孙希希摇摇头,说:“你别小看国产货,比如咱们这台东方红54,人家是全套引进的苏国DT54拖拉机的生产线生产的。所以它跟DT54一样,最大牵引力能达到2850公斤,一天能耕8公顷地呢。再说,你引进进口拖拉机,要是哪个零部件坏了,连换都没得换。”

    她又扭头问他:“你能要到邢台立式120拖拉机的指标吗?那机器很中用。”

    他表情为难起来。

    她只好跟他说:“要不到就算了,别勉强。”

    松山坡上的劳动依旧热火朝天。

    男人们拖树掘根,女人们拿洋镐松土,就连小武红都拿着簸箕在地里捡着石头。

    小和平捡不动大的,就捡小的。

    孙希希听说甘谷驿这边,以前曾有人因开荒而累死过,根本不敢让大家太过劳累,每隔一小时就要强制他们休息。

    下午四点多时,她被人喊回公社,说是牛书记找她。

    她就有点奇了怪了,他居然还有主动找她的时候?

    等到了公社才发现,原来是牛怀东躲了她那么久,自觉理亏,给她送专家来了……

    牛怀东:“以后可别说我没帮你,我连农业专家都给你专门请过来了。”

    她觉得他简直捣乱:“我要的是农业专家吗?我要的是拖拉机!你不给我拖拉机,你给我个活人,他能代表拖拉机帮我日耕8公顷吗?!”

    等她吼完,突然发现旁边站着的这个人有点熟悉。

    她想了半天:“啊,你是那个任……任……任锦林?”

    原身的前未婚夫?

    任锦年的同事听得不顺耳,怼她:“装什么呢?他是你未婚夫你不认识?”

    真不怪孙希希不记得这位前未婚夫。

    她穿过来后,就跟他见过一面。他对她来说,还真是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

    完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牛怀东,震惊地看着他俩。

    孙希希顺口解释:“是前,前未婚夫。他把我给退订了,嫌我是资本家的女儿。”

    自孙希希走进办公室,任锦年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曾经柔弱似水的女子,如今一身工装,英气和泼辣仿似隐形的红妆,点缀得她整个人明艳又亮眼。

    他看得挪不开眼,没想到她的火力骤然就冲着他轰了过来。

    他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这样解读,脸色有些难看地解释:“我从来没嫌弃过你的出身,从来。”

    孙希希当然不信:“……不是嫌我出身,那是嫌我长得丑?”

    她看起来像丑人吗?

    她美到了每一个毛孔好不好!

    任锦年的同事也被她惊艳了一把。

    可在他印象里,这女人贼会装。

    比如她非得在寒冬腊月天,到他们单位大门口候着给小任送早饭。其实等小任拿到手,饭早冻硬了,没法儿吃了。

    可她非要冻得鼻子和手指头通红通红的,让所有人都瞧见她的可怜……

    又比如小任哪句话说得重一点,她就会红着眼流着泪,弱声问他:“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招来沿途路人纷纷侧目。

    想到这些,任锦年同事就语气难听地说她:“孙希希你够了啊,不就是你俩事儿没成吗?人家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生意不成人情在,你俩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你至于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吗?再说,他还是来帮你的。”

    孙希希一想:“诶,你说得有道理诶。”

    更何况这位前未婚夫还返了她400块钱的。

    任锦年同事就愣住了。

    她说啥?她居然承认他讲得有道理?!

    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流眼泪,搞得所有跟她意见不同的人,都像是在欺负她的孙希希?!

    他给了任锦年胳膊一记,用眼神问他:这什么情况?

    孙希希冲他俩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又对牛书记说:“我那边还在忙,你知道的,我先走一步。”

    牛怀东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篓子,也赶紧道:“你忙你忙。”

    不过正直如他,骨子里依然有人类八卦的属性。

    事后,他把任锦年他们带去宿舍时,视线还不断在这位孙希希的前未婚夫身上打转。

    边打转,边还得加两句结论:“难怪了,难怪小孙这么优秀,还肯跑这穷乡僻壤来扎根建设,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任锦年没说话,眉眼却柔和了下来。

    可牛怀东下一句就是:“不过是金子总要发光的,诶,你知道傅佑平不?就是那个一级战斗英雄,他跟小孙好像要成了。”

    他的脚步顿住了,抬头问:“背后议论一个女同志,不太合适吧?”

    语调平和,但隐约能听出两分焦灼。

    牛怀东尴尬地笑了笑。

    等牛怀东走了,他同事崔健也八卦起来:“你说这两人是不是串通好了在骗我们?还一级战斗英雄呢,他怎么不说她快成第一夫人了?”

    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崔健见他爱听,继续道:“我俩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就是她搞的阴谋诡计吧?我看她就是怕露馅,才装作不记得你的。切,这也太夸张了!你想,她以前追你追得那么紧,就这么点时间就能把你名字都给喊错了?”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任锦年望向了窗外。

    那个方向好像是……孙希希刚才离开的方向?

    ……

    孙希希还没走出公社场院大门,就被段章给喊住了,说是有电话找她。

    她过去一接,是朱琳打过来的。

    朱琳头一句话问的就是:“任锦年那混蛋过来了是吧?”

    孙希希答道:“对啊。”

    朱琳郁闷地嚷嚷起来:“甘谷驿本来是我争取的,我跟我们所长说,我要上这边来,我小姐妹在这儿呢。他当时就在旁边,不吭不响的,我还以为他对你已经没什么想法了!结果一公布,来这边的居然是他!”

    农科所的技术人员每年也必须到农村蹲点,把最新的农业种植技术传授到农业生产第一线去。

    朱琳好一通报怨,报怨完毕还提醒她:“他肯定是奔着你去的!你最好早点拿定主意。反正我是不建议吃回头草,他能渣你一回,就能渣你第二回。”

    “而且分手了又来求复合,这种男人一看就是没定性,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自己都没搞清楚呢!”

    孙希希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那款就不是她的菜!

    ……

    中午的无限续菜,把荤菜素菜全都打出去了,孙希希就只好冲家里的鸡蛋下手了。

    再从好几户人家自留地里买来蔬菜,交给周芜君。

    周芜君晚饭做的是茭瓜木耳拌鸡蛋和菠菜鸡蛋煎饼。

    煎饼摊的量特别大,她和几个妇女一块儿摊了一整个下午,足够大家又当菜又当主食了。

    把这晚饭送去松山坡时,劳累的开荒勇士们个个惊喜——来帮工,头一顿吃得好是惯例,第二顿还能吃成这样,那说明以后每顿的标准都不会太低!

    这么一整天下来,大家都累得够呛。

    孙希希派完饭,就劝大家吃完后各回各家,好好休息。绿军装们则由唐棠和赵春花带着,去公社空着的集体宿舍里暂住休息。

    她自己则到坡上巡视了一番,验收今天的开荒成果。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这样一片长满了树和草的地,地里还有不少石头,今天一天竟也粗开荒出将近五亩地来。

    当然,所谓粗开荒,仅指伐树挖根和拔除杂草,后续还得翻耕,得把积年的土坷垃砸碎,把地里的石头一层一层地翻找出来扔掉。

    但这成绩依然很可观了。

    她注意到松山坡顶被清出一条大约一米二宽的道路。

    这条路只清出来十几米远,但它的位置恰好是她在图纸上给邢台120拖拉机预留的上坡道路。

    她望向坡底。

    这样远的距离,其实早已认不出谁是谁,每个人都小成了指甲盖大小。

    但她依然从一堆席地而坐吃饭的人群里,找到了他……

    疲劳令他一贯挺直的背脊有了弯曲的痕迹,但脸庞却是坚毅的。

    ——虽然根本瞧不见,但她知道他就是坚毅的。

    她想,是他看了她带回家的图纸,帮她开的这条道吗?

    这条道被清出来的部分,还被横着放了一根根的竹子。

    这些竹子全是被砍去了枝叶的,杆身光滑,与后世的传送带唯一的区别是,它们上面没有传送带的那个履带。

    但要是传送的是被伐掉的松木,长长的树身本身即是带。

    她有些惊讶于他的巧思,试着把道旁一棵被伐掉的松树往“传送带”上带。

    那些竹子果然随着她的拖动,自发如滑轮般原地转动起来。

    一棵3米多长的松树,竟被她一个力气不大的女性轻轻松松拖到了道的尽头!

    牛X!

    回到家,她和周芜君还有其他女人们通力合作,一起把成山的厨具碗筷全部清洗干净。

    等做完这些,已是晚上七点半,傅佑平早睡了。

    她的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了,眼皮睁睁闭闭地像在打架。

    她想,算了,明天再跟他道谢。

    便也去睡了。

    哪晓得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就听说他早上五点多就去松山坡了?!

    这男人……是铁打的吗?!

    她瞧了瞧腕表,这会儿已经是七点过了。

    她这个生产队长竟比帮忙的人晚了两个小时?!

    她赶紧刨完了碗里的饭:“婶子,我去干活儿了。”

    抓起她那军绿色的挎包就跑!

    等她跑到松山坡,现场早就干得热火朝天的了。

    拖树掘根,有了拖拉机的襄助,今天已经开出一大亩连成片的荒地了。而生土深翻的工作也进行了一亩有多。

    她赶紧过去指导工作,告诉大家为便于后续机耕,深翻一定要达到一尺,翻完后表土一定要还原。

    当然,晚了大伙儿整整两个小时工作,她脸皮着实有点臊得慌。

    指导完后,她就赶紧拖着袋滑石粉去坡上画标注了。

    ——她在设计草图阶段,是已经把整座松山坡的蓄排、蓄引工程,还有田间道路,特别是预留给她设想的邢台立式120拖拉机上坡的道路给规划好了的。

    哪怕现在是从坡脚开始修筑梯田,也得预先用滑石粉把这里预设的截水沟、排水沟、田路位置标注出来,以免后续返工。

    画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她觉得今天的工作进度赶得差不多了,这才好意思拿上图纸去找傅佑平……

    而那边,聂小起远远看到孙希希过来了,就憋起了一肚子“坏水”,故意问傅佑平:“部长,你不热啊?”

    傅佑平擦了擦汗,用眼神回了他一个“关你什么事”。

    聂小起笑得贱贱地:“把衣服脱了呗,你看你汗水都湿透了。”

    他不止动嘴,还想上前动手。

    这动嘴动手的阵势,让傅佑平生了戒备,退后一步:“你衣服也湿了,你脱呗。”

    聂小起被他哽住了,心想,我是想让你在嫂子面前露一露男子汉壮硕的胸膛。换我去露,你不得把我揍死啊?

    跟着又劝:“让你脱你就脱嘛!”

    傅佑平觉得不对劲,顺着他的眼神往后看,正好看到往这边走的孙希希……

    开荒掘树这种程度的重体力活儿,让壮汉们在这个天淌汗都能把衣服淌透!

    又热,风一吹又贴在身上冷!

    在他旁边劳作的小陶也嫌那身衣服碍事得很,顺口道:“傅部,这边的乡亲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脱个衣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捞起军背心的下摆,就往脑壳上方扯。

    傅佑平的声音像淬过寒冰一般:“你敢脱试试看?”

    小陶:???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聂小起:我就脱个衣服我怎么了?!

    聂小起用关爱傻子的眼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指了指孙希希的方向:长点儿眼色吧。

    小陶恍然大悟,赶紧跟聂小起分兵两路,悄眯眯指点在场军士,千万不要做惊扰女同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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