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没想到其中弯弯折折这么多,也能想到安娜简略的话语下经历过的伤痛远不止此,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才合适。而安娜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昨天已经发泄过一次情绪了,她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房间里安静下来,弗兰克没说话,他在思考着什么。

    安娜看见亚伯担忧的目光,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端起茶杯喝水,她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片刻后,弗兰克再次看向安娜,说:“这件事是教会处理不当,接下来不会有人再为守林员小屋打扰你了。”

    安娜诧异地睁大眼睛,她下意识看向亚伯,后者向她点头确认。

    安娜感到惊讶,她想着弗兰克可能因为亚伯的缘故会帮自己想想办法,没想到对方权力这么大,一句话解决了她的麻烦。安娜有点不敢相信。

    弗兰克看着师生二人的目光交流,说:“教会不是强盗窝,是讲道理的,别因为一两个不守规矩的就来以偏概全。”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你必须知道一件事,以及不要隐瞒的回答我几个问题。”

    安娜点点头。

    “守林员小屋位置比较特殊,我可以保证‘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找你,但如果有其他人盯上,我就不一定能继续帮你了。”

    其他人?安娜皱起眉毛,其他人是谁?教会权势更大的人?还是其他组织的人?

    “你现在不用瞎想,也不要问我,我不会说的。”弗兰克心里盘算着,“小屋是你的东西,你得学会自己保护它。就像你之前威胁他们,魔法师的身份的确有许多便利,但你应该也清楚,仅仅是魔法学校学生是不够的,这个身份只能糊弄一些小人物。你得成为真正强大的魔法师,才能有真正的威慑力以及话语权。”

    安娜很清楚,所以她之前才会如此焦虑不安。她站起来向弗兰克道谢:“我明白,谢谢您的帮助。”

    弗兰克抬了一下手,说:“仅仅是口头感谢是不够的。我付出了‘黄金’,你要给我等价的‘棉花’。”

    “什么黄金棉花?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亚伯看向弗兰克,示意他不要乱来。

    后者再次避开他的目光,对着安娜说:“付出就要有回报,这是我的原则。”

    安娜认同这条,小屋对她来说是无价的。

    她应声询问:“您需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弗兰克勾起笑,说:“不是现在,等我需要‘回报’的时候会和你说。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只要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亚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厉声喝止:“弗兰克!你不能——”

    安娜拉住亚伯打断了他的话,她看着弗兰克,郑重地说:“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不行!”

    安娜第一次见亚伯生气,弗兰克则是避着亚伯的目光看着她,安娜认真地说:“老师,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是我的麻烦,我不想让别人为我承担。”

    亚伯想说什么,但有些事他不能直接说出来,他看着安娜执着的眼神无奈叹气,决定自己回去和弗兰克好好谈谈这件事。

    得到满意答复的弗兰克也站起来,他喊服务员结账——让亚伯结账,说:“辛苦费。”

    亚伯第一次气到想往某人脸上揍一拳。

    “您刚刚说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安娜现在看弗兰克很顺眼,甚至为自己之前的偏见感到愧疚。

    “嗯,走出去透透气说。”

    ─ ─ ─ ─ ─ ─ ─ ─ ─

    三人走在街道上,亚伯走在中间,隔开安娜和弗兰克。

    安娜想回小屋,亚伯说时间太晚了,让她去新月旅店再住一晚。安娜有点担心:“亚当斯也住在旅店,我担心会碰上他......”

    “没事的,那孩子睡的晚起的也晚,明天早点起床避开他就好。”

    “您之前就认识亚当斯了吗?”安娜有些疑惑。

    “之前在旅店住过一段时间,见过一次,不过他没见过我。”亚伯说着看了一眼弗兰克。“别担心,他至少七点才起床。”

    安娜点点头,心想,亚当斯起床的确很晚。明天我早点起床离开,应该不会碰上的。

    弗兰克挑了条足够远且绕的路,他放慢脚步,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你是在什么时候显现魔法天赋的?我没推测错的话,是在八岁对吗?”

    “是的,在八岁......”在婆婆离开的那天。安娜看向自己的右手心,她在森林昏迷醒来之后,手心第一次出现魔法光芒。那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幸运的事情,没有哪种幸运会伴随死亡一起降临。

    这个年龄天赋觉醒有些早了,过早显现天赋并不是件好事。亚伯有点惊讶并疑惑,可八岁觉醒魔法天赋,为什么十岁才到魔法学校学习?

    “为什么过了两年才上学?”弗兰克先问出来了,不过话说出来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安娜平淡地说:“没有钱。”

    亚伯摸了摸她的头发,惋惜地想,一个魔法者两年的时间......这个机会是安娜用两只手的茧子换来的。

    “你其实可以向魔法协会或教会申请助学金,他们不会拒绝的。”弗兰克心里也有些可惜,这样好的天赋,两年的时间足够成长起来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钱。”安娜说,“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弗兰克挑眉心想,看来她对教会意见不小。没事,印象这种东西是最容易变化的,只需要适当的引导。

    “第二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发现引路妖精异常的?”

    安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她抿起嘴,开始思考怎么回答比较合适。

    弗兰克注意着她的小习惯,说:“不要隐瞒的回答我。”

    “我......”安娜看向亚伯,对方也疑惑地看着她,安娜为自己当初的谎言感到心虚,她小声说:“是在第一节治愈术实践课上,我听见了它的哭声,还有情绪。”

    “情绪?是感受到情绪吗?”弗兰克问。

    “是的,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感觉。我不确定它是不是......魔法异常,我把它称为感知能力。”安娜说,“魔法显现后,我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声音和情绪。最开始我以为是魔法初显现带来的影响,后来两年我没有使用过魔法,这种感觉便慢慢消失了。”

    “但是在自然魔法课上它又出现了,噪音情况比以前还严重。我观察其他同学,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只有我的魔法不对劲......不过,在练习时我找到了缓解方法。”

    安娜伸手把掌心向上,手指向内微微聚拢,淡绿色的魔法光芒从手心亮起。

    亚伯和弗兰克对视一眼,对新手魔法师微薄的魔法力量来说,不借助媒介物的情况下,手掌全张使掌心发力才是标准手势,不过也有个体差异。

    “本来我已经控制的很好了,但是在治愈术实践课上什么方法都不管用了。”

    “那些斗蛙真的很吵……在它们的叫声中我听见了一道很悲伤的哭声,它的影响太强烈了,我忽略不掉。下课后我顺着声音在藤蔓室找到了引路妖精,看见它在哭。”

    弗兰克若有所思,他问:“你们第一节治愈术实践课是在?”

    “五月中旬。”

    “你五月底才说出来,你为什么——”不早和导师说。弗兰克停下后面的话,看着安娜往亚伯身边靠近了一些,心想,为什么这不是很清楚了,是可怜的不信任感。

    亚伯梳理了一下思绪,他叹气说:“所以你当时是长时间忍着引路妖精哭声,受到它影响睡眠不足,长时间压抑精神压力大,又莫名被罚跑步才引起的高热。”

    他看向弗兰克,问:“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弗兰克说:“我以为她是天生的力量者。”

    “天生的力量者?”安娜不解。

    亚伯解释说:“寻常魔法者需要通过长时间的修习,一点点增强自身魔法力量,而天生的力量者不需要,他们从天赋显现起便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只需要学会控制。天生的力量者因为对魔法控制的不熟练,很容易感受到一些特别的存在,比如精神体生物。”

    安娜了然,她摇摇头,说:“很显然,我不是这类幸运儿。感知能力带来的麻烦更多一些。”

    “别担心,我们会慢慢找到解决办法的。”

    三人已经走到了新月旅店附近,弗兰克还没有问完,三人停在路边的荧草石路灯下。

    “除了感官放大、情绪敏感,还有其他情况吗?”

    安娜有些犹豫地说:“我不确定......我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魔法力量。”

    “这个正常,大部分魔法师都可以感受到对手的魔法气息。也有专门修习这方面的魔法师,”弗兰克看向亚伯,“你面前就有一位其中翘楚。”

    “不太一样,我能通过触碰判断出对方水平,或者说等级——根据我接触过的魔法师进行对比。”

    这就比较稀奇了,弗兰克想,魔法师力量不好评估,协会也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摸索出方法。在对方刻意隐藏的情况下,想要看透对方实力,至少要差不多水平才行。

    他说:“我很好奇。正好你面前有两位魔法师,猜猜看?”

    安娜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学院导师都是中级、或中级以上魔法师,而且感知能力会带给她耳鸣。她以为弗兰克是在开玩笑,没想到面前的两位导师居然真的把手伸出来,她只好伸手去‘评估’。

    安娜握住亚伯的手,又小心地触碰上弗兰克指尖。

    两人都注意着冰冷的魔法气息从安娜身上出现,很快她松开手,露出点疑惑的表情。

    弗兰克问:“怎么样,猜出来了吗?”

    “阿卡曼导师和布鲁姆的魔法力量差不多......”

    “蒙对了,那亚伯的呢?”

    安娜有些犹豫不定地看向亚伯,对方正微笑注视着她。安娜迟疑地说:“......也差不多。”

    “哼,蒙错了。收收你的偏心。”

    安娜不解。

    “他是中级魔法师,我是高级魔法师。我们当初一起做的测试。”弗兰克看向亚伯,意味深长地说:“除非你现在力量提升到高级水准了。”

    亚伯以拳抵嘴,轻咳一声掩住笑意,摇摇头说:“并没有,中级到高级哪有这么容易。”

    弗兰克还想问什么,亚伯抬手止住他的话。他带着安娜走到旅店门口,说:“好了,已经不早了,先去休息吧。泡个热水澡,做个好梦。”

    “嗯......”安娜有些犹豫地拉住亚伯的衣袖,在对方疑问的目光中,安娜环抱住他,小声说:“您也好梦。”

    亚伯心里泛起柔软的感觉,他摸摸安娜的头发,说:“去吧。”

    推门前,安娜看向一边的弗兰克,快速地说:“阿卡曼导师再见。”随即推门走进旅店。

    ─ ─ ─ ─ ─ ─ ─ ─ ─

    街道上,两人并肩行走。

    刚走没多远,弗兰克便开口说:“我难得体验到区别对待——不受待见的那方。”

    “你活该。”亚伯说,“你明知道安娜才十岁,还是个孩子,你对她说这些话?之前你已经够没轻重把她吓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和一个孩子谈人情利益。”

    “除了身高和年龄,她没有一点像‘孩子’。”弗兰克说,“之前是她自己绷的太紧,现在发泄出来不是挺好。”

    “那也是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做,安娜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只能不断给自己加压。她早熟独立,和她是个孩子并不冲突。”

    “我还是那句话,别急着护她。我看得出你很重视她,甚至违背自己的誓言亲自教导她魔药。”

    弗兰克回想着安娜之前的一系列反应,说:“我能猜到你选择她的原因,她坚韧善良,又有足够的毅力,甚至比某些成人都有勇气。”

    “不过你应该清楚,善良不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它是一种选择。安娜不断选择善的一方是因为芭芭拉.博格的影响,但你能保证这种影响持续多久?”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糟糕的事,太多糟糕的人生,你我都清楚,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你的同情心让你看见了她美好的一面,同时也蒙蔽了你的双眼、你的思考。你想护住她的善良,但你不可能事事替她做决定,也不能时时护住她不受外界干扰。”

    “如果你没有和我说起这件事,如果我没有帮她解决这件事,你大胆猜想一下,她会怎么做?正常孩子可不会昨天晚上大哭后,第二天继续若无其事的上学。她也不像没打算的样子。”

    弗兰克观察着亚伯的反应,继续说:“她很清醒,我相信她一定做出了某种选择,某种对她来说牺牲很大的选择——作恶是不分大人小孩的。”

    “不。”亚伯回想他和安娜对彼此许下的承诺,坚定地说:“安娜不会,她不一样。我相信她,她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这世界上拥有糟糕人生的人太多,面对这样的人生,有人选择沉默,有人选择面对,有人会把自己糟糕的人生带给别人。但也有人会因为不想他人经历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而去提醒、帮助他们。”

    弗兰克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你是因为过去的经历感同身受,相信她会像你一样?”

    “不一样......我的过去,是我自己的选择。”亚伯想起一些过往,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安娜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糟糕事,这些事不是她造成的,她的父母、社会的冷漠,以及难以阻挡的死亡带给她痛苦。她不是你我这样的成人,她没有足够的选择。”

    “我选择安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品质......我有我自私的想法。我在安娜身上看见了可能性,我原本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我希望她少一些痛苦,多一些主动选择人生的机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成为更好的人。”

    弗兰克想起安娜炼制的药剂,她具有的的确不仅仅是可贵的品质,还有天赋——寻常人罕有的天赋。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太把她当小孩子看。她性格很独立,也很聪明。”坚韧的品性也需要不断维持,太过纵容惯坏了可不行。弗兰克心里想着。

    “作为导师我会认真教导她、引导她,同时我也会尊重她的选择。”亚伯说:“这是作为一名导师的基本道德,不是吗?”

    弗兰克知道他在指什么,说:“她是个好苗子。”

    “所以你想把她拉进教会。”亚伯严肃地说,“你知道教会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危险的,我明白你的理念,但你不该强行让安娜和教会扯上关系。”

    “我给了她选择。”

    “强塞给她教会的入场券叫选择?”

    “不,我给了她成长的时间。”弗兰克说,“我不是强盗,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勉强去做。”

    他笑了笑,说:“我也是一名导师。”

    亚伯意识到弗兰克想做什么了,引导安娜的思想。他拧起眉毛,说:“我不会允许的。”

    “这要看她的选择。”弗兰克心情很好,他今天这趟人情债还的稳赚不赔。

    亚伯明白和对方说不下去,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之后让安娜离弗兰克远点,免得受到影响——

    “等一下。”

    亚伯意识到什么,他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弗兰克:“你调查我?”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弗兰克镇定地说。

    “不,我说的不是姓名年龄这些,你调查了雷克家有关的事情。”

    说漏嘴了,弗兰克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亚伯看着他反应就明白了,他语气复杂地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的确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面后。”弗兰克思考着说,“你的姓氏和瞳色,很难让人不想到他们家。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情报这种东西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调查。”

    “......你知道多少。”

    “很多。”

    亚伯很生气,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忍住往面前人脸上砸一拳的冲动,看也不看弗兰克,加快脚步走在他前面。

    弗兰克没有跟上,他看着亚伯的背影,心里补上:很多。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你的才华,你不堪的身份,你心软给自己带来的糟糕事,以及你不知道但已经布下的阴谋。我全都知道。

    亚伯.雷克,未来当你知道真相时,会不会放弃我这个朋友?弗兰克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抹掉心里的愧疚感,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新月旅店内。

    安娜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她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外面的月亮,冬天很少有这么明亮的月夜。

    她打了个哈欠蜷起身体,在陷入睡梦前,她想: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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