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山坡。
安娜和莫丽躺在草坡上，时不时从中间的花堆里挑出一支适合的花编进花冠里。安娜用各色的百日草编出一顶颜色渐变的花冠；莫丽则先用小蓬草编出细长的圆圈，然后点缀上几朵白色的栀子花。
“好啦~”
两人把自己编好的花冠带到对方的头上，莫丽站起来高兴地转个圈：“安娜你太懂我喜欢什么样的花冠啦！等秋获节的时候我要用月季编一顶一模一样的。”
安娜抱着腿坐在草坡上，小草坡下方有一群咩咩叫的羊。
有两只小羊正用角顶着彼此，还有一只小羊在妈妈身上‘跳山羊’，母羊趴在地上慢悠悠地嚼着草叶，仍由小羊在她背上蹦来蹦去。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小羊。安娜想：如果我是一只小羊，我就会拥有一个大家庭，大家都只是咩咩叫，而不是七嘴八舌的吵闹。
————
“安娜——”
亚当斯兴冲冲地打开他的饭盒，试图和安娜分享食物。
“我妈妈今天给我做了一大份炖肉，尝尝嘛，我妈妈手艺很好的，炖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
“不了，谢谢，我不爱吃羊。”安娜今天带了夹心面包，里面放了杂蔬和鱼肉，还带了一瓶蜂蜜水。
亚当斯趁机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
安娜咬着面包举了举水瓶，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说：“蜂蜜水。”
“蜂蜜水不算，有其他特别喜欢吃、或者特别讨厌的食物吗？”
“嗯......”安娜想了想，自己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食物，婆婆教她不能挑食。“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讨厌的。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好奇。你看，我们是朋友，”亚当斯用着沮丧的语气说：“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这个朋友太失败了。”
喜欢火腿面包，讨厌蘑菇；生日是二月一日，高兴或害羞时会下意识挠头；母亲独自经营一间旅馆、父亲是一名军人；平时最喜欢看各种诗歌集以及打听各类八卦。这是安娜听到或观察出的亚当斯的喜恶习惯。
她想：亚当斯是个好朋友，我该多和朋友交流......朋友是需要互相往来维持的。
“我......喜欢有一点点甜味的食物，”
见安娜开始说，亚当斯掏出本子开始记：“嗯嗯，安娜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十二月二十三日。”公民证上是这个日期，她也不确定。
“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
“深绿色还是浅绿色？”亚当斯记得很详细。
“像森林一样，各种各样的绿色。”
“哦哦，安娜你喜欢森林是吧，那你肯定喜欢春天和夏天！”
“嗯，是的。”
“安娜你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到森林里散步。”到森林里‘探险’，但现在很少有空闲时间了。安娜想，我最近一刻不得停歇。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除了历史，其他都挺喜欢。”
“说出自己优点！”
“......忍耐？”
“是说耐心吗，那确实，你是我见过第三有耐心的人了。第一有耐心的是我妈，哈哈哈除了我妈没人有耐心把我养大；第二有耐心的是亚伯导师，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亚当斯不遗余力地赞美着：“除了耐心，安娜你还有好多好多优点，善良、勤奋、刻苦、成绩好脾气好——”
“说说我的缺点。”孤僻、古怪、渗人、不像正常小孩，安娜想着小镇上的人曾给她贴上的‘标签’。
“额......额，”在安娜的目光中，亚当斯感觉汗如雨下，抹了把脸并没有出汗。他犹犹豫豫地说：“太......太安静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缺点，毕竟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嘛。让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在亚当斯期待的目光中，安娜故意慢慢地说：“羊咩咩。”
“额，那是谁？”
“一只小山羊。”
亚当斯看向自己的饭盒，默默地盖上了盖子，决定一会儿端出去吃。
马里奥凑过来，闻到了亚当斯饭盒里的肉味，毫不客气的把面包掰开示意亚当斯给他夹几块肉。亚当斯让他自己夹，问：“又买面包吃？你妈妈今天还在忙啊？”
“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多小孩生病——啊嚏！”说着马里奥打了个喷嚏，亚当斯及时盖住自己的饭盒。
马里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说：“我肯定是被传染了，最近不能去药店了。”
最近天气多变又是雨季，小孩子容易感冒，等竞赛结束要去看看莉莉。安娜想着，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钟表，扭头问亚当斯和马里奥：“今天还需要我陪你们练习吗？”
两人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过几天就是竞赛了，你专心练习，不用管我们。”
“好。”安娜把嘴巴里的味道全部漱干净，拿起学院手册和笔记本向两人示意，“那我先走了。”
“哦哦好，加油加油。”亚当斯盯着垃圾桶，提笔在记录上面加了一条：安娜不喜欢嘴巴里有食物味道，可能更喜欢清淡口味的食物。
————
草药室继续往前走，第二个房间是亚伯导师的个人实验室。
实验室比普通单人办公室大一些。房间一半被两张操作台占据，上面放满了各种工具器皿；另一端，三个高矮不一的柜子贴着墙、围着办公桌放置；书柜在房间的最内里、办公桌的右手侧，书本参差不齐的放在柜格里。
办公桌前方是一个矮一些的置物架，最上层放着两盆薄荷和一个木盒，木盒上盖着黑布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玻璃储藏柜挨着墙角位置，里面有各种草药材料以及制作完成的魔法药剂。
办公桌上非常凌乱。
书、文件、图纸随意堆放在桌面，墨水瓶和茶壶放在一起，钢笔笔帽没盖滚落到面包边上，羽毛笔插在了玻璃杯里，玻璃杯里是水墨混合的液体......
安娜每次看见这样的情况就忍不住搓手指，她想把这些东西摆放整齐，让它们待在正确的位置。
她看着办公桌上的明显发干了的半块面包，想：亚伯导师今天又吃面包......这不会是昨天吃剩的那半个面包吧。
嘶——
蓝色的液体滴在手上，立刻灼出一道道爪痕状的鲜红血印。亚伯迅速把手浸入冰水中，莹白色的魔法萦绕在手腕阻止毒素蔓延。他将刚刚炼制出的药剂倒入冰水，观察着毒素消退的速度。
消痕效果比上次快，但解毒速度没有变化，得再尝试其他药材看看。等亚伯记完笔记放松下来时，他的胃开始向他抗议，强烈的痛疼感使他皱起眉头。
亚伯伸手去拿边上的水杯，有人把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他手心，亚伯这才意识到安娜的存在。
见安娜眉头紧皱盯着他的手看，亚伯抬起刚刚试毒的那只手，想来安娜是看见了他刚刚实验的过程，可能被吓到了。他笑着说：“没事的，只是一个小实验。”
“那是蓝翅斑斓蛾的毒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亚伯很惊讶，他低头去看毒液瓶子，上面并没有标签。
“我......我在书上读到过。”
斑斓蛾是魔法生物，这类有着鲜艳斑点、轻盈美丽的生物浑身是毒。每一种底色不同的斑斓蛾毒性也不一样，但都是剧毒，会致死的剧毒。
安娜看见那一道道爪状血痕时瞬间紧绷起来，既紧张又害怕，她不明白亚伯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试毒。
“您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自己试毒？”
亚伯揉揉安娜的头发，说：“一点小实验，并没有事。抱歉我忘记时间了，我们开始练习吧，还有五天就是竞赛了。”
“不，我自己练习就好，您休息一会儿。”安娜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办公桌上，转身到置物架上拿了一把羽毛和铁片开始练习。
见安娜不再看他，亚伯只好坐到办公桌边嚼着发干的面包，看她练习。
羽毛和铁片抛向空中，淡绿色的魔法光芒像线一样将它们缠住定格在空中。同时控制两种不同‘力’，羽毛固定不动，控制铁片在羽毛间活动，穿过羽毛时不能让气流带动羽毛浮动。
最开始的几天安娜只能控制住铁片在一片乱飞的羽毛中穿梭，现在羽毛像被凝固了一样，纹丝不动。
亚伯欣慰地想：安娜有天赋，学习又刻苦。只要坚持下去，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治愈师。
安娜在分神想刚刚的事情：以身试毒太危险了，看亚伯导师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一两次这样做......万一毒素没清干净，残留在身体积少成多怎么办？
扩散出去的感知能力捕捉到异样的动静，安娜转头看向门口——阿卡曼导师走进实验室，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安娜敏锐地注意到他迈步的姿势不太对劲。
阿卡曼导师平时像引路妖精一样悄无声息的步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他左腿前迈的时候有些僵硬，脚步变重了。
他抬手捏住一根羽毛，安娜就势将其他羽毛和铁片收回来，放回置物架上，安静的站到一边。
亚伯接过弗兰克递过来的纸袋，问：“今天没和校长去大竞技场？”
“特意给我送饭？”纸袋里是一大包熏牛肉和奶酪面包。亚伯闻着辣椒味心想，弗兰克把他自己午饭拎来了。
“医药费。”弗兰克毫不客气地将办公桌上杂乱的东西推到一边，把手放平在桌面让亚伯给他检查。
安娜站在边上，看着他俩熟稔的相处氛围，心想：亚伯导师和阿卡曼导师是好朋友吗？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亚伯导师和阿卡曼导师一点都不像......不，我不能带着偏见看待师长。阿卡曼导师帮助过我，他也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严格严肃严厉公平......字写得好。阿卡曼导师生病了？......嗯，是人都会生病的......等等、停下，我不能因为一两件小事就对师长带有偏见，婆婆教导我要尊重他人，以平和的心对待一切好与不好。
在安娜自我谴责的时候，亚伯正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弗兰克。对方无视他的眼神转头看向安娜，说：“给我倒杯水。”
安娜应声绕到办公桌另一侧拿水壶给他倒了杯水。他碰都没碰水杯：“太凉，去草药室重新接一壶热水来，记得是温热水不要开水。”
是要把我支开吗？安娜拎起水壶想。
————
等安娜走远后，亚伯从柜子里挑出一瓶药剂递给弗兰克，低声且不悦地说：“你又开始了？别告诉我你是昨天晚上就中毒的。”
“你刚诊断完，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是什么时候中毒。”
“我不清楚，又不是我下的毒。”
“我也不清楚，这不找你来了。能判断出是什么毒吗？”
“蝎尾、埋红花、犀角青，是致幻剂[伊芙琳的眼泪]。这种致幻剂可以透过皮肤渗入体内，幸亏你抗得住毒素，不然学院就该换院长了。”
“真是风雅的名字。”
“用在了最不风雅的事上。”亚伯说，“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快到竞赛日城里人多了起来，你不担心出事？”
“人多事多，这两天‘老鼠’都聚一起了。”弗兰克注意着走廊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行了，人往回走了，打住吧。”
————
安娜重新给弗兰克倒了一杯水，见亚伯还在给他使用治愈术治疗，轻声问：“您是生病了吗？”
“你也想诊断看看？”
“没有，只是摔伤。”亚伯替他回答，“他昨天晚上抓老鼠没点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从楼梯摔了，怪不得腿不对劲。安娜心里有些奇怪地想，阿卡曼导师住的地方居然会有老鼠，导师们的工资很低吗？还是绿茵城的哪个仓库又闹鼠患了？房价又涨了？
一个敢编一个真信。弗兰克想，我之前是不是看走眼了，还是她对亚伯已经信任到这个程度了？
他开始无声地敲击桌面，开口问安娜：“你跟谁学的控制术？”
安娜注意到他敲击桌面的手警惕起来，谨慎地回答：“我到图书馆找了一些资料，自己练习的。”
“学了多久。”
安娜想了想，回答：“三星期。”
“天赋不错。”学了三星期就能把专修战斗魔法的初级魔法师打趴下，天赋相当不错。弗兰克手指动作被魔法力量强行定住，他瞥了一眼亚伯，无视对方警告的目光，继续问：“为什么选择修习治愈术，学院手册建议第一条应该是战斗型魔法师。”
“我想成为一名医师。”安娜看向自己的右手心，她想治好莉莉的腿。其他的治疗专业也很好，但治愈术是最符合她要求的。它足够快，可以在死亡降临的一瞬间拉回生命的温度，这是其他治疗魔法、或魔药做不到的。
“为什么不找巴洛.雷克或艾琳.阿普尔，他们的身份更加适合担任你的指导导师。”弗兰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或者我换个问法，为什么要找亚伯担任你的指导导师？”
“......我不知道。”安娜抿了抿嘴巴，她一时间想不到适合的理由。总不能说她把亚伯导师当成人生灯塔，希望他可以看着自己比赛吧。
“你喜欢他——咳、”魔法力量猛地掠过喉咙，弗兰克呛了一口水。
亚伯眼神警告他：再问就把你声音封了。他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拿错解毒药剂了，以至于弗兰克被致幻剂迷了头，开始胡言乱语。
安娜点点头：“嗯，亚伯导师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
这次换亚伯被呛到，他没想到安娜会这么干脆的承认，他还是第一次被学生当面直白表达喜爱和赞美。
安娜很坦然，她不觉得表达喜爱值得难为情。她很爱婆婆，亚伯导师和婆婆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帮助过她那么多次，她自然很喜欢很尊敬亚伯导师。
“具体——”
弗兰克声音被掐断，亚伯用无声咒封了他的声音。他岔开话题对安娜说：“还记得前天我教你的内疗法吗？”
安娜点点头，亚伯收起魔法力量，微笑着说：“正好，这里有一位‘适合的患者’，来试试看。”
“拿我练手？”弗兰克清了清嗓子，却也没拒绝，他换了只手搭在办公桌边上。
安娜有些紧张地走上前，亚伯温柔地鼓励她不要紧张，大胆一些。弗兰克身上的伤他已经治得差不多了，以安娜的治愈术水平是看不出中毒痕迹的。
安娜的手指没搭在对方手腕上，而是悬在上方；淡绿色的魔法光芒没入血肉中，顺着血脉游走——
明显异于体温，冰冷的像雪水一样的魔法力量掠过血管。弗兰克皱起眉头，他接受过许多治愈师的治疗，没有哪一个拥有安娜.卡兹这样冰冷的魔法力量。
凭借感知能力的帮助，安娜很容易就找到了肩膀处的伤痕。是皮下淤血，看来阿卡曼导师摔得很重。安娜边想边照着亚伯教她的方法，一点点将淤血化开。
在停下魔法力量收手后，她习惯性询问：“感觉怎么样？”意识到自己没用敬称，她迅速补一句：“您感觉还好吗？”
“不怎么样。”弗兰克淡淡地说。
亚伯重新用治愈术在他身体走了一遍，向安娜点点头：“做得很好，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们到玻璃温室学新的治愈方法。”
“好的，那我先回教室了。亚伯导师再见，阿卡曼导师再见。”
安娜从办公桌上拿回学院手册和笔记本，亚伯把袋子里的熏牛肉一并递给她，安娜摇摇头拒绝说自己已经吃过午饭了。
亚伯把纸袋放到她手里，说：“这个是熏牛肉，我一向不吃这个。不过你别学我挑食。”他笑着用手比量出安娜的身高位置，“多吃点才能长得快。”
“去吧，明天来得时候记得提醒我，免得我又忘记时间。”
————
弗兰克靠在椅背上等着体内余毒散尽，他活动着手腕问亚伯：“你试过她治愈术吗？”
“没有，怎么了？”亚伯从纸袋里拿出奶酪面包，身上泛起的疲惫感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想，得写张纸条贴桌子上，提醒自己明天去买薄荷糖。
“你别对学生挑刺，安娜的治愈术已经很好了。”
“她的治愈魔法冷得像冰一样。”
“这没什么奇怪的，每个魔法师体质不同魔法力量自然不同，就像新手魔药师炼制的魔药会受情绪影响而产生不同的味道。说不定是刚刚被你吓到影响的。”
“我没吓她，她也不怕我。胆子大、天赋好，你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吗？”
“......你打消这个念头。”亚伯严肃地警告他：“她还是个孩子。你现在是在学校，别忘记你自己说的[什么时候，什么身份，该是什么态度做什么事情]。”
弗兰克没说话，心想：在观察看看吧，脾性才是最重要的。
————
亚伯导师不爱吃牛肉，我带鱼肉卷饼他会喜欢吗？还是说导师是素食者，那拌杂蔬或者刺莓他会喜欢吗？安娜收回思绪，把头上的栀子花冠拿下来，她不太喜欢浓烈的花香，会沾染在身上很久都不散。
“这个熏牛肉好好吃啊，香香辣辣的，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做。”安娜把熏牛肉都递给莫丽。她连正常口味的饭菜都吃不了，更不要说吃这种洒满辣椒粉的食物。
安娜和莫丽躺在草坡上，时不时从中间的花堆里挑出一支适合的花编进花冠里。安娜用各色的百日草编出一顶颜色渐变的花冠；莫丽则先用小蓬草编出细长的圆圈，然后点缀上几朵白色的栀子花。
“好啦~”
两人把自己编好的花冠带到对方的头上，莫丽站起来高兴地转个圈：“安娜你太懂我喜欢什么样的花冠啦！等秋获节的时候我要用月季编一顶一模一样的。”
安娜抱着腿坐在草坡上，小草坡下方有一群咩咩叫的羊。
有两只小羊正用角顶着彼此，还有一只小羊在妈妈身上‘跳山羊’，母羊趴在地上慢悠悠地嚼着草叶，仍由小羊在她背上蹦来蹦去。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小羊。安娜想：如果我是一只小羊，我就会拥有一个大家庭，大家都只是咩咩叫，而不是七嘴八舌的吵闹。
————
“安娜——”
亚当斯兴冲冲地打开他的饭盒，试图和安娜分享食物。
“我妈妈今天给我做了一大份炖肉，尝尝嘛，我妈妈手艺很好的，炖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
“不了，谢谢，我不爱吃羊。”安娜今天带了夹心面包，里面放了杂蔬和鱼肉，还带了一瓶蜂蜜水。
亚当斯趁机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
安娜咬着面包举了举水瓶，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说：“蜂蜜水。”
“蜂蜜水不算，有其他特别喜欢吃、或者特别讨厌的食物吗？”
“嗯......”安娜想了想，自己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食物，婆婆教她不能挑食。“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讨厌的。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好奇。你看，我们是朋友，”亚当斯用着沮丧的语气说：“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这个朋友太失败了。”
喜欢火腿面包，讨厌蘑菇；生日是二月一日，高兴或害羞时会下意识挠头；母亲独自经营一间旅馆、父亲是一名军人；平时最喜欢看各种诗歌集以及打听各类八卦。这是安娜听到或观察出的亚当斯的喜恶习惯。
她想：亚当斯是个好朋友，我该多和朋友交流......朋友是需要互相往来维持的。
“我......喜欢有一点点甜味的食物，”
见安娜开始说，亚当斯掏出本子开始记：“嗯嗯，安娜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十二月二十三日。”公民证上是这个日期，她也不确定。
“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
“深绿色还是浅绿色？”亚当斯记得很详细。
“像森林一样，各种各样的绿色。”
“哦哦，安娜你喜欢森林是吧，那你肯定喜欢春天和夏天！”
“嗯，是的。”
“安娜你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到森林里散步。”到森林里‘探险’，但现在很少有空闲时间了。安娜想，我最近一刻不得停歇。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除了历史，其他都挺喜欢。”
“说出自己优点！”
“......忍耐？”
“是说耐心吗，那确实，你是我见过第三有耐心的人了。第一有耐心的是我妈，哈哈哈除了我妈没人有耐心把我养大；第二有耐心的是亚伯导师，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亚当斯不遗余力地赞美着：“除了耐心，安娜你还有好多好多优点，善良、勤奋、刻苦、成绩好脾气好——”
“说说我的缺点。”孤僻、古怪、渗人、不像正常小孩，安娜想着小镇上的人曾给她贴上的‘标签’。
“额......额，”在安娜的目光中，亚当斯感觉汗如雨下，抹了把脸并没有出汗。他犹犹豫豫地说：“太......太安静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缺点，毕竟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嘛。让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在亚当斯期待的目光中，安娜故意慢慢地说：“羊咩咩。”
“额，那是谁？”
“一只小山羊。”
亚当斯看向自己的饭盒，默默地盖上了盖子，决定一会儿端出去吃。
马里奥凑过来，闻到了亚当斯饭盒里的肉味，毫不客气的把面包掰开示意亚当斯给他夹几块肉。亚当斯让他自己夹，问：“又买面包吃？你妈妈今天还在忙啊？”
“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多小孩生病——啊嚏！”说着马里奥打了个喷嚏，亚当斯及时盖住自己的饭盒。
马里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说：“我肯定是被传染了，最近不能去药店了。”
最近天气多变又是雨季，小孩子容易感冒，等竞赛结束要去看看莉莉。安娜想着，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钟表，扭头问亚当斯和马里奥：“今天还需要我陪你们练习吗？”
两人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过几天就是竞赛了，你专心练习，不用管我们。”
“好。”安娜把嘴巴里的味道全部漱干净，拿起学院手册和笔记本向两人示意，“那我先走了。”
“哦哦好，加油加油。”亚当斯盯着垃圾桶，提笔在记录上面加了一条：安娜不喜欢嘴巴里有食物味道，可能更喜欢清淡口味的食物。
————
草药室继续往前走，第二个房间是亚伯导师的个人实验室。
实验室比普通单人办公室大一些。房间一半被两张操作台占据，上面放满了各种工具器皿；另一端，三个高矮不一的柜子贴着墙、围着办公桌放置；书柜在房间的最内里、办公桌的右手侧，书本参差不齐的放在柜格里。
办公桌前方是一个矮一些的置物架，最上层放着两盆薄荷和一个木盒，木盒上盖着黑布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玻璃储藏柜挨着墙角位置，里面有各种草药材料以及制作完成的魔法药剂。
办公桌上非常凌乱。
书、文件、图纸随意堆放在桌面，墨水瓶和茶壶放在一起，钢笔笔帽没盖滚落到面包边上，羽毛笔插在了玻璃杯里，玻璃杯里是水墨混合的液体......
安娜每次看见这样的情况就忍不住搓手指，她想把这些东西摆放整齐，让它们待在正确的位置。
她看着办公桌上的明显发干了的半块面包，想：亚伯导师今天又吃面包......这不会是昨天吃剩的那半个面包吧。
嘶——
蓝色的液体滴在手上，立刻灼出一道道爪痕状的鲜红血印。亚伯迅速把手浸入冰水中，莹白色的魔法萦绕在手腕阻止毒素蔓延。他将刚刚炼制出的药剂倒入冰水，观察着毒素消退的速度。
消痕效果比上次快，但解毒速度没有变化，得再尝试其他药材看看。等亚伯记完笔记放松下来时，他的胃开始向他抗议，强烈的痛疼感使他皱起眉头。
亚伯伸手去拿边上的水杯，有人把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他手心，亚伯这才意识到安娜的存在。
见安娜眉头紧皱盯着他的手看，亚伯抬起刚刚试毒的那只手，想来安娜是看见了他刚刚实验的过程，可能被吓到了。他笑着说：“没事的，只是一个小实验。”
“那是蓝翅斑斓蛾的毒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亚伯很惊讶，他低头去看毒液瓶子，上面并没有标签。
“我......我在书上读到过。”
斑斓蛾是魔法生物，这类有着鲜艳斑点、轻盈美丽的生物浑身是毒。每一种底色不同的斑斓蛾毒性也不一样，但都是剧毒，会致死的剧毒。
安娜看见那一道道爪状血痕时瞬间紧绷起来，既紧张又害怕，她不明白亚伯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试毒。
“您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自己试毒？”
亚伯揉揉安娜的头发，说：“一点小实验，并没有事。抱歉我忘记时间了，我们开始练习吧，还有五天就是竞赛了。”
“不，我自己练习就好，您休息一会儿。”安娜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办公桌上，转身到置物架上拿了一把羽毛和铁片开始练习。
见安娜不再看他，亚伯只好坐到办公桌边嚼着发干的面包，看她练习。
羽毛和铁片抛向空中，淡绿色的魔法光芒像线一样将它们缠住定格在空中。同时控制两种不同‘力’，羽毛固定不动，控制铁片在羽毛间活动，穿过羽毛时不能让气流带动羽毛浮动。
最开始的几天安娜只能控制住铁片在一片乱飞的羽毛中穿梭，现在羽毛像被凝固了一样，纹丝不动。
亚伯欣慰地想：安娜有天赋，学习又刻苦。只要坚持下去，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治愈师。
安娜在分神想刚刚的事情：以身试毒太危险了，看亚伯导师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一两次这样做......万一毒素没清干净，残留在身体积少成多怎么办？
扩散出去的感知能力捕捉到异样的动静，安娜转头看向门口——阿卡曼导师走进实验室，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安娜敏锐地注意到他迈步的姿势不太对劲。
阿卡曼导师平时像引路妖精一样悄无声息的步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他左腿前迈的时候有些僵硬，脚步变重了。
他抬手捏住一根羽毛，安娜就势将其他羽毛和铁片收回来，放回置物架上，安静的站到一边。
亚伯接过弗兰克递过来的纸袋，问：“今天没和校长去大竞技场？”
“特意给我送饭？”纸袋里是一大包熏牛肉和奶酪面包。亚伯闻着辣椒味心想，弗兰克把他自己午饭拎来了。
“医药费。”弗兰克毫不客气地将办公桌上杂乱的东西推到一边，把手放平在桌面让亚伯给他检查。
安娜站在边上，看着他俩熟稔的相处氛围，心想：亚伯导师和阿卡曼导师是好朋友吗？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亚伯导师和阿卡曼导师一点都不像......不，我不能带着偏见看待师长。阿卡曼导师帮助过我，他也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严格严肃严厉公平......字写得好。阿卡曼导师生病了？......嗯，是人都会生病的......等等、停下，我不能因为一两件小事就对师长带有偏见，婆婆教导我要尊重他人，以平和的心对待一切好与不好。
在安娜自我谴责的时候，亚伯正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弗兰克。对方无视他的眼神转头看向安娜，说：“给我倒杯水。”
安娜应声绕到办公桌另一侧拿水壶给他倒了杯水。他碰都没碰水杯：“太凉，去草药室重新接一壶热水来，记得是温热水不要开水。”
是要把我支开吗？安娜拎起水壶想。
————
等安娜走远后，亚伯从柜子里挑出一瓶药剂递给弗兰克，低声且不悦地说：“你又开始了？别告诉我你是昨天晚上就中毒的。”
“你刚诊断完，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是什么时候中毒。”
“我不清楚，又不是我下的毒。”
“我也不清楚，这不找你来了。能判断出是什么毒吗？”
“蝎尾、埋红花、犀角青，是致幻剂[伊芙琳的眼泪]。这种致幻剂可以透过皮肤渗入体内，幸亏你抗得住毒素，不然学院就该换院长了。”
“真是风雅的名字。”
“用在了最不风雅的事上。”亚伯说，“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快到竞赛日城里人多了起来，你不担心出事？”
“人多事多，这两天‘老鼠’都聚一起了。”弗兰克注意着走廊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行了，人往回走了，打住吧。”
————
安娜重新给弗兰克倒了一杯水，见亚伯还在给他使用治愈术治疗，轻声问：“您是生病了吗？”
“你也想诊断看看？”
“没有，只是摔伤。”亚伯替他回答，“他昨天晚上抓老鼠没点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从楼梯摔了，怪不得腿不对劲。安娜心里有些奇怪地想，阿卡曼导师住的地方居然会有老鼠，导师们的工资很低吗？还是绿茵城的哪个仓库又闹鼠患了？房价又涨了？
一个敢编一个真信。弗兰克想，我之前是不是看走眼了，还是她对亚伯已经信任到这个程度了？
他开始无声地敲击桌面，开口问安娜：“你跟谁学的控制术？”
安娜注意到他敲击桌面的手警惕起来，谨慎地回答：“我到图书馆找了一些资料，自己练习的。”
“学了多久。”
安娜想了想，回答：“三星期。”
“天赋不错。”学了三星期就能把专修战斗魔法的初级魔法师打趴下，天赋相当不错。弗兰克手指动作被魔法力量强行定住，他瞥了一眼亚伯，无视对方警告的目光，继续问：“为什么选择修习治愈术，学院手册建议第一条应该是战斗型魔法师。”
“我想成为一名医师。”安娜看向自己的右手心，她想治好莉莉的腿。其他的治疗专业也很好，但治愈术是最符合她要求的。它足够快，可以在死亡降临的一瞬间拉回生命的温度，这是其他治疗魔法、或魔药做不到的。
“为什么不找巴洛.雷克或艾琳.阿普尔，他们的身份更加适合担任你的指导导师。”弗兰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或者我换个问法，为什么要找亚伯担任你的指导导师？”
“......我不知道。”安娜抿了抿嘴巴，她一时间想不到适合的理由。总不能说她把亚伯导师当成人生灯塔，希望他可以看着自己比赛吧。
“你喜欢他——咳、”魔法力量猛地掠过喉咙，弗兰克呛了一口水。
亚伯眼神警告他：再问就把你声音封了。他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拿错解毒药剂了，以至于弗兰克被致幻剂迷了头，开始胡言乱语。
安娜点点头：“嗯，亚伯导师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
这次换亚伯被呛到，他没想到安娜会这么干脆的承认，他还是第一次被学生当面直白表达喜爱和赞美。
安娜很坦然，她不觉得表达喜爱值得难为情。她很爱婆婆，亚伯导师和婆婆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帮助过她那么多次，她自然很喜欢很尊敬亚伯导师。
“具体——”
弗兰克声音被掐断，亚伯用无声咒封了他的声音。他岔开话题对安娜说：“还记得前天我教你的内疗法吗？”
安娜点点头，亚伯收起魔法力量，微笑着说：“正好，这里有一位‘适合的患者’，来试试看。”
“拿我练手？”弗兰克清了清嗓子，却也没拒绝，他换了只手搭在办公桌边上。
安娜有些紧张地走上前，亚伯温柔地鼓励她不要紧张，大胆一些。弗兰克身上的伤他已经治得差不多了，以安娜的治愈术水平是看不出中毒痕迹的。
安娜的手指没搭在对方手腕上，而是悬在上方；淡绿色的魔法光芒没入血肉中，顺着血脉游走——
明显异于体温，冰冷的像雪水一样的魔法力量掠过血管。弗兰克皱起眉头，他接受过许多治愈师的治疗，没有哪一个拥有安娜.卡兹这样冰冷的魔法力量。
凭借感知能力的帮助，安娜很容易就找到了肩膀处的伤痕。是皮下淤血，看来阿卡曼导师摔得很重。安娜边想边照着亚伯教她的方法，一点点将淤血化开。
在停下魔法力量收手后，她习惯性询问：“感觉怎么样？”意识到自己没用敬称，她迅速补一句：“您感觉还好吗？”
“不怎么样。”弗兰克淡淡地说。
亚伯重新用治愈术在他身体走了一遍，向安娜点点头：“做得很好，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们到玻璃温室学新的治愈方法。”
“好的，那我先回教室了。亚伯导师再见，阿卡曼导师再见。”
安娜从办公桌上拿回学院手册和笔记本，亚伯把袋子里的熏牛肉一并递给她，安娜摇摇头拒绝说自己已经吃过午饭了。
亚伯把纸袋放到她手里，说：“这个是熏牛肉，我一向不吃这个。不过你别学我挑食。”他笑着用手比量出安娜的身高位置，“多吃点才能长得快。”
“去吧，明天来得时候记得提醒我，免得我又忘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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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靠在椅背上等着体内余毒散尽，他活动着手腕问亚伯：“你试过她治愈术吗？”
“没有，怎么了？”亚伯从纸袋里拿出奶酪面包，身上泛起的疲惫感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想，得写张纸条贴桌子上，提醒自己明天去买薄荷糖。
“你别对学生挑刺，安娜的治愈术已经很好了。”
“她的治愈魔法冷得像冰一样。”
“这没什么奇怪的，每个魔法师体质不同魔法力量自然不同，就像新手魔药师炼制的魔药会受情绪影响而产生不同的味道。说不定是刚刚被你吓到影响的。”
“我没吓她，她也不怕我。胆子大、天赋好，你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吗？”
“......你打消这个念头。”亚伯严肃地警告他：“她还是个孩子。你现在是在学校，别忘记你自己说的[什么时候，什么身份，该是什么态度做什么事情]。”
弗兰克没说话，心想：在观察看看吧，脾性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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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伯导师不爱吃牛肉，我带鱼肉卷饼他会喜欢吗？还是说导师是素食者，那拌杂蔬或者刺莓他会喜欢吗？安娜收回思绪，把头上的栀子花冠拿下来，她不太喜欢浓烈的花香，会沾染在身上很久都不散。
“这个熏牛肉好好吃啊，香香辣辣的，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做。”安娜把熏牛肉都递给莫丽。她连正常口味的饭菜都吃不了，更不要说吃这种洒满辣椒粉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