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碎阳漫照,翠叶翩飞,沙堤垂柳,莺燕啼飞,湖面波光粼粼。

    李承煜回来时,里头的姑娘已经醒了,眼下正坐在铜镜前梳头。

    “怎的不多睡儿?”将食盒交给北雁,男人在窗旁落座。

    “将军亲自替本宫买早膳,本宫却还赖床,睡得心里不踏实。”一双明眸水光潋滟,绥宁莞尔。

    淡淡瞥了眼桌上的空瓷碗,李承煜唇角提起一丝笑:“为殿下效劳,是微臣的荣幸。”

    他话音很柔,就似耳畔徐徐淌过的微风,仿佛在诉说何许温情蜜意,瞧上去心情很好。

    绥宁有些不解,心下怀疑他方才在外头是否经历了一场艳/遇?

    毕竟此地画舫盛行,他这张脸,哪个漂亮姑娘不想给他抛手绢?

    手上持了螺子黛,绥宁并未回应,只盯着镜中,专注描眉。

    北雁在旁布膳,芷嫣梳好头后便跟他一块儿退了出去。

    买回来的早茶里有好几道模样别致的点心,绥宁正在琢磨该先尝哪一道,旁边的男人忽而揽住她的腰,将其带到了自己腿上。

    绥宁未有所料,立时“嘶——”了一声,连忙收拢双膝。

    眉宇轻攒,毕竟是自己做的孽,见她如此,李承煜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继而抱她上榻。

    “都红成这样了,殿下也不吭声?”轻轻褪落姑娘的裤子,男人目光凝重,眉间褶皱更深。

    “将军高兴就好。”绥宁轻声,听不出情绪。

    李承煜看着她,神色复杂:“抱歉,是微臣的错。”

    话音甫落,男人俯身,去亲吻少女泛红的嫩肌。

    此般触碰,让绥宁骤生酥/麻,玉指揪住云袖,她情不自禁发出嘤咛,下意识并拢,夹/住了男人的脑袋。

    李承煜也没再继续动,只轻轻抚慰,而后薄唇贴附玉/腿,沉声道:“乖乖躺好。”

    起身去净了个手,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又坐回榻上。

    “将军要做甚?”看着他打开药瓶,绥宁道。

    “此乃虎豹骑特制的活血化瘀露,止疼立竿见影,殿下放松些。”李承煜温声,下手也尤为小心谨慎。

    怔怔望向天花板,绥宁神色沉静,内心却是起伏难安。

    彼此缄默不语,耳畔只有轻掠而过的鸟鸣声,上完药,男人问:“还疼吗?”

    这药确实很有效,灼烧感顿消,甚是清爽,绥宁如实摇了摇头:“多谢将军。”

    收好药瓶,李承煜给她穿好衣裳,又将她抱回桌前道:“用膳吧,吃完咱们去萧氏老宅。”

    西湖距离萧氏老宅并不远,约莫晌午时分,众人在巷子口下了马车。

    自从萧文笙携女进京后,这座老宅一直都由族中长辈看管,因着规制宏伟,峥嵘轩峻,而今也算得上是临安城内的一处景点。

    绥宁的生母萧淑妃当年乃家喻户晓的江南第一美人,因着长相神似母妃,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众人便只如寻常游客那般绕着坊间细细观赏了一番。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里氤氲着浅淡花香,站在街尾的大槐树下,绥宁眺望了好半晌才舍得转头离去。

    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少女神色淡淡的,李承煜观察了一路,觉察得出她兴致不高。

    心下思索着,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压低了音量道:“微臣日后,一定轻些,殿下别生气了可好?”

    绥宁闻声一愣,紧接着顿步,抬眸注视,只见对方满脸内疚,神情间还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稍稍发蒙,而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人为何如此。

    心里想着事儿,难免会情绪不够高涨,竟是让他误以为自己在闹脾气。

    绥宁有些想笑,她哪里敢生他的气?

    不过吃些床笫之间的苦罢了,而且也算痛并快乐着。

    “本宫没有生气,只要将军开心,本宫就会开心的。”注视着男人的眼睛,绥宁道。

    头顶槐絮飘摇,些许纯白迎风落至肩头,李承煜墨瞳幽邃,眼下全然不知她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

    手掌用力,他将人抱进怀里,目光恰是触及插在乌发间的点翠发簪:“这是宋时禹赠给殿下的?”

    闻言,绥宁自是惊讶,但她也不敢糊弄,坦白道:“嗯,表哥给本宫的十七岁生辰礼。”

    头顶的男人没出声,只紧紧搂着她。

    绥宁不明白他是如何知晓的,同时有些担心这支簪子会尸骨无存。

    但好在这人很快就将其放开,然后牵了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约莫一炷香后,他带着她进了一间名唤“翠玉轩”的首饰铺子。

    将金钗玉饰悉数奉上桌,掌柜的笑吟吟道:“公子啊,簪、钗、篦、钿、步摇、华胜,咱们店里最好的品类都在这儿了,您挑挑看?”

    像绥宁这般贵女,随意打量几眼便知这多半是城里有名的老字号。

    小姑娘正品着茶,只见对方挑了一支嵌了翡翠的金步摇,紧接着就将她头上的发簪给换了下去。

    “……”果然不能对这人抱有什么大度的期望。

    将手里的簪子丢给芷嫣,李承煜摸着下颌端详了会儿,点头道:“嗯,如此才算与苏姑娘相配。”

    绥宁安静坐着,试图当一个花瓶,任由他往头上试戴各种发饰。

    本以为出于不满,他顶多挑几样让她戴着气气表哥,未承想这人竟是全都要,并且还挑了不少身上戴的首饰。

    掀茶盖的手一顿,绥宁怔怔看他,难掩愕然。

    绪风被差去结账,愣了好一会儿才动身,显然也是为之惊讶。

    留下芷嫣帮忙清点首饰,这厢二人率先走出了房门。

    翠玉轩是一间两进两出的店铺,站在内院廊下,绥宁恳切道:“将军,那些礼物太贵重了,本宫不能收。”

    她所求之事仅仅保命与自由,不过一段露水姻缘,没必要牵扯上钱财的瓜葛。

    “只是些民间之物,岂能与殿下的宫廷首饰媲美?”李承煜看着她,满脸不以为然。

    “纵使如此,那也是价值不菲,”绥宁加重语气道,“将军为官不过数载,哪来这般多银子?”

    轻轻一笑,李承煜坦然道:“殿下放心,微臣既未贪也不抢,都是爹娘留下的积蓄。”

    李老将军夫妇的遗产?

    闻言,绥宁立时怔住,那不是留给他娶媳妇儿用的么,他怎敢的?

    本就思绪重重的内心波澜更甚,绥宁没再说话,只慢悠悠跟着他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至檐下,抬眼便见空中飘着细密雨帘,将四周景致笼罩,仿佛整座城都陷在了烟雨朦胧之中。

    慕迟候在一侧,靠近道:“将军,您同殿下不如再进去小坐一会儿,属下让他们将马车牵过来?”

    江南多雨水,天际浓云覆盖,这一下不知何时才会停歇,自路过的行人身上收回目光,李承煜淡声:“无妨。”

    说罢,他便提起衣袍后摆,在绥宁面前蹲身道:“上来。”

    小姑娘的绣花鞋虽是不如他的织锦云靴防水,但在这儿等马车最为妥当,没必要让他受累。

    绥宁觉得自己应该婉拒,但许是男人宽阔的脊背太过结实有安全感,诱惑着她鬼使神差地就爬了上去。

    一如许久前的那个夜晚,李承煜将人往上颠了颠,很是稳健地迈开了步子。

    芷嫣在旁给二人撑伞,绥宁看向她,伸手道:“给本宫。”

    绘着寒梅溪鸟图的油纸伞被接了过去,芷嫣便完全成了局外人。

    注视着这一双紧密相贴的身影,小丫头不敢打扰,识相来到绪风身边,把手里的另一把伞撑至彼此头顶。

    见状,绪风干脆将提着的木匣子全都挂到慕迟的马上,让他先行去同北雁等人会合,然后转身,将伞夺至自己手中。

    因着身量差距,小丫头胳膊举得直直的,衣袖滑落,恰是显露两截手臂,光滑白皙,甚是晃眼,令少年不自觉愣神。

    芷嫣无所觉察,连忙放下手,稍显局促道:“多谢绪副将。”

    莞尔一笑,小丫头又忍不住去瞧自己的主子,唇角的弧度愈渐加深,微微显露皓齿,已然像是在傻笑。

    “这样高兴?”绪风目露打量,有些不解。

    “将军体贴入微,对咱们殿下好,奴婢自然高兴。”芷嫣很是坦诚,眸中蓄着的笑愈发神采奕奕。

    虽然依照萧府的家底,以及主子的本领,哪怕怀上身孕后独自抚养孩子也并非难事,但芷嫣觉得,两情相悦终究是最好的。

    水际轻烟,沙边微雨,青石板路面被雨水浸/湿,夹缝中冒出的野草绿意盎然。

    绥宁趴在男人的脊背上,稳稳当当,安安静静,虽是湿冷的雨天,她却从头到脚都被熨得暖烘烘的。

    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确实算得上是无微不至,仿佛他们二人并非只是契约的关系,而像是携手同游的新婚夫妇。

    藕臂绕过脖颈,一只柔荑轻轻搭在男人的胸口,思及他方才买首饰时毫不犹豫的阔绰,绥宁脸颊贴靠,唇角不自觉显露微微弧度。

    手里的伞恰能将彼此全然遮住,小小的一隅之地仿佛与世隔绝,绥宁兀自沉浸在安谧祥和之中,颇想就这般与他慢悠悠地走完余生。

    风吹叶动,雨声淅沥,男人步履轻盈,踩过积水也近乎溅不起水花。

    身上的荼白锦袍收敛了他与生俱来的戾气,偶尔侧首去瞧背上的姑娘时,神情更是柔软细致。

    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居然当真是阿煜!”临街的巷子口,一名身材瘦高的男子惊愕出声。

    “世子爷,他……他这是中邪了?!”旁边的壮汉瞠目结舌,显然难以接受对方会与这种温情蜜意的场景扯上联系。

    随行众人皆看向着深紫圆领袍的男子,他长身玉立,握紧手中折扇,满脸亦是写着不可置信,仿佛瞧见了何许惊世骇俗之景。

    而他便是广陵王嫡长子,世子苏珩。

    眼下藏在巷中的一行人全都来自北疆,为了便利行事,还用上了易容术。

    沉默了好一会儿,苏珩忽而轻轻一笑,摇头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闻言,其余人也跟着失笑,满脸的喜闻乐见。

    “瞧着身段确实乃国色天资,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竟有本事能拿下这颗顽石?”身材瘦高的男子遥遥张望,很是想一睹芳容。

    大家都是旧相识了,无人不知世子爷的胞妹朝阳郡主心悦于他,可哪怕仗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追求多年也仍旧无果。

    自打年少时起,李承煜在北疆就是块出了名的冰疙瘩,拒女子于千里之外,是以,众人属实难以想象,他竟也会有臣服于石榴裙下的一日。

    霜色软烟罗飘在空中,宛若被烟雨朦胧浸润的薄雾,轻灵曼妙,哪怕多年未见,苏珩也能一眼认出绥宁的身影。

    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青涩不再,便是愈发令人惊/艳。

    回忆袭来,苏珩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二人,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不甚确定。

    展开手中折扇,苏珩长眸稍敛,略微有些神色难辨。

    仍旧微笑,他压低了音量,仿若喃喃自语道:“自然是大周最尊贵的金枝玉叶。”

    北疆起事在即,广陵王先行派世子前来摸清形势,在中原站稳脚跟,好以里应外合。

    密信是翌日傍晚送到李承煜手中的。

    集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路小贩的叫卖声接续不断。

    来到隐蔽处,李承煜扫读完这封信,毫不犹豫将刚买好的小兔子递给慕迟道:“你将这个送回去,顺便告诉殿下,本将军晚些回去。”

    交代完,他带着绪风,先行纵马离去。

    彼时,芳清园的后院里炊烟袅袅,庖厨内菜香四溢。

    芷嫣掀开蒸笼,黄澄澄的阳澄湖大闸蟹铺了满笼,瞧得绥宁水眸泛光。

    说来也是巧,此行正就撞上那人的生辰,这是她特意让北雁寻来的,今儿个备了一桌好菜,只待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束好袖子,绥宁来到灶台前,见她准备食材,芷嫣连忙靠见道:“殿下这是要给亲自下厨?”

    “嗯,上回学的那道菜,本宫想温习温习。”绥宁点头,说得含蓄,不知是否庖厨内太过闷热,她脸颊透出微微红晕。

    芷嫣仔细打量,眼神微妙,她瞧得出来,自家殿下这是终于又对将军上心了。

    眉眼弯弯,芷嫣欣喜道:“奴婢帮您!”

    炊烟袅袅,烟火人家,日落西沉,天边铺开烂漫云霞。

    绥宁简单梳洗了下,一如在府中备生辰宴那日,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膳厅的圆桌前等待。

    熏风徐徐,吹得廊下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天色愈发深暗了些,灯笼高挂,光影幢幢,远远拉出一抹颀长身姿。

    但来者并非李承煜,而是宋时禹。

    绥宁起身行至廊下,迎过去道:“表哥。”

    缓缓驻步,宋时禹瞟了眼满桌佳肴,垂眸道:“别等了,他今夜在外头有局。”

    表哥是个爽朗洒脱的性子,见其目光沉淡,绥宁其实就已经猜到了。

    而他更非搬弄是非之人,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往下说,也足以表明,对方多半还不是在酒楼之类的寻常地界。

    鸦睫翩跹,绥宁忽然觉得方才在庖厨被烫到的手指头又泛起了灼痛。

    沉默少顷,她不动声色抬眸,状似好奇道:“表哥可知他见的是什么人?”

    “粗略查了下,是群北地来的商客,”宋时禹道,“大概是他在北疆的故友。”

    商客?

    若是绥宁未知全貌,大抵也会这般认为,可她做过预知梦,自然而然就能想明白,定是他暗中的同伴。

    所以这人明明是来密谋大业的,嘴上却说着特意带她来看萧氏老宅,拿她做趁机离开金陵的幌子?

    意识到这点后,绥宁好不容易春暖花开的内心又瞬间被冻成冰窖,仿若草木荒芜的数九寒冬,让她胸口堵得慌。

    绥宁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明明时刻心下告诫莫要自作多情,她怎就不听劝呢?

    此时,北雁快步而来,手上还提了一个兔笼子。

    “殿下,”北雁行礼,回禀道,“这是将军让慕骑督送回来的,将军今儿个偶遇故友,相谈甚欢,要您先用晚膳,将军得晚些时辰才会回府。”

    灯光照亮少女精致的眉眼,她安静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笼子里窝着的是一只黄白相间的侏儒兔,很是罕见,北雁被其棉花似的毛发吸引,不自觉微笑。

    正是盯着这小东西蠕动三瓣嘴吃青菜之际,只听绥宁道:“放到花圃里,让它自己玩儿吧。”

    北雁闻声一愣,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这样可爱的小兔子,若是往常定会让殿下爱不释手,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更何况还是将军送的?

    心下犹疑,北雁摸不着头脑,稍带踯躅地奉命应“是。”

    花圃里泥土湿润,没几下就染脏了侏儒兔的小脚,绥宁收回目光,神情如梁下月色一般清冷,未有再看。

    她的心眼下十分清明,这并非爱人赠予她的情趣。

    只是一个将她视作玩物的男人,为了让她更乖地供他取乐,而用来安抚她的玩物。

    绥宁可怜它。

    “表哥,让亭州君过来一道儿用膳吧,吃完咱们出去逛逛。”少女抬头,笑容清澈烂漫。

    她语气很平静,分毫不像是气话,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的坦然。

    宋时禹知晓她已经猜到对方身处何处,但并未料及她会仅仅因此就对其失望透顶。

    看来烟花柳巷那种地方,男人只要踏进去,便是女儿家心上迈不过的坎儿。

    一时间拿不准这丫头的情绪,宋时禹微笑颔首:“好。”

    夜莺啼柳,星河璀璨,西湖上月色溶溶,游船往来穿梭,花团锦簇。

    李承煜接到的密信乃苏珩亲手所撰,所以他眼下正在一间名唤“百香阁”的画舫上赴约。

    依照苏珩的计划,他们会先在临安布网,再去金陵找机会联络对方,但未承想,这人竟借着放出丧讯,跑来此地金屋藏娇了。

    但苏珩并未提及绥宁一事,今夜约他出来,主要还是叙旧,以及给他庆生。

    苏珩并非多话之人,对方说自己还有要事,他既心知肚明便未有久留,所以,李承煜从百香阁出来时,不过月上梢头之际。

    临安虽是温软水乡,但风月之地的姑娘们却比汴京城里的更加热情奔放,他生得俊俏,沿路都有人朝他抛手绢。

    眉宇轻攒,男人疾步走出这一片画舫,站在湖岸掸了掸衣袍间沾上的脂粉花香。

    “殿下那边如何?”终于得以脱身,李承煜连忙问。

    绪风牵了马过来,犹豫片刻才道:“殿下同宋公子他们去七夕花灯会了。”

    动作一顿,李承煜眼如鹰隼,本就不悦的面色因这话瞬间阴沉:“七夕花灯会?”

    语罢,男人冷笑了瞬,显然是在觉得对方不讲信用,紧接着,他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哎,将军!”

    绪风觉得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但豹月乌起步很快,对方衣袂翻飞,转眼就已经行至远处。

    望着他这副玉面修罗般的煞神模样,绪风做好了劝架的准备,赶忙纵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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