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雨后微凉。

    西京分为南北两城,南城聚集许多官邸府苑,北城则是百姓以及集市的聚集地。

    此事恰是辰时,北城集市开市,百姓们手里带着各样或吃或玩的玩意,各个面上带笑,慢悠悠地往返于各个摊贩之间,可知微见著看出此时一派盛世。

    但人群中却有一个格外突兀的人。

    一身着黄衣的女子步履匆忙地挤在人群之中,雨后天气凉爽,周围人许多都换上了厚衣,但她此时额头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看着前边拥挤的人群,女子面带焦急地用手分开人流,心里暗暗着急,向前挤地更用力了。

    一刻钟后,黄衣女子终于走到南城,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郑府牌匾,她微微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快步走进去。

    “执笔姐姐你回来啦!”认真擦拭花盆的小丫鬟兴奋地站起来打招呼。

    黄衣女子——执笔放慢脚步,点头示意:“老爷快回来了,你快一点。”

    回后院的路上又遇到了几个打招呼的丫鬟小厮,众人皆是一脸兴奋,干劲十足,执笔知道这是因为夫人特意交代老爷回府打扫府内,多给下人们半个月的月钱。

    在一个时辰以前执笔也是同这帮人一样高兴的,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夫人来到郑府,夫人和老爷感情几年如一日,她是真心为夫人高兴的。

    可是现在看来,老爷竟然……

    看到近在咫尺的房门,执笔深吸一口气伸手扣门。

    推开门口,只见夫人正端坐于桌前,后背挺直拿笔练字,微微低下的脖颈洁白如玉,一身青衣眉目若莲,听到推门的声音也是神色不动,手下动作不急不缓,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

    奇迹般的,执笔烦躁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她轻轻走到桌前站定磨墨。

    知荇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递给静静等在一旁的执笔,抬头看向她问:“怎么回来这么快?”

    执笔不由想起刚刚在码头看见的那一幕,怒气重新涌上心头,她不禁上前一步贴近夫人,面带怒气低声道:“夫人,老爷带人回来了!”

    知荇低头欣赏自己刚刚写的字,纳闷地问:“带了谁回来?”

    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重要性的主子,执笔暗暗着急,不由提高音量:“老爷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重音着重强调:“一个漂亮女人!”

    “执笔你现在脾气还是不够稳重呢。”看着执笔脸上的着急,知荇缓缓起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莞尔一笑。

    “我和兰珏成婚三年,再往前我们青梅竹马几年,他的一举一动你都看的清清楚楚,你还不相信他的为人?他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可是夫人……”执笔暗暗着急。

    知荇正色问:“你看到了他们关系亲密?”

    执笔摇头:“那倒没有。”

    知荇若有所思:“那是跟着兰珏前往江南的下人和你说他与一女子关系亲密?”

    执笔再摇头:“也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你家老爷的人品?”知荇轻轻反问,起身将写好的字整齐地放到书架上。

    “或许只是碰巧遇见共行了一段路,没有前因后果,怎么能断定兰珏有问题?你这还好是同我说,如果被府里的下人们听到了,以讹传讹,岂不是多生事端?”

    她家学渊源,从小便跟随父亲学习,通读名家经典,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举一动皆带着说不出的气质。

    执笔读书少形容不出来,但每次看到夫人,浮躁的心情总会不由自主地静下来。

    被夫人从不慌乱的举动所感染,她不由回想码头的一幕,俊朗出众的老爷和容貌出众的陌生女子,两人行走时确实隔了一段距离,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

    看着执笔低头目露反思之色,知荇满意地笑了:“你回来这么快是不是走小路着急跑回来的?快去收拾一下,以后稳重一点。”

    执笔点头应是。

    待执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知荇神色不动,重新抽出一张纸继续写字。

    蝉噪林逾静,

    鸟鸣山更幽。

    她拿笔极稳,面上八风不动,唯有最后一字的落笔处微微颤抖,洁白的纸上多出了一点刺眼的墨痕,泄露了此刻心里的不平静。

    人前,她是知家的女儿,是郑府的夫人,无论遇到何事她都必须冷静、贤淑,不能够泄露自己的软弱之处。

    但人后,她也有自己的弱点。

    知荇年少丧母,父亲一生深情并未续娶,她便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富有才情,她便随着父亲走过各州府,日子过得悠闲快活。

    之后父亲带着她在江南定居,又将她托付给爱徒郑兰珏,在父亲去世后,她便只有郑兰珏这一个亲人了。

    父亲赞叹郑兰珏品行高雅,可以托付终身,成亲三年来,他一直都对她很好,恪守君子之礼,就算进士高中后被公主示爱,心意也从未改变过。

    这几年来她早已将郑兰珏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她本应相信他的人品,但不可否认的,执笔的话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淡淡的涟漪。

    临近午时,前往码头接人的下人终于传来消息已经进城。

    想到两月未见的丈夫,知荇略有些急切地连忙赶到门口,遥遥望去,郑兰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前方,身姿挺拔,在人群之中分外突出。

    似乎是看到了等待的她,马上的高大青年拉动手中缰绳快走几步,竟是抛下身后众人径直向知荇跑来。

    飞速奔跑的马带起一缕风,带起了知荇腰间的衣带,马上的青年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快大跨步走到知荇面前,紧紧拉住她的手:“阿荇,我回来了。”

    他伸长手臂拿过马头上挂着的包袱,面带笑容邀功道:“我给你带了马大娘做的海棠糕!”

    知荇接过包装严实的油纸,闻着熟悉的甜香味,不由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

    知荇的父亲名为知皓白,他是天业十年的进士,有一妻庄氏,年过三十方才孕有一女。

    天业二十二年那一年,庄氏身患急病不幸离世,知皓白悲痛至极,带着年仅两岁的女儿毅然辞官,立志走遍各州府传道受业解惑,世人称之为:“抚柳先生”。

    知荇十岁那年,知父或许终于意识到带着女儿四处奔波不好,带着她在江南姑苏一个乡村定居下来。

    抚柳先生定居姑苏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许多人纷纷前来拜访,不少人还带着少年人过来,知荇一眼便识别他们的意图,全都是想要拜师的。

    在外奔波的几年里,知荇也曾有过几位挂名师兄,这次定居时,爹爹曾经和她说过,他年龄变大精力有限,打算在此定居下来,再收两三个弟子,当做关门弟子。同时也不让她再随便外出,说要拘拘她的性子。

    在外面玩的日子新奇又自由,被拘在小小的一个村子里,知荇无聊极了,对那没出现的师兄也产生了几分怨恨。

    都是因为他们,爹爹才不让她出去玩的!

    这日又有人前来拜访,知荇实在忍不住了,打算趁着爹爹待客时偷偷溜出去,没想到刚开房门,就看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正等在院内。

    知荇吓了一下跳,挺直胸膛颇有气势地质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偷偷溜进我家了!”

    少年人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回道:“我同伯父前来拜访抚柳先生,伯父有事要详谈,便只能够在此等候。”

    知荇小声嘀咕:“有事要谈?我看是要拜师吧……”

    这半个月来不少人来拜访知父,但真正见面的寥寥无几,无聊的知荇不由对少年产生了几分兴趣。

    少女声音娇俏地询问:“你都这么大了肯定有老师了,怎么还来找我爹爹?”

    少年轻轻晃动手中的一沓纸:“我从前在学堂读书并没有拜师,抚柳先生写的策论我很喜欢,此行只是希望能够得到指点。”

    知荇将纸拿过来细看,在父亲的熏陶下,她对诗词策论都有几分兴趣,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懂得品鉴,能看出少年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

    “写的还行吧,比我差一点点。”知荇挑剔地打量一圈少年,只觉得勉强还算是顺眼。

    她知道爹爹在此定居,一是为了好好教导她,二就是想要收几个学生,将一身所学传递下去。

    眼前的少年学识尚可,又有人引荐,被爹爹收下的几率很大。

    知荇问:“你是姑苏本地人?”

    “我祖籍在隔壁肃宁县。”

    知荇眼珠骨碌一转,已经有了主意。爹爹就算要收下弟子,也绝不可能一次便应下,定会好好考查一下未来弟子的人品。

    正好她困在家里,不能去姑苏玩,不如让他“物尽其用”一下!

    知荇勾了勾手指,一幅要分享秘密的表情示意少年过来。

    她凑近少年耳边,小声道:“我看你文章写的一般,此行并不能达成目的。这样吧,姑苏县城有一位马大娘做海棠糕做得特别好吃,你下次来时带过来,我就帮你说说好话,没准父亲就收下你了。”

    果然,知父看过少年文章后并未松口,他第二次拜访时不仅带了知荇点名的海棠糕,还有其他几样糕点。

    在郑兰珏的“三顾茅庐”之下,抚柳先生收他为徒,知荇也有了人帮她买各样吃食玩意。

    正所谓是:两全其美。

    *

    闻着海棠糕特有的甜甜的味道,知荇明明还没有吃,心就像浸到了蜜里一样甜滋滋的,她有些嗔怪又有些心疼:“此行不路过姑苏,怎么还特意跑去了一趟。”

    看着两月未见风尘仆仆的郑兰珏,她用空着的右手帮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我就在这站着你跑什么?”

    “阿荇喜欢吃,不论是多远我都要过去买的。”郑兰珏更进一步,两人十指交握,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阿荇,我想了你两个月。”

    感受到耳朵的热度,知荇有些害羞地错身躲开,她回握住手掌:“我给你熬了汤,进府喝一口,一会还要进宫述职呢。”说着便要拉着他一同进府。

    没想到前进却受到了阻力,郑兰珏反扣住她的手:“阿荇,此次江南办案时我认识了一位姑娘,我想要邀请她在府内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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