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布鲁姆还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安娜问,“难道你觉得失去记忆比死亡更可怕吗?”

    安娜反问他:“你不明白吗?如果让你面对可能失去和德洛丽丝导师的记忆,你不会害怕吗?”

    “我不会失去她!”布鲁姆大喊。他发火的样子吓到了乔治,乔治躲在安娜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摆。

    “我也不想忘记我所爱的人,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我也不接受。”安娜后背的手缓缓聚起淡绿色的光芒。她的手心出了很多汗,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大胆,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安娜想:这个决定很鲁莽,布鲁姆可能会失去理智杀了我......我害怕死亡,死亡对我来说是失去、是遗忘。如果忘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我的存在将失去意义......比死亡更糟糕的是行尸走肉般的活。

    布鲁姆站起来,盯着安娜用保证的语气说:“我不会抹掉你其他的记忆,只是今天一天的记忆而已。”

    “我不相信你。”

    “......你不要逼我。”布鲁姆握紧了拳头,屏障内的藤蔓缠上安娜的手臂,强行将她右手掰到身前伸直。

    布鲁姆手上覆盖一层深绿色魔法光芒,他手掌艰难地穿过莹白色的保护屏障,抓握住安娜的手。

    乔治很害怕,他担心布鲁姆会杀死安娜。他鼓起勇气去掰开布鲁姆的手,声音发抖地说:“我愿意到森林里,你消除我的记忆吧,求你不要杀安娜姐姐。”

    布鲁姆叹息一声,他让乔治走出保护屏障,安娜想出声制止,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乔治颤抖着走出莹白色的屏障,他不安地绞着手说:“我已经走出来了,你放了安娜姐姐吧。”

    “嗯。我会放她走的,但不是现在。”布鲁姆左手也浮现出魔法,他用昏睡法印让乔治陷入沉睡,藤蔓轻柔地接住乔治的身体,将他平放到魔法阵中心。

    布鲁姆收回了他身上的魔法力量,新生的左腿右手再次消失不见。

    安娜的手掌被布鲁姆紧紧攥握,她愤怒地瞪着他。对方看见她凶狠的眼神眨了眨眼睛,说:“你真的很奇怪。我从小在森林里跟野兽长大也没有这样的眼神,你看起来比我更像野兽——哈,居住在森林里的人类,栖息在人群中的野兽。命运就是爱捉弄人。”

    他凑近了一些,隔着屏障和安娜对视,叶绿色与天蓝色交相辉映。

    “我很好奇你经历过什么,我分享了我的故事,也让我看看你的故事吧。”

    “不......”安娜的喉咙泛起血腥味道,她竭力挣扎着。

    在力量的差距下,她的挣扎犹如蚂蚁推大树般无济于事,布鲁姆的手上的力量如蛇般从安娜的手心窜进她的大脑。

    ......↓......↓......

    新生的婴儿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本能寻找母亲的怀抱,但在冰冷的、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只能抓握住虚无的空气。

    因为饥饿她开始啼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走进来抱起她。温热的怀抱没有使她安静下来,婴儿没有找到可以汲取乳汁的地方,她哭得更大声了。

    抱着婴儿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一片凌乱的瓶子里翻出一小瓶羊奶。男人把带着冰碴的羊奶倒进碗里,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婴儿。冰凉的液体让婴儿打了个寒颤,饥饿让她本能地吮吸着。

    等她吃饱睡着了,抱着她的人将她重新放回床上。男人带着烦躁的情绪走出了房间,全然忘记现在是冬天,他得给婴儿盖上被子。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天。

    大部分时间男人会忍着哭声给婴儿喂奶、换尿布,偶尔喝醉的时候会看错瓶子,把酒当成羊奶喂给婴儿;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喂,不省人事的倒在嚎啕大哭的婴儿边上酣然大睡。

    婴儿哭没了力气也陷入睡眠,这是两人唯一安静相处的时候。

    ......↓......↓......

    “唉——”

    男人睡醒又开始叹气了,他揉了揉宿醉疼痛的头,从一地垃圾里爬起来。

    婴儿长大了一些,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从房顶垂落的蜘蛛看。

    蜘蛛落到她的鼻尖上,婴儿的鼻子动了动,伸出小短手去抓它。灵活的小蜘蛛顺着她的鼻梁爬到额头上,小手也跟着抓到额头,蜘蛛又迅速爬到她的头顶。婴儿的手够不到,她只抓到了自己的头发,把自己薅疼了。

    “叫什么叫!”男人听见婴儿的声音,暴躁地踢开凳子大喊:“哭哭哭,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只知道哭。”

    他开始不停地咒骂,连地上的酒瓶也加重了他的怒火,男人一边骂一边摔打房间里的东西。

    一个酒瓶塞子砸在婴儿边,她偏过头,好奇的用手去够木塞子。她努力把身体侧翻,在一屋酒臭味、满地垃圾和男人的咒骂中,她完成了人生第一个翻身。

    “唔唔。”

    婴儿趴在床上,努力仰起脖子支撑自己重重的脑袋,她手里抓着那个木塞子啃咬。她的牙床最近很痒,木塞子不软不硬,用来磨牙刚好。

    男人发泄完怒火倒在墙边靠了一会儿,面对满屋狼藉,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懊悔的声音。床上的婴儿发出咿呀的笑声,听见孩子的声音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泣。

    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从橱柜里翻出半瓶牛奶,把孩子手里的木塞子拿出来。他想把塞子丢掉,看见婴儿张要的小手又把木塞子放回她手里。

    “等爸爸有时间给你做一套玩具好不好。”男人耐心地喂孩子喝牛奶,他自言自语地说,“爸爸保证不会再喝酒了,明天我就去找活,等拿到钱给你买新衣服......”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久到孩子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还在说,不停地说,重复地说。

    ......↓......↓......

    “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就、就快凑齐了......”

    “呸!老子上个月来问你也是这个话。今天不把钱交出来,哥几个就把你另外一条腿和手也给打断了!”

    嘈杂声将熟睡的婴儿吵醒,她不安地大哭起来。

    屋外的人听见小孩子的哭声短暂停止了争吵,其中一个人说:“看着你崽子的份上今天放过你。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看不见钱就拿你的腿抵债!”

    等讨债的人走了,男人赶紧把门关好,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瓶往嘴里灌,试图平复自己的恐惧。

    婴儿还在哭泣,哭得让人心烦。男人用力把酒瓶砸在桌子上,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毛巾冲到床边,把毛巾用力塞进婴儿的嘴里堵住她的喉咙。

    “哭啊!继续哭,你不是能哭吗!给我哭啊!”他扬起手掌大力扇打婴儿的脸颊。婴儿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很快憋成了青紫色,小小的身体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像睡着了一样不再动弹。

    男人意识到孩子没了动静,他停下动作,看见她青紫色的脸和脸上的巴掌印,先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拔出孩子嘴巴里的毛巾。他颤抖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微弱的气流断断续续的。

    男人慌乱地抱起孩子想要到医生那里去——他一瘸一拐跑到门口停了下来。男人低头看见孩子脸上深深的、几乎覆盖了她整张脸的巴掌印,他畏缩了一下,又一瘸一拐走回房间。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我以后不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太难受了......都怪他们,都是他们把我逼成这样的......”男人用毛巾给孩子擦着脸。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和婴儿微弱的呼吸一样轻飘飘的。

    ......↓......↓......

    小孩一手扒着桌子腿一手试图够到桌子边缘的面包。手指先碰到了一个木盖子,盖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小孩把它拿起来放到嘴里,门牙用力的啃咬在木盖上留下了小小的牙齿印。

    在她准备重新扒着桌子腿去够新的食物时,男人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两瓶酒,醉醺醺的坐在桌子边。小孩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对着桌子咿呀说话想要他把食物拿给自己。

    男人迷迷糊糊的把孩子抱坐在自己腿上,用桌子上随手拿了一块不知道放了几天的面包塞给她。

    在他看见怀里孩子和她母亲一样的深金色头发和天蓝色眼睛时,男人的表情变得愤怒狰狞,他一把把孩子摔在地上,拿起酒瓶往嘴里灌酒。

    小孩先是因疼痛哭喊了一声,而后用小手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抽泣着抓起地上的面包往床底爬,她在床底害怕地睁大眼睛,一边往嘴巴里塞面包,一边把自己缩到墙角。

    这次男人没有放过她。

    他灌完了一瓶酒打了个嗝,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蹲下来扒望着床底的孩子。他向她招招手让她出来,小孩缩在角落不敢发出声音。男人用力锤了一下床板,小孩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把自己蜷缩得更小。

    男人走回桌子拿了一块奶酪,他再次蹲下把手伸进床底,对小孩晃着手里的奶酪,用轻柔的声音哄着她出来。

    奶酪散发的气味让小孩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的往外爬了一些,伸手去碰那一小块奶酪,还没等她碰到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男人粗暴地将她从床底拖出来摔在地上,他把奶酪踩在脚底下,朝着小孩的身体猛踹一脚,挥起空酒瓶打在她身上。他嘴里不断辱骂着小孩母亲一家人,他骂得很难听,他一边踢打着小孩一边骂她是杂种。

    孩子的哭喊声在夜晚的小镇里格外突兀。

    周围的邻居们在家里准备晚饭,听见小孩子的哭声都只是摇摇头,对着家里人叹息一句两句,没有人会去敲门看一下问一下。

    酒瓶脱手摔落,男人捡起半截酒瓶继续往小孩后背抡,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心惊胆跳。尖锐的瓶刺扎进孩子身体带出鲜红的血液,男人双目赤红毫无理智,他用力将瓶子砸在墙上,又拿起一瓶酒开始往嘴里灌。

    小孩趴在地上发出嘶哑模糊的声音,昏黄的灯火下,她迷茫地看着自己小手上鲜红的液体。黑暗一点点吞没了她的视线,她像睡觉一样缓慢地合上眼。

    在陷入黑暗前,她听见了什么东西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她从地板上飘了起来,飘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

    “这孩子命真大,后脖颈扎了这么大一块玻璃还能活下来......唉,只是这里肯定会留下疤。”

    “她很顽强,一点疤痕不会影响的。”

    “之前有听说这孩子的父亲会虐待她,但没想到......对自己亲生孩子下这样的狠手,连畜生都不如!”

    “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获得的身份,只是大部分人不称职......三天了,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

    饥饿使小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闻到了香甜的奶味,努力转动脑袋去寻找食物的方向。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把她抱进怀里。老人被火烧伤的脸庞看起来很丑陋,浑浊的绿眼睛瞧着小孩清澈的天蓝色眼睛,用手帕帮她擦掉脸上的口水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小孩本能的感到不安。她害怕地睁大眼睛,嘴巴却贪婪地吞咽着对方舀喂给她的羊乳。

    很快一碗羊乳见了底,小孩打了个嗝再次感到困倦。

    老人摸了摸她的肚皮,说:“能吃饭就没事了。”

    女医生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已经不发烧啦,再吃点药就好了。”

    药水苦涩的味道让小孩皱起脸,喝了一口再也不想喝第二口了。她抗拒的往后仰却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疼痛让泪水溢满了眼睛,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嘴巴却没发出一点哭声。

    医生惊奇地说:“第一次见‘光下雨不打雷’的娃娃。”

    老人接过药碗轻声说:“她是被打怕了。”

    她两口药一口糖水地喂着小孩,等药喝完小孩打了个哈欠,歪在她怀里打瞌睡。

    “不怕人可不是个好习惯呐。”老人轻轻拍抚着小孩的背说,小孩听不懂她的话,砸巴砸巴嘴睡着了。

    连着喂了几天饭,小孩便粘着老人不放了,老人一来医馆就伸手要她抱。

    医生几次忍不住笑,又忍不住叹息:“多乖的孩子,偏偏摊上这样的爹妈。”

    医生用羽毛笔逗小孩,她咯咯笑着露出几颗小门牙。医生再一次叹息:“都六颗牙了,还不会喊人,估计也没人教她。”

    “有打听到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没名字。”医生摇摇头,“这孩子父亲实在不是个东西,酗酒赌博样样都沾。她母亲生下她当天就回娘家了,看都没看过一眼,怎么忍心的......她父亲就是个醉鬼,到现在连公民证都没办下来。没身份证明在这个社会就是隐形人,死了也没人会管的......这孩子命苦啊。”

    ......↓......↓......

    老人抱着小孩沿着镇子的石道慢慢走,小孩趴在她肩膀上不停的打哈欠,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不放。

    老人看着家家户户透出来的灯火,浑浊的绿眼睛里流露出感伤的神情,她低声呢喃着:我不是这孩子的父母、亲戚,不应该留下她。可我怎么忍心把这孩子再送回垃圾堆一样的家里,我怎么能把她交给一个神志不清的酒鬼。她这么小,她的命运完全由别人掌控,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

    当老人走到小孩父亲的房子前,她看见昏黄的灯光做了个决定。她轻轻拍抚小孩的后背,说:“以后就跟着婆婆生活吧,和婆婆做个伴。”

    一老一小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小镇来到了森林边缘的小屋。

    老人把睡着的小孩轻轻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在荧草石柔和的光晕下,老人看着小孩酣睡的模样,自言自语地说:“姓氏是父母给的,婆婆给不了你。婆婆可以给你一个名字,名字是人拥有的第一件礼物,真正永远属于自己的礼物,拥有名字你才会成为真正的人。”

    “安娜——以后婆婆就叫你安娜。这是婆婆朋友的名字,她也和你一样拥有糟糕的父母,但她很坚韧很勇敢。无论未来会遇到多少困难痛苦,婆婆都希望你能勇敢的面对,坚强的活下去。”

    ......↓......↓......

    “姆、姆。”

    守林员婆婆背上背着个小藤筐,小安娜站在背筐里抱着她的脖子,跟着她学话。她努力发出清晰的声音:“啵.....叭、麻——妈妈。”

    小安娜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完整的称呼,她高兴地蹭蹭守林员婆婆的白头发,再一次对她喊:“妈、妈妈。”

    守林员婆婆停下巡林的脚步,她停了好一会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抬手敲了敲小安娜的额头纠正她:“是婆婆。”

    小安娜疑惑地揉着额头,她再次努力模仿新的发音。当她喊出正确的称呼时,守林员婆婆摸了摸她的头发,奖励给她一颗红红的刺莓。小安娜雀跃地亲亲婆婆的脸颊,老人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了笑容,她说小安娜是小太阳,给她枯井般的生活带来了生气。

    “太阳!”小安娜学得很快,她指向天空大声说。

    “对,大太阳在天上。安娜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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