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为什么蚂蚁可以搬起比它大的虫子?”

    小安娜已经四岁了,守林员婆婆把她养得很好,她的牙齿早已全部长齐。她像小羊羔一样健康活泼,充满了旺盛的精力,对一切事物都很好奇。

    她蹲在常青树下盯着蚂蚁们抬着一只青虫往巢穴里爬,她看着蚂蚁弯弯曲曲的队伍,捡起一根小树枝去拨弄它们。

    守林员婆婆用小木棍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阻止她捣蛋的行为,她说:“它们很团结,没有什么东西是搬不起来的。”

    “它们走的不整齐。”小安娜说,“婆婆你不是说排队要整整齐齐的吗?它们没有秩序,我在教它们。”

    “不能拿我们的标准去要求蚂蚁们。来,正好用树枝跟我练字。”

    “为什么不可以?”小安娜不喜欢写字,她慢吞吞地挪到空地上,用树枝模仿着守林员婆婆写下的词语。她画得歪歪扭扭,就像蚂蚁的队伍一样。

    “小蚂蚁有自己的秩序。”守林员婆婆说,“它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强行控制它们,也不应该随意伤害它们。”

    “唔,可是小羊和我们也不一样,为什么它们会被人关在栅栏里?”小安娜画出一只小山羊的模样,又画出一个大大的圈把小山羊围住。

    “因为我们需要它,羊和奶牛一样,会为我们提供食物。”

    “小羊每天都在栅栏里它会不会不高兴?”

    “婆婆也不知道。只有小羊自己才知道它快不快乐。”守林员婆婆摸了摸安娜的头发,耐心地说:“被栅栏关起来的羊,和小蚂蚁、森林里的动物又是不一样的。它们的祖先被我们驯化,为我们提供奶和肉。我们对它们提供的食物要做到不浪费。可以对它们带有感谢的心情,但不能因为同情它们而责备自己。”

    “人类有人类的规则和秩序,森林有森林的规则和秩序。它们都像一个圆圈,我们和森林的圆圈是交叠在一起的,我们会去观察它们、学习它们,从它们身上汲取需要的东西。”

    守林员婆婆用木棍画了两个交叠的圆圈,说:“我们要做的是适当的拿取,不主动破坏它们的秩序,也尽量回报一些东西给它们。”

    小安娜捧着脸盯着那两个小圆圈想了一会儿,她说:“会不会有更大的圆圈出现要把它们全部吃掉,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小蚂蚁已经回答安娜了。”

    “团结。”小安娜回答,她又生出新的疑惑:“如果我们打不过大圆圈怎么办?它很大很大,一下就把我们的圆圈全部吃掉了。”

    “嗯——,”守林员婆婆没回答,反问安娜,“安娜觉得该怎么办呢?如果大圆圈把小圆圈们全部吃进肚子里消失不见了,会发生什么呢?”

    小安娜眨了眨眼睛努力思考,她先用小树枝在小圆圈外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又把小圆圈擦掉,接着她在大圆圈下面画了几个小圆圈。

    小安娜的眼睛变得明亮亮的,她为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感到高兴,她指着一串小圆圈说:“我们可以画新的圆圈,像小蚂蚁一样把大圆圈搬走。”

    “是的。”守林员婆婆抹掉大圆圈,留下一串小圆圈,她说:“旧的圆圈消失,新的圆圈出现,这就是自然的平衡。”

    ......↓......↓......

    “你不要哭啦,我这就去喊婆婆。你腿受伤了也不要乱动哦。”

    小安娜带着守林员婆婆来到猎坑边,两人合力救上坑底的女孩。女孩的腿断了,安娜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背让女孩趴上来。

    女孩抽噎着说:“我、你背不动我的。”

    “我可以的!我力气很大,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掉下来的。”

    还是有点点重的。小安娜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没问题的,婆婆的背很痛不能让她背。

    小安娜努力站起来背着女孩往镇子上走。一路上她时不时停下来歇会,守林员婆婆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女孩很紧张,她很害怕守林员婆婆的模样。她既不说话也不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女孩想起了故事书里的坏巫婆,她抱着安娜脖子的手臂越来越紧。

    小安娜想,她肯定是在猎坑里吓坏了,她的眼泪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安娜。”守林员婆婆停在了镇尾,她对小安娜说,“婆婆不进去,在这里等你好吗?”

    “好——我没问题的!”

    等她们离守林员婆婆远一些后,女孩开始和安娜说话。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莫丽,莫丽.贝克。我好像没有在镇子上见过你。”

    “你好莫丽,”小安娜学着守林员婆婆教她的话说,“我叫安娜。我和婆婆不住在镇子上,我们住在守林员小屋。”

    “守林员小屋?”莫丽诧异地说,“那不是怪婆婆的房子吗?”

    “不是!婆婆很好的,你不可以说婆婆坏话。”

    “可、可是镇子上的人都这么说,而且你婆婆看起来很可怕。”

    “婆婆说了,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小安娜有些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她维护着自己的家人。“你们都没有和婆婆说过话,也不了解婆婆。婆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对不起......”莫丽小声道歉,“我不会再说你婆婆是怪婆婆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没关系。”小安娜再次停下把莫丽往上颠了颠,小镇上有许多房屋。她张望着问:“哪一个是你家?”

    莫丽指向老白桦树后面:“在前面一点就是了,被树叶挡住了。”

    她们刚走到老白桦树下,一个胖胖的女人就从面包店里跑了出来,她尖叫大喊:“莫丽你跑哪里去了?啊!你腿上怎么这么多血?!”

    她扭头朝店里喊人,一个瘦瘦的男人跑出来,看见莫丽身上的伤赶紧抱起她往医馆去。

    小安娜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心想:莫丽的爸爸妈妈好像圆面包和长面包......啊,我不能这样说别人,婆婆知道肯定要训我了。

    在往返的路上小安娜经过了那栋她早已遗忘的房子。房子门口一个男人正锯着一块木板,他的边上站着一位妇人,她怀里抱着小孩在晒太阳。

    小安娜和他们擦肩而过,她轻快地朝婆婆的方向跑去。

    ......↓......↓......

    “绿仙女双手挥舞出魔法,小熊鼻子上的伤口立刻消失了......婆婆,到哪里可以找到绿仙女,找到她是不是就能治好你的病?”

    医馆里小安娜捧着故事书,她情绪低落地坐在病床边,守着昏迷不醒的婆婆。玛德琳医生摸摸她的头安慰她,让她别担心婆婆很快就会醒过来。

    小安娜指着故事书上的绿仙女,问医生:“绿仙女会用魔法治病,我可以学吗?我学会治病婆婆就不会因为生病突然摔倒了。”

    玛德琳医生有些心酸,守林员婆婆的年纪很大了,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无论怎么样的魔法也阻止不了死亡的降临。她不忍心告诉小安娜这些,她对小安娜说:“等你长大就可以学了。”

    “学会之后能不能治好婆婆的病?”

    “那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

    小安娜皱起眉毛,她看着书上的绿仙女,认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晚上,小安娜趴在窗户边,她对着天上的星星说话:“小星星,我想换一下愿望。我不想要每天都有蜂蜜吃了,我想要快点长大,快点治好婆婆的病,我愿意用所有的蜂蜜来换自己长大。”

    ......↓......↓......

    “王后的身体化作了闪亮的星光飘向了天空......”

    小安娜抽泣起来,她不读这篇故事了,她用力把书往后翻了几页。守林员婆婆艰难地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哭了。

    小安娜抹掉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讨厌这个故事!”

    她抱住守林员婆婆的手,不停地掉眼泪:“我听见玛德琳医生说你生了很严重的病。书里的王后也是得了很严重的病,然后她变成了星星......星星这么高,我爬到树上都够不到它。如果婆婆变成星星我就再也不能拥抱到婆婆,婆婆也不能抱住我了。我不要婆婆离开我,这个故事是骗人的!我讨厌这个故事!”

    守林员婆婆浑浊的绿眼睛露出悲伤的神情,她拍拍被子让小安娜躺在她臂弯里。她温柔地抚摸小安娜的头发,轻声哄她:“别怕安娜,你答应过婆婆要坚强的对吗,别怕......”

    婆婆用手拍抚她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一遍接着一遍。

    小安娜蜷在守林员婆婆的臂弯里睡着了,小小的身体偶尔发出抽泣的声音。婆婆在黑暗中轻轻拍抚她,动作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别怕......别怕......

    小安娜醒来时婆婆还没有醒。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开始给婆婆做早饭。早饭做好了,婆婆还没有醒,小安娜安静等待婆婆醒来一起吃饭。早饭凉透了,婆婆仍然没有醒来,小安娜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声呼唤着她。

    婆婆的身体变得冰凉,小安娜想到了故事书里的小熊被猎人打伤后,也是变得冰凉凉的。

    玛德琳医生来到医馆时,守林员婆婆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她叹息一声用被子盖过老人的头。小安娜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把被子拽下来,继续呼唤婆婆醒来。

    几个教会的人来到了医馆,他们和玛德琳医生说了什么。医生叹着气劝安娜松开手,她告诉安娜,婆婆已经去世了。

    小安娜固执地说:“不。婆婆是在睡觉。”

    “安娜,婆婆已经离开了,我们必须把她埋葬,这样她才能——”

    “不!我不要!!”她听见了这群人的话,他们想要用火把婆婆烧掉。安娜愤怒地瞪着屋子里的人,紧紧抱住婆婆的手臂。

    有人上前想强行掰开安娜的手,小安娜狠狠咬了他一口,像只发狂的小兽抓挠着他们。教会的人用魔法分开了她和婆婆,小安娜被其中一人抗抱在肩膀上,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婆婆的身体裹起来带走。

    她开始哭泣、尖锐的嘶喊,她求这些人不要带走婆婆。这些人就像石头一样,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在意她,安娜在泪水中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安娜看见陌生的白色墙壁,陌生的人。

    恐惧的情绪将她淹没,她不断躲避着这些人的手,他们对她说:“这里是福利院,别害怕。听我们的话,乖乖待在福利院,和这么多小朋友一起你会很开心的。”

    安娜蜷缩在墙角,无助地抱着自己。

    夜里,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安娜打开二楼的窗户顺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爬下去。她踩滑一步直接摔进了灌木丛里,安娜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勉强从福利院护栏空隙钻出去,逆着街道上人流走。她想回到守林员小屋。

    她走了很久,因为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终于离开高高的城墙,安娜望见了远处的森林。她奔跑起来,她迫切地想要回家。长长的路崎岖不平,跌倒了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站起来再奔跑。

    即将到达小屋时安娜停下了脚步,她害怕那些人会再把她抓回福利院。她想去找婆婆,可婆婆在哪里?安娜迷茫地站在原地,她看着森林的入口,她想婆婆一定是到森林里去了。

    安娜沿着森林的小道往里走。

    她走啊走,走到道路的尽头。她继续前行,她坚定的认为婆婆就在森林尽头等待着她。

    冬天夜晚是寒冷的。

    安娜一边走一边努力的把自己缩小,她感觉越来越冷,可呼出来的空气却是热热的,身体摸上去也是热热的。她开始努力跑起来,跑起来就不冷了。

    她跑啊跑,一直跑进森林深处。她的肚子在咕咕叫,眼皮在打架。安娜被树根绊倒,她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希望热热的皮肤可以驱赶走身体里冰冷的感觉,黑暗一点点吞没了她的视线。

    [出去]

    一道毫无感情的、冰冷的声音在布鲁姆脑海里响起,他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向双目紧闭的安娜。声音不是从安娜喉咙里发出的,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诡异的冰冷从安娜的手心钻进布鲁姆的手心,他下意识松开手掌,断开两人间的力量链接。

    安娜骤然脱力倒在地上,眼神迷惘地看着上方漆黑的天空,她的心脏在痛。布鲁姆的魔法使她想起了从出生起的一切记忆,这些本不该被想起的记忆在她的心上又添了一道伤疤,彻底打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幻想。

    安娜把指甲用力掐进手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盖过心里的疼痛。她阻止自己想要蜷缩起来的身体,告诉自己:不要被过去的记忆绊住脚。想想现在,想想目标。我接下来要保持冷静做出行动——我要活下去。

    “......我很抱歉。”

    布鲁姆打破了沉默,他愧疚地说:“我不是故意想让你记起最初的记忆......它们看起来很痛苦。你还好吗?”

    他感到懊悔和难过,他真的没有想到安娜的过去会如此不幸,而他残忍地唤醒了她的痛苦。

    我从未经历过、也从未见过这样对待孩子的父母。布鲁姆想,人不仅会抛弃残疾的孩子,也会抛弃完整的孩子。她的身体健全又健康,为什么她的父亲要这样对待她,像对待一件随手可弃的物品一样。

    布鲁姆想到安娜记忆里的那位老人,忍不住看向森林守护者:为什么我们的亲生父母要抛弃我们?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操控藤蔓试图帮助安娜站起来,安娜却再也无法忍受被外来事物触碰。她抓住那根藤蔓用小刀贯穿它的身体,将它钉在地上。藤蔓扭曲起来想要挣开,安娜死死按住小刀刀柄,藤蔓在回缩中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从地上站起来,手里紧握住锋利的小刀,碧绿的液体顺着刀刃淌下来。布鲁姆本以为她会流泪,但安娜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泪水也没有痛苦,她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出奇的平静。

    安娜把小刀上的液体擦掉,她没有折叠,直接把小刀放进了口袋里。她抬起头和布鲁姆对视,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安娜主动把手伸出保护屏障。

    安娜的声音因为喉咙受损而嘶哑,她说:“来吧,再次尝试抹掉我的记忆,然后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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