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小花这事打乱了步伐,但还是要收拾好哭笑不得的心情去皂香坊寻西岚。

    皂香坊离得不远。

    去皂香坊的这一路上住的都是北凉还算富裕的百姓,街上的路已经从东一块西一块、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灰白的大道齐整又平坦。

    说起水泥,前些时候的城墙修缮已经结束了,所花的时间比原定的工期结束得还要短。

    其间无人死伤,受了风寒的两三个人也得了官府贴补。

    权贵豪强服了软后,此事更是极为顺遂。

    临近年关,虽然今年天灾不断,粮食收成一般,但凭着农闲时挣到的工钱,粮价又被官府控制在了合理范围内,百姓们过得还算可以,个个喜笑颜开地在街边商铺购置年货。

    皂香坊就在这条街上,年底了,百姓又挣到钱了,咬咬牙,也愿意奢侈一把,多多少少都会买上一块皂。

    王管家把原先在皂香坊旁边的两间铺子都买了下来,比一开始的空间扩充了不少,即使如此,依旧络绎不绝。

    上至老婆子,下至女童,都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挑选着香皂。

    在一群穿着皂香坊统一衣服的员工里,西岚一身气质格外引人注目,她正低着头,忙着给顾客们打包,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有着无限松弛的柔情。

    不似在王府时那般紧绷,也不似在公主府时那般死寂。

    这是真实的西岚吗?

    真好啊。

    西岚刚打包完香皂盒子,抬头递给大娘时,就见到站在皂香坊门口笑意盈盈的山意秋。

    她连忙理了理碎发,招呼旁的员工顶上,自己一个人去迎山意秋进门。

    比起在王府时,西岚打扮得更简单,一身朴素的短袄,其上绣着娟秀的“皂香”二字,那精密的绣艺一看便知是西岚自己的手艺。

    长期处在皂香坊之中,西岚也不必再特意熏香,取而代之的一股自然沉静的皂香。

    明明做的是人来人往的生意,西岚的性子也不见泼辣或者是更为善谈,反而静了下来。

    她整个人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像是与皂一般都沉淀了下去,温润暖和。

    西岚领着山意秋去了皂香坊二楼的里间。

    皂香坊一楼做的是普通香皂的生意,总是人来人往的,陈设虽雅但不至于太精细。

    随着西岚一双素手撩开金银丝线勾勒的雪梅轻纱帷幔,二楼全景便映入了眼帘,除了正中的茶厅,只有三间不大不小的雅间。

    西岚领着山意秋去了最好的一间,推开门后,暖香袭人,像是身处明媚的春里,引人陶醉其中。

    原来整间屋里,都奢侈地点了银丝炭,又点了桃花香熏,暖意与香气交织摇曳。

    二楼除了香皂的定制生意,还有不少护肤品,每个都用玲珑剔透的琉璃瓶呈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西岚熟练地为山意秋煮了最合她口味的果茶,山意秋双手接了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清甜的果香里又微微掺了丝绿叶的苦涩,果叶芳香一同在舌尖散开,余韵无穷。

    西岚,永远面面俱到。

    山意秋笑着说:“岚姐,我正巧在这附近办事,便就来见见你。你上次在信里写的那个法子很好,我们之前也正有其意。”

    西岚想将皂香坊二楼的生意写在立心报上宣传,虽然北凉城里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几乎都来此处做些美护,但实际上也只限于北凉城而已。

    对比山意秋在研发的开支而言,这点钱并不够看。

    立心报如今在附近几个城里其实也颇受欢迎,一些来北凉城探亲或者做生意的商人瞧见此报后,几座城池间便开始流通起了立心报。

    连乔霖之也每月派人来取一份。

    下月立心报便准备接洽一些商人的合理宣传需求了,立心报总算没那么亏本了。

    虽然其他几个城池没有朗诵和解疑的书生,但是几个地方离得这么近,对一些百姓来说,一年到头总有几日要来北凉城探亲,那会再听上一嘴也不难。

    甚至,其他城里不少茶楼也找到了商机,开始讲起了立心报上的事,几文钱的茶买个新鲜事来听听,一些百姓也能接受。

    实在不行,听别人转述也成嘛。

    西岚极有远见地瞄上了立心报的宣传能力。

    不过立心报是官府产业,皂香坊却不是,更像是宿子年与山意秋的私产,该给的钱还是要山意秋亲自给的。

    “这怎么能劳烦您亲自走上一趟呢?”西岚坐在山意秋身侧,摇了摇头笑道。

    山意秋不以为意,既然西岚拿了身契离开了,她们就是好友,与友人交往自然得亲力亲为。

    她朝拎着大包小包的年礼、走了一路的三个士兵招招手,让他们将年礼放于桌上。

    “正好到这附近了嘛,哦对,这是年礼,我在这提前祝岚姐新岁快乐啊。”

    “这是与岚姐分开的第一个新年,所以我觉着还是亲自来送这年礼比较好,日后岚姐去了旁的地儿高升了,可莫要忘了妹妹呀。”

    她的手轻抚在西岚手背上,压着西岚,不给她推却的机会,一双杏眼笑得眉眼弯弯,真挚地说着俏皮话。

    她相信,西岚绝不会只被困在北凉城里。

    或许有一日,西岚便要离开了。

    西岚眉眼微垂,所有的情绪都敛在浓密的睫毛后,她感受着手背上微凉的温度。

    原来当年那一双稚嫩的、有些肉嘟嘟的小手如今早就瘦变长,像是蜕变的蝶,或者说更像是磨利了爪子的雏鹰,能将旁人护在她的羽翼之下了。

    她的心里百转千折,分不清什么滋味。

    西岚微微弯起嘴角,抬眼与她对视:“小姐,怎么还打趣上我了?您可要比之前促狭多了。”

    “哦,对了!”

    她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离去,快得令山意秋只能瞧见她微微飞起的发丝。

    不一会,西岚便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带锁的匣子过来。

    “这是我搜集到的药膳方子,不晓得小姐您用不用得上,您等会让执刃看看,看看这药膳能不能滋补您的身子。若是不能,您给我捎句话,我再托那个熟客找找。”

    西岚抚了抚额间碎发,有些欣喜地说:“这不正好店里有个熟客祖上极擅药膳,我磨了好久,答应她不外传牟利,她才肯给我几个不大不小的方子呢。”

    ”原先我想亲自送去府上的,但听王伯说您外出有事。可我还是想亲自交予您,与您闲聊几句,就留到如今了。”

    药膳方子都是各家的私密,不容外传,好些方子都能卖上个好价钱。

    王府里有的药膳方子也不多,也不知岚姐搜寻了多久。

    山意秋摸着匣子上精心雕着的牡丹花纹,她眨眨眼,欢快地说道:“那真的是谢谢岚姐了,你晓得的,我最烦吃药了。如今有了药膳,我也能快活些了。”

    西岚为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失笑道:“这药膳也不能当药吃啊,小姐你那该吃的药还是要吃的。”

    山意秋怕扰了西岚,也不敢过多打扰,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走了几步后,便听见西岚在身后叫她。

    “小姐——”

    风吹得西岚本就有些凌乱的碎发不停拍打着她的脸颊,不知是风沙还是什么,山意秋觉得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岚姐还有事要和我说吗?”

    她刚欲上前几步看看西岚的模样,便见西岚挥挥手,朗声道:“小姐,新岁快乐!”

    温柔的声音被风吹得倒有些哽咽的意味。

    山意秋笑眯眯地回道:“岚姐,你也是呀,新岁快乐!”

    然后,她便转身离开。

    就此错过了西岚骤冷的脸上,那滴滑落的清泪。

    西岚紧紧攥着手心,指尖的月牙印在手心,成了滴血的弧度,她死死地盯着山意秋轻快的身影,眼眶里噙着将欲下坠的泪。

    直到山意秋彻底走进人海里,似水珠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西岚才移开了视线,又顶着温和的笑脸迎着上门的客人。

    另一边,山意秋回到了阔别两月有余的王府,她往来的信件都被宿子年捎带着送到了军中。

    但如今年关将至,府里这个月还是收到了不少信件,等待她的处理。

    山意秋刚拿起来自李志的信,便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来人正是执刃,她刚一回府,就收到了山意秋给的药膳方子,听闻离开了两月的山意秋终于回府了,她就直接过来了。

    执刃还是原先那套装束,脸上依旧万年不变的蝴蝶面具,说是医者,却也不注重己身,连件袄都不穿。

    难不成习武之人都是这般抗冻?

    山意秋有些羡慕。

    执刃扬了扬手中几张药膳方子,明明是赞扬之意,可被她那沙哑的嗓音说出来,显得毫无起伏,波澜不惊。

    “这方子不错,哪来的?”

    山意秋洋洋得意:“岚姐给的,嘿嘿,不苦。”

    她给执刃之前,偷偷瞧过几眼,那几张药膳方子里都没有什么酸苦的药,很温和。

    执刃白了一眼,懒得听她炫耀,直接抓起山意秋的手腕,闭上眼睛,细细把脉。

    这次把脉好像比往常都要久一些。

    执刃睁开眼,眼神微动,语气平平:“你这些天跑哪野了?身子倒比之前好些了。”

    “去学骑马了。”

    说谎时山意秋总是趋于移开视线,不过这次执刃却一直盯着窗外发呆,并未看向山意秋,这倒是让她自在不少。

    “啧,你不会过些日子让我来治骨折吧?”

    “哎呀,执刃!”

    山意秋红了脸,与其说是恼羞成怒,其实更像是瞒着长辈的心虚,她飞快转移了话题,指着管家放在她房里的年礼。

    “对了,这是年礼。执刃,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执刃看着桌上一个个精致的木匣后,她不用猜便知其中应是不菲又少见的礼。

    这是少女精心准备了许久的,不是随意塞的。

    其实,这也是执刃第一次收到年礼。

    她掩在面具后的脸色微动,她却还是选择移开了眼。

    执刃冷冰冰地说道:“我是建真人,不过你们景朝的新年。”

    山意秋刚想劝上几句,却听她用别扭的声线说道:“但,收着也无妨。”

    收着吧,收着吧。

    执刃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声音在蛊惑她。

    或许是这辈子收到的最后一份年礼了。

    惭愧、纠结,但她舍不得放手。

    难得看见执刃这副模样,山意秋不免起了逗弄虎须的心,她拉着执刃的手,撒娇道:“不给我祝福啊?好小气哦!”

    执刃红着耳垂,恶狠狠地瞪着她:“胆子大了,想吃苦药了?”

    见好就收、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景朝的传统美德。

    山意秋果断退步:“那倒也不必,挺好的,我尊重建真习俗。”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执刃的下一句,山意秋无聊地撕扯着信封口,撕下来了一个个细长的纸条。

    就在她彻底要打开信封时,却听得执刃含糊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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