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安娜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

    去掉给旅店老板的抽成,陪护的工钱加上之前的积蓄,她已经攒够了中阶学院两学年的学费。

    除了学费和生活零用,还剩一些钱,我可以给自己买一双靴子。安娜感觉自己长高了一些,脚上的短靴有些挤脚了。

    长高这件事让安娜心情愉悦,她拍拍鼓鼓的右口袋,脚步也变得轻快。

    “安娜!等一下!”

    莫丽放学后一直守在面包店门口,看见安娜路过,赶紧跑过去拉住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安娜手里,是一支绿色的钢笔。她说:“是生日礼物!你上次不是说钢笔被折断了嘛,我特意去挑了一支,是你喜欢的绿色。”

    安娜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不过她很高兴朋友会记着自己的生日。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莫丽。”

    莫丽指着亮绿色笔身上的猫爪印记,说:“看,这是猫薄荷他们家的钢笔,我拜托我们班同学帮我买的。是我爸建议我买这种的,他说这种钢笔很结实——可贵了。我本来打算找我妈要零花钱去买,但她不同意,幸好我爸知道之后悄悄给我钱。”

    她有些遗憾地说:“本来打算生日当天送给你的,可是下半月我们要去大哥家,我嫂子又生小孩了。”

    “要去很久吗?”安娜问,“年底会回来吗?我想冬猎节的时候约你一起逛集市。”

    “没问题!我们冬猎节前就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去。今年我绝对不要带托马斯和丽莎他们两个爱哭鬼。”

    莫丽挽着安娜的胳膊,两人要往小羊山坡走。

    贝克夫人见状从柜台后探出身子,大喊:“就快吃饭了,又想跑哪里野去,给我回家!”

    “一会儿就回来!”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手拉着手快步跑开。

    两人坐在小羊山坡上,莫丽开始抱怨最近的烦心事:“我妈越来越烦了,总是生气。佩德罗还总帮着她一起骂我,真是讨人厌。”

    “佩德罗还没离开吗?之前不是说他这个月就辞职?”

    莫丽撇着嘴,嫌弃地说:“他又不回去了。之前是送错货被我妈骂了,两人吵了一架,前天他买了个手镯又把我妈哄开心了,继续赖在我们家。”

    “佩德罗又懒又大嘴巴,总把活推给我爸一个人干,还喜欢和镇子上的人嚼舌根,比戴尔太太还八卦。”

    莫丽一抱怨就停不下来:“昨天我妈洗衣服的时候,他莫名其妙跟我妈说她太辛苦了,说我一个女孩子家不应该天天跑来跑去,应该让我学着洗衣服做饭!他好烦!他觉得我妈辛苦为什么不自己去帮忙,我又没有碍着他事,也没跑他跟前玩。幸好我妈没让我洗衣服。”

    安娜点点头,说:“的确是多管闲事,别因为他生气,下次不搭理他就是了。”

    “还有啊,”莫丽压低声音说,“他不仅懒,他还赌钱——我之前放学看见他跟着几个人一起进[鬼房子]里。”

    [鬼房子]是安娜和莫丽一起给小镇赌坊起的名字。

    鬼房子是白桦树镇犄角旮旯里的一栋老旧房子,那里永远充斥着酒味和烟丝味,隔好远都能闻到那股臭味。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吗?”安娜皱起眉毛,在她心里鬼房子是很差劲的地方,是堕落的地方。

    鬼房子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某段时间安娜观察过他们。

    有两手空空的人走进房子,鼻青脸肿的走出来;有腰包鼓鼓的人走进去,带着悔恨的表情走出来;有人被家人从房子里揪着耳朵拖出来,有人在房子前扇打哭求自己的妻儿,有人醉倒,有人猝死......还有还不起赌债的人,在众目睽睽下被鬼房子老板带人打断手脚。

    安娜想起记忆之前的记忆,那个人的手脚应该也是这么被打断的。

    “我妈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佩德罗赌钱肯定会告诉姥爷,打断他的腿。”莫丽说,“下次他要是再掇弄我妈,我就告状把他赶走。”

    安娜认为这种事应该早点告诉家人,赌博和酗酒抽烟一样,是会上瘾的......不过这不是她的事,她不好多说。

    她提醒莫丽:“你别当着他面说,万一他把气撒你身上就糟了。”赌博不仅会上瘾,还会让人丧失理智。

    “放心好了,我悄悄告状。”

    天已经黑下来了,莫丽站起来,拍拍腿准备回家;安娜从口袋里掏出小瓶,送了她一颗魔法种子。

    听安娜给她解释魔法种子的培养方法,莫丽看着绿芽,惊奇地说:“我觉得我会种一棵大树。故事书里说,两个好朋友一起种下的魔法种子会长成比云朵还高的大树。我得找个大点的花盆。”

    安娜认真想了想,说:“一切皆有可能。”

    ─ ─ ─ ─ ─ ─ ─ ─ ─

    安娜感觉今天过得很充实,她做了许多让她感到高兴的事情,她哼着婆婆教她的歌谣,脚步轻快地前行。

    瞧见小屋时,安娜奔跑起来,她要把今天赚到的钱记下来、把木雕小人放到她的宝藏箱里、想要快点回家休息——

    今晚的月光并不黯淡,当安娜靠近小屋时,她一眼就看见了屋前常青树下躺着一个人。

    安娜停下脚步。

    她的听觉很好,起伏不定的打鼾声在耳朵里格外清晰;她的视力也很好,一眼就认出了树下的男人是谁;她的嗅觉非常灵敏,所以她闻到了酒味和烟丝味。它们都一样臭。

    安娜第一反应是看向小屋的门,还好,门没有被打开。

    她的目光再次移到树下的男人,男人手里还握着一只酒瓶,身体随着鼾声一起一伏。

    割裂感。安娜是这样称呼它的。

    有那么几样事物总是能给她当头一棒,把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击碎,将她重新拖入不安和恐慌中。

    安娜身上愉快的情绪都消退了,就像蜗牛的触角被触碰到,温暖的情感全部缩回壳里。消失的屏障再次立起,安娜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感觉自己与周遭的事物不再联系起来。

    她目光带着不安,在小屋和男人身上来回游转几次,强烈的焦虑感涌上来。

    安娜手里亮起淡绿色的魔法光芒,旋即她合上手,制止自己这个想法。

    她掐着手心提醒自己:别慌,小屋没有被抢。冷静点,我不能对普通人使用魔法,这会给我带来麻烦......我要想办法把他弄走,让他远离小屋。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怎么把他赶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做什么......

    “喂!”

    一道声音喊住安娜,她偏头去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天平教的人正向她小跑过来,安娜斜瞟一眼喝醉的男人,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两个教会成员,一个高个子,一个小眼睛。

    高个子绕过空地,跑到常青树下,想把男人喊醒。

    小眼睛走到安娜面前,对她说:“你怎么才回来,去哪里了?我们都守好久了。”

    安娜没回答他,反问:“你们有事吗?”

    “嘿,你这小孩怎么和大人说话的。”小眼睛很不满安娜冷漠的语气,不过他现在没空多说,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完交差回家。

    高个子架着浑身酒气的男人走过来,小眼睛闻到酒臭味捏着鼻子,他指了指男人对安娜说:“之前都给你安排回家了,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喏,今天跟你爸回家去。”

    安娜被三个成年人的阴影笼罩住,她感觉有很重很重的东西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抬头盯着那个小眼睛的教会成员,把每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楚:“我不去。”

    小眼睛板起脸,不高兴地说:“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送你回自己家还不乐意。我们这是为你好,你看看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小孩住这里,就不怕晚上有狼吃了你吗?!”

    “很显然,并没有。”安娜冷静地说,“你们离我远点比什么都安全。”

    高个子用轻柔的语气劝说:“跟你爸爸回家不好吗?你一个小孩子,平时一个人住吃喝都是问题,回家家里什么都有。现在天这么冷,住大房子里烤火多好,你看这小屋破破烂烂的,看着就不安全。”

    小眼睛附和着:“就是嘛,回家好吃好喝,爸妈陪着多好。”

    高个子继续说:“你后妈......你妈妈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你不想回家看看吗?和弟弟们一起玩多好啊。我们过来时你妈妈还说会准备一顿大餐,估计现在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你和你爸回家吃饭了。”

    小眼睛说:“守着这破房子有什么好,把它给我们你还能拿一大笔钱。你可以让你爸送你去上学——你应该还没上过学吧。”

    高个子说:“好好配合我们工作,我们可以给你多申请点补偿金,上学也好、买裙子也好,钱都给你随便你花。你看你身上连个厚实点的外套都没有,走吧,赶紧回家暖和暖和。”

    “用不着,不劳你们操心。”安娜听着他们混淆事实的话,感到荒谬。她想,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比上次那两个熟练不少,看来是没少干这种威逼利诱的事。

    “你不要不识好歹!今天你必须跟你亲生父亲回家,这是抚养律规定!快点!”

    醉酒的男人被吵醒,他打了个哈欠,搔挠两下乱糟糟的短胡茬,又抓了抓油腻的头发,迷糊地问:“吵吵什么呢?”

    这就是安娜的亲生父亲,阿德.卡兹。

    阿德看清安娜和两个天平教的人后,他打了个酒嗝一拍脑门,说:“哦对,想起来了,来领小孩的。行了行了,人我这就领回去,这破房子的补偿金到底什么时候发给我?”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安娜后退避开他的手,她攥着口袋里的小刀,焦虑和愤怒快要冲散她的理智和冷静。

    去年天平教就莫名想要守林员小屋,甚至利用抚养律把她哄骗带到阿德家,强行修改了她公民证信息,试图以阿德的名义把房子交给天平教。

    安娜想不明白,守林员小屋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她感到无力,天平教的人在这里,我不能对他们使用魔法......他们之前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又要找上我。

    争吵的声音吸引了遛弯的镇民,有几个人好奇的停下脚步,往守林员小屋这边张望。天平教的两人瞥见不远处的镇民,心知不能久拖,免得传出些不好的影响。

    高个子用胳膊肘抵了抵阿德的手臂,压低声音说:“快点把她带回去,拿到财产证明后交给我们,钱会当场给你结清。”

    此话一出,阿德再次朝安娜靠近,他伸出来的手和记忆里的场景重合。

    安娜压下恐惧想要逃跑,但她不知道该跑向哪里——小镇?这样她就无法看守小屋;跑进小屋?他们会抢先一步闯进她的家——

    阿德大步一迈大手一捞,趁安娜不备,一把抓住她的右胳膊。在天平教成员的示意下,他用力拽着安娜,拖着她走。

    安娜感觉自己的胳膊像被捕兽夹夹住一样,她用力挣扎,试图挣脱对方的钳制。靴子在地上拖出明显的痕迹,在对方粗暴的拖拽中,安娜脚步被绊住,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她用力咬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小刀?不行......安娜的左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她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校牌。

    她把校牌用力扔到阿德的脸上,别针划破了对方的脸颊,他猛地松开手,反手一巴掌把安娜打倒在地上。肩膀撞到地上,又传来新的疼痛。

    别针在阿德的脸上刮出一道细小的划痕,伤口渗出细小的血珠。他伸手摸到自己脸上的血,顿时勃然大怒,嘴里骂了一句,接着猛地踹向安娜。

    成年男人用力踢出的一脚,比风刃割过身体还要痛。

    安娜被踢中大腿,她吃痛地喊了一声,牙齿咬破了嘴唇,强烈的疼痛令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

    阿德还想再踢一脚,天平教的人赶紧上前拉住他,他们可不想闹出打架虐待有关的事情。

    高个子过来想扶起安娜,他看见安娜嘴上淌下来的血,有点不忍心地说:“你好好配合不就没这事了。你看,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赶紧回家涂点药。”

    安娜躲开他的手,校牌落在泥土里,她看着沾上泥灰的校牌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可以威胁到面前这三个人的事。

    她咬紧牙,压下所有不安愤怒的情绪,忍着疼从地上捡起校牌,用力抹掉上面的泥灰。

    “好了,快跟我们走——”

    “根据魔法师保护条约!”

    安娜打断对方的话,她站起来按住腿,支撑自己不要跌坐下去。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三个人,蓝眼睛因为疼痛泛起水光,声音却没有丝毫颤抖。

    她将校牌正面对准两个天平教成员,提高声音说:“根据魔法师保护条约,凡是王国境内登记在册的魔法学校,所属在校生皆属准魔法师行列,受王国魔法协会保护。如出现伤害、压迫准魔法师行为,一经核实确认,按王国律法处以15天至10年不等有期监.禁;情节严重造成魔法师能力损伤者,最高可判处终身监.禁。”

    安娜摊开右手,淡绿色的魔法光芒在三个男人眼里一闪而过。

    她盯着两个教会成员,说:“我想,你们应该比我这个小孩子更了解保护协议,毕竟你们是维护魔法者与普通人平衡的持秤者,对吗。”

    她的话让三个成人都愣住了,两个天平教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安娜和魔法学校有关系。

    小眼睛的教会成员明显不相信,他凑近了些,眯起眼睛去看安娜手里的校牌,流畅的金色字体刻在金属牌上:

    【绿茵城魔法学院】

    安娜.卡兹

    阿德也露出狐疑的表情,想凑过来看看,安娜无视他,直接把校牌收回口袋里。

    安娜的动作惹得阿德很是不快,接着他的注意力被地上反光的东西吸引了,几枚银币掉落在地上。

    安娜冷漠地看对方捡走她的钱,她再次看向天平教的人,说:“伤口的来源你们或许可以找很多借口掩盖,但我相信有些敏感的事情,只需要一个由头就足够引起协会注意——”

    安娜碰上自己下巴上的血,淡绿色的魔法光芒愈合着嘴上的伤口,她刻意放慢了治疗速度,让天平教的人看清楚,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准魔法师——准治愈师的身份。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安娜的眼神让两个天平教的人心里隐隐发毛。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她甚至比他们见过的某些成年人还冷静。

    在凝固的气氛中,高个子干咳一声打破沉默,说:“我们也是按要求办事,也不想闹出伤啊血啊这些。今天是有些小意外,但也是你不配合在先......总之,我们没有碰过你一下。既然你现在不愿意,我们暂时也不勉强你了,先这样吧。”

    说罢两人看向阿德,对方正在擦捡到的银币,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去赌坊,把这笔‘天降横财’好好的翻一番;他已经想好这次要押哪一注了。

    见天平教的人看自己,阿德无所谓地说:“干嘛,老子打自己生的孩子有什么不行的。”

    天平教的人无语凝噎,这人是一点没意识到魔法条约的严重程度。

    安娜看着阿德把银币装进口袋,她攥紧了拳头,说:“你们可以离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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