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安娜突然转变的态度,布鲁姆短暂犹豫了一下,再次带着愧疚说:“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理解。”安娜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也能理解你的无奈。希望你这次能成功抹掉你想抹掉的记忆,然后放我走,我想活下去。”

    女孩仰视着他,布鲁姆却莫名觉得她在和自己平视。她的表情是麻木的,眼神却很清醒。

    这次没有魔法屏障阻挡,他毫不费力地握住女孩的手,轻声说:“我不会再窥视你的记忆,今天的事情是一个梦,等你醒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谢你。”安娜说。

    深绿色的魔法再次像蛇一样钻进安娜的手心,她天蓝色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再次让布鲁姆想起森林里的野兽。安娜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布鲁姆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他的力量没有进入安娜的大脑,反而顺着她的手臂脉络游走到另一条手臂上。

    力量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布鲁姆感到恐慌,他想松开手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淡绿色的光线紧紧缠绕在两人手掌上。

    安娜直勾勾地盯着他,说:“谢谢你的力量。”

    布鲁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安娜抬起右手对着天空划出一个[控制法印],巨大的三角形符号散发着耀眼的深绿色光芒,在夜幕下格外醒目。他迅速反应过来,呼喊森林守护者强行断开两人的力量连接。

    不待森林守护者干扰,安娜率先松开了手。趁布鲁姆还未挣脱控制法印,她冲向魔法阵中心抱起乔治就跑。

    藤蔓又一次拦住了她,安娜被迫停下脚步。她左手抱住乔治,右手快速在身前勾勒出一道防御防御,身体不断后退,让自己尽可能远离魔法阵中心。她知道自己微弱得可怜的魔法力量挡不住布鲁姆,她也没打算硬闯出去。

    面对气势汹汹的布鲁姆,安娜无畏的对上他的眼睛,嘴巴里吐出堪比毒液的话:“你要杀了我吗?你要杀了自己的同类吗?”

    这句话让布鲁姆猛地停下脚步,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仿佛安娜是洪水猛兽般,他本能的和她保持距离。

    “你要再次成为异类吗?”

    “闭嘴!”布鲁姆的声音听起来快气疯了。

    安娜继续说:“想想看,德洛丽丝导师知道你做出的这些事后,她还会一如从前的喜欢你、爱你吗?”

    “她——她不会知道的!”布鲁姆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左手却不自觉的按住右手臂。

    他再次重复说:“丽丝很爱我,她会理解我的......我不会让她知道的,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告诉她。”

    他试图压下自己的怒火,他看着安娜瘦小的身躯想:我为什么要害怕她,我可以轻易的控制住她,我不该和她浪费时间。现在、立刻抹掉她的记忆,她什么都不会记得,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等他们全部遗忘我还可以回到人类中......丽丝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们会和之前一样,互相陪伴共同生活。

    “你杀害了人类,你已经成为一名罪犯。你会被追捕,无休无止地追捕——人是很有耐心的生物,也是最记仇的生物。”安娜平静地说,“你可以抹掉我的记忆,或者杀死我,让我变成不会开口的死人。但,你自己呢?”

    “你会抹掉自己的记忆吗?会杀死自己吗?你敢确定自己以后的一言一行不会露出马脚吗?会不会梦见那些因你而死、被你杀死的人的惨状?呓语时会不会‘诚实的’吐露出真相?他们会无时无刻地折磨你,提醒你真正的身份——”

    “闭嘴!闭嘴!!”

    布鲁姆用怨恨的目光看向安娜,他把数年来对人类、对不幸经历所积攒的怒火全部对准安娜。安娜仍然用平静的目光和他对视,这让布鲁姆感到痛苦。他感觉自己像野兽一样在失控,而面前的女孩就如同他理想的人类那样理智、冷静。

    安娜没看起来这么平静,事实上她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她看向天空中还未消散的耀眼符号,想:这个方法是在拿我的命去赌——赌有人在森林里搜寻,赌我可以成功调用布鲁姆的力量完成法印,赌他不会杀我。利用自然魔法课上容金的使用方法,我‘借用'了布鲁姆的魔法力量。这很危险,和容金原始纯粹的力量不同,魔法师间的魔法不能互相兼容,夺取他人力量往往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安娜想,我是幸运的。也许是因为布鲁姆的魔法和我的魔法很像,可以短暂借用他的力量刻画出法印。虽然这个法印的效果并不受我控制,但形成醒目的标识已经足够了。

    我讨厌拿自己的未来去‘押注’,讨厌不可预测的事情,讨厌把性命寄托在渺茫的希望上。安娜恹恹地想,我也讨厌冷冰冰、毫无顾忌利用痛点伤害别人的自己。

    布鲁姆翻看记忆时,安娜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鱼,毫无隐私、仍他宰杀。安娜对布鲁姆的同情心消失了,她生一个可怕的想法,和布鲁姆的想法一样。她想一切知道自己痛苦过去的存在消失,这个想法让她毛骨悚然,后背冒出一片冷汗。

    那些都是过去,安娜告诉自己,我有前行的方向,我不能被过去绊住脚。

    安娜抱紧了乔治,她现在不打算让乔治自己选择了,婆婆说过:不要限制于他人给予的选择,要创造出自己的选择。

    “我不该对你心软。”布鲁姆用力闭上眼睛,“你们人类都是一样的狡猾。”

    安娜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安娜不打算给他理智思考的机会。她说:“你说的对,我们人类的确诡计多端,喜欢撒谎、喜欢欺骗、喜欢伤害——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人都喜欢用谎言掩饰自己的行为。可,你不也一样吗?”

    “你也在欺骗、伤害你所爱的人。你真的很奇怪,渴望成为真正的人,却总不自觉的把自己和人类划分开。”安娜故意用好奇的语气问他,“如果有一天德洛丽丝导师知道了你做的事情,你也会把她的记忆抹掉吗?”

    “你真的爱她吗?信任是爱的基础,毫无保留的爱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敢对她诉说你的过去,是不相信她会接受过去的你吗?”安娜看着布鲁姆痛苦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混乱逻辑的话感到愧疚,但就只有一瞬间,快的像鸟儿翅膀掠过般。

    “如果你真的爱她,真的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为什么不坦然接受真实的自己,做出真正的改变?”

    “......你在胡说......我没有伤害丽丝,”布鲁姆在说服自己,“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会告诉她我的过去......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

    “嗯,我说错了。”安娜说,“你已经很像人了,已经学会了人类的懦弱,学会用拖延来逃避问题。”

    “我没有!我只是在等待适合的时机!”

    “然后呢,然后你会告诉德洛丽丝导师全部吗?包括你即将杀了我这件事?”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只是抹掉一天的记忆而已。”布鲁姆开始向安娜靠近,地上的藤蔓伺机而动试图再次缠绕住安娜,安娜果断对准地面刻画了一道防御法印,短暂的阻止藤蔓从地下冒出来。

    “我也说了,我不相信你。你已经向我展示过你偷学的技艺有多差劲了。”安娜一点点向后退,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藤蔓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森林守护者一直紧跟在布鲁姆边上。

    安娜想,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结局的准备,现在就是在垂死挣扎,能否死里逃生全看对方的心情。

    她继续说:“你根本不能保证只抹掉我一天的记忆,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尤其是新手。万一你把我的记忆全部抹掉让我变成一个白痴,那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你乖乖配合我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布鲁姆说,“你应该理解我——我们都一样,都有着痛苦的过去,我们的童年经历是相似的。”

    “我理解,但我不会配合你。”安娜说,“你见过在毒蛇面前乖乖等死的老鼠吗?”

    “......哈,”布鲁姆先是苦笑一声,露出嘲弄的表情,“毒蛇就毒蛇吧,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也逃不了。”

    这次他很谨慎,只将魔法力量穿过了保护屏障。安娜避不开他的魔法,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抵抗对方的力量在身体里游走。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布鲁姆这次找到了他想要抹掉的那片记忆。

    记忆的模样就像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树,布鲁姆的力量像毒蛇一样沿着记忆的枝干游走到一片‘树叶’前试图摘取它。

    [滚出去]

    声音再次在布鲁姆的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还没来得及辨寻声音的来源,手腕的疼痛迫使他睁开眼。

    他诧异地看向自己被冰锥刺中流血的左手腕,又看向安娜。安娜正对他怒目而视,两人交握的手上,淡绿色的光芒逆着深绿色的光芒散发出来。魔法维持着攻击法印,另一道冰锥对准了布鲁姆太阳穴的位置。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安娜愤怒地说。

    被人窥探记忆的感觉很诡异,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在一片她身体不存在的地方肆意破坏。感到疼痛的同时还有强烈的呕吐感,胃酸涌上喉咙刺激着伤口。

    布鲁姆撤回手,安娜半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乔治。她咽下酸涩和咸腥的味道,加重了手上的魔法力量,冰锥抵上了布鲁姆的皮肤。

    布鲁姆并未因冰锥感到惊慌,森林守护者已经在为他治疗手腕上的伤口。他抬手随意捏碎了冰锥,他看着安娜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没有失去意识——”

    然后他自己得到了答案,他看见了安娜手心的血口。鲜红的血液让布鲁姆愣愣地张了张嘴巴,他说:“你......”

    月光照亮了这片空地,布鲁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他不能再和安娜继续纠缠下去。他得完成禁术,不能颠倒事情的主次。

    “月亮出来了,”布鲁姆收回魔法力量看向乔治,“把他给我。”

    “不。”

    安娜抱紧乔治站起来小步地后退,她第一次期盼阴天——为什么今天不是个阴天。

    布鲁姆手里魔法汇聚成一条长鞭,他拎着鞭子对安娜说:“把他给我,不要自讨苦吃。我说了不会杀你,没说不会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我,伤害了许多人。你不应该继续伤害别人,你该做出正确的选择,及时止损。”

    “别再试图拖延时间了,把他给我!”

    他手里的鞭子用力向保护屏障甩去,力道之大震的安娜踉跄后退了两步。莹白色的屏障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四周的雨林蛇藤将安娜围住,它们在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时刻。

    又是两鞭连着挥舞过来,屏障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安娜心知不妙,她摸上手上的腕表做了个决定。她把腕表解下扣在乔治手臂上,接着她走出了保护屏障挡在前面。

    安娜右手浮现出淡绿色的魔法光芒,心想:能拖延一点时间算一点吧,他不想也不敢杀我。真希望月亮下一秒就消失。

    “你找死?”布鲁姆及时收住了鞭子,咬牙切齿地说,“让开!”

    “绝不。”安娜说着,在自己身前刻画出一道防御法印。

    布鲁姆气得冷笑一声,他抬手用力将鞭子向安娜挥去,可怜的防御屏障在对方的攻击下不堪一击。屏障被击碎,安娜的膝盖硬生生受了一鞭子跪跌在地上。她忍着疼用左手支着身体,右手再次尝试画出一个法印。

    “还是不愿意让开吗?你知道拦不住我的吧,何必受这个苦。”布鲁姆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眼神发狠,长鞭再次向安娜甩去,安娜感受到疾驰的风劲,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碰!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安娜的耳边,她缓缓睁开眼,她闻到了蛇藤香甜的味道,以及......薄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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