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色的魔法缭绕在安娜身前,薄荷的味道让她感到安心,她惊讶地看向面前的人:“亚伯导师?”

    亚伯没说话,他担忧地看着安娜身上的伤,接着目光落到地上昏迷的小男孩,又望向前方的布鲁姆。

    他的心情颇为复杂,他能猜到弗兰克追捕的罪犯和精神体生物有关,但布鲁斯.布鲁姆?我怎么也没想到绿茵城这么大的骚乱是他引起的,还有地上的魔法阵......他并不像会使用禁术牺牲他人获取力量的人。

    布鲁姆也惊讶地看着亚伯,他没想到有人能从迷雾屏障绕进来。他想,可能是安娜.卡兹画出的符号引导了方向,只是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布鲁姆脸上露出讽刺的笑,说:“没想到连你也是——”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

    布鲁姆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没有任何预兆,他也没有觉察到对方存在,这让布鲁姆惊了一下。他侧身看去,来者正是弗兰克.阿卡曼。

    弗兰克没有看向布鲁姆,他的话是对森林守护者说的,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守护者,目光如老鹰般锐利。

    被一前一后堵住退路的布鲁姆没有慌乱,他看向天空高悬的月亮,握紧了手里的长鞭,他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两人。

    他的力量连接到森林守护者身上,森林守护者今天第一次主动面向其他人类,它的身形长成成人的模样,手里也幻化出一条长鞭。守护者和布鲁姆背靠背,分别面对两名干扰者。

    亚伯重新建立起一道保护屏障,将安娜和乔治全部护在身后。

    他望着昔日同事,轻叹一声:“你确定要动手吗?”

    “不然呢,乖乖等你们抓我回去做实验?”

    弗兰克嗤笑一声,对方不想商量,正巧他也没有和怪物谈判的耐心。他在森林里绕了半天的路,现在一肚子火。

    弗兰克手里的袖扣化作一柄尖刀,与此同时数十道尖刺凭空显现,将森林守护者和布鲁姆紧紧包围。他喜欢主动进攻,不给对方试探的机会。

    森林守护者迎着弗兰克的攻击,它的动作凶狠多变,时而变成狮虎扑咬,时而化身蛇蟒纠缠,招招朝着致命处去。

    弗兰克手下收着力道,他的第一目的是活捉敌人。

    单从力量上,在场的人类没有一个能与森林守护者媲美。弗兰克力量比不过对方,但他的打法很灵活,出其不意的攻击给对方造成了不少伤害。

    这两位毫不顾忌的厮杀殃及了一片树木,在风系魔法的绞杀下,原本不大的一片空地硬生生被‘扩容’了几番。

    亚伯这边挡住布鲁姆不让他靠近孩子们,他只防不攻——亚伯想苦笑一声,他不是战斗型魔法师,布鲁姆真放开了打,他没什么胜算。

    地上的藤蔓和引路妖精在布鲁姆的控制下也加入了战斗中,藤蔓不断拍打着保护屏障,试图钻进去抢走安娜怀里的乔治。

    安娜抱起乔治尽可能远离‘战场’,她看见了无辜折倒的树木们,想找一棵高大结实且足够远的树,或石头躲着。

    见安娜走远,布鲁姆的攻势更加猛烈,亚伯的防守一次次挡开他的魔法。布鲁姆感觉自己的攻击像没入了水里,没有半点作用,他恼火地聚起一道道绿色的长木刺向对方袭去。

    尖刺割破了亚伯的外袍,布鲁姆趁机一举击碎保护屏障,想要拦住孩子们。他的力量穿透了屏障,削下半截树干砸在安娜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在他准备进一步动作时,亚伯再次拦住了他,他摊开手掌让莹白色的魔法如水雾般扩散,很快笼罩了整片空地。

    白雾落到身上激起一阵阵麻感,布鲁姆毫不在意身体的异样,一边进攻一边对亚伯说:“毒对我可没用。”

    “不是毒。”亚伯说,“只是水雾罢了。”

    布鲁姆皱起眉头,他现在对人类的话一句也不相信,无论是什么,只要阻拦了他就是他的敌人。

    ─ ─ ─ ─ ─ ─ ─ ─ ─

    砸在面前的大树吓了安娜一跳,她紧紧抱住乔治,就势躲在那半截树桩后。

    乔治到现在还没醒,安娜把他放到地上,有些担心地摸上他的颈侧,她不敢再对乔治使用自己疼得要命的治愈术。

    激烈的打斗声让安娜忍不住探头去看。

    这是安娜第一次见识到魔法师和怪物战斗的样子,凶狠的攻击在彼此身上带出一道道血流,留下一道道伤口。他们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毁掉了一大片树林。

    看着他们厮杀的场景,安娜意识到一件事——绿茵城学院的学生也好,白桦树镇的百姓也好,她一直以来遇到的困难都是来自‘内部’的,虽然麻烦但不会危及生命。而现在书本上的怪物出现在面前,正像故事书里描述一样在与人类搏斗。

    显露出庞大身形的森林守护者比野兽更可怕,人类的身躯在它面前显得如此矮小。怪物尖锐的利爪撕开了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就像野猪撞碎了圈养着家羊的栅栏。

    安娜心中破开一道缝隙,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心脏激烈地、快速地跳动着,扑腾扑腾的,每一下都争先抢后地撞击着她的胸腔,牙齿因颤抖不断上下磕碰着。

    不是恐惧,是一种兴奋的感觉。

    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刺激着她的头脑,安娜感觉胸膛内有一股力量,想要撞破她的肋骨血肉从身体里冲出来。这种情感让她很不适应,她用力按住心脏位置,想要将异样的情感压下去。

    安娜也明白了升院评测为何如此严苛。她一直绕着自己的小圈子转,对外面的世界了解的太少,书本上的东西真正见识到,才会明白文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怪物、敌人、血腥的厮杀,光影如刀似剑,鲜红的血液泼撒在土地上。安娜的眼睛无法从面前的战斗移开,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手心亮起的淡绿色光芒。

    手掌、土地、森林、大陆、海洋,身边的一切在迅速扩大,安娜感觉自己跳出了身体,跳出了一切限制她的事物。她俯瞰着世界,生命变得格外渺小。

    喘息、嘶吼、野兽的咆哮,风、枝叶碰撞、树干断裂的声音——巨大的声浪霎时间淹没了她。藤蔓从地下破出向她袭来,她却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行动。

    她听见脑海中响起一道不属于她的模糊的声音——

    “安娜!”

    莹白色的魔法挡住了藤蔓再次将安娜围住,亚伯护在她身前,同时对抗着藤蔓和布鲁姆猛烈的攻势。

    另一边弗兰克抬手对着天空释放了一道魔法讯号,耀眼的光芒伴随着尖锐的鸣响。

    他和亚伯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对安娜大喊让她跑远些。

    亚伯的声音如惊雷般,安娜的身体先反应过来,抱起昏迷的乔治躲到更远的树后。

    弗兰克一边应对着森林守护者的攻击,一边迅速刻画出一道繁复的法印。他用短匕划开掌心血肉,手掌猛拍在土地上,厉声高喝:“起!”

    尖锐的土锥拔地而起,高耸的尖刺越过了树木的高度,沿着空地一圈形成庞大的半圆形,尖端聚顶犹如巨大的兽笼,将里面的人和怪物全部困住。

    安娜后背紧贴着树干,胸膛急促的起伏,冷汗从她背上流下。她大口呼吸着,用力攥紧拳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去听身后的一切动静。这时后知后觉的恐慌感才涌上来。

    “我在做什么......”

    安娜一张嘴便再也止不住呕吐的冲动,胃里的酸水混合着血丝从喉咙里呕出来。她已经快一天没有吃饭休息了,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身体却还是不住地干呕,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

    安娜颤抖着抓住自己的左手腕,让冰凉的治愈魔法游走在身体里,她用力咬紧牙齿吞咽着口水,好一会儿才稍稍缓和过来。

    安娜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把头抵在膝盖上。她头很痛也很困倦,她想睡过去,可身后尚未停息的声音提醒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 ─ ─ ─ ─ ─ ─ ─ ─

    尖刺圈内光线晦暗不清,唯有不断闪烁的魔法光芒短暂照亮彼此的脸庞。

    亚伯制造的‘水雾’沉积在半人高的位置,通过魔法波动他能清晰预测到对手每一次进攻。

    布鲁姆相当难缠,他不给人喘息的空隙,一击刚落一招又起。即使有水雾的帮助,亚伯身上还是挨了好几道伤。

    亚伯心里叹气,弗兰克的人情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他一手维持着保护屏障,一手不断刻写出奇异的古符文。在布鲁姆击破屏障的瞬间,符文犹如活物般窜出去,莹白色的符文形成一条条锁链,将笼内的精神体生物全部缠绕住。

    “半马人符文?”

    布鲁姆惊诧地看向不能动弹的森林守护者,他想通过力量链接帮助对方挣脱符文控制,弗兰克的尖刀已先向他袭来。

    对方的速度快得出奇,布鲁姆反应敏捷,但锁骨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口。他急忙后退几步,架起保护屏障和另外两名人类隔开。

    “[抑制]。”

    亚伯用半马人的语言施展出咒术,他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悬空的白水雾骤然摔落至地面。

    接着他施展出第二道咒术:“[溶解]。”

    地上的藤蔓在水雾下开始一点点溃烂,白雾吸收了雨林蛇藤散发的致幻香味,地上的藤蔓最终化成碧绿的毒液,腐蚀着杂草土壤。空地几乎被碧绿色侵占,只有几人脚下尚余小片净土。

    两方都虎视眈眈地想要尽快解决对方,这次他们换了对手。

    布鲁姆因魔法阵被破坏而恼火,他向亚伯发起进攻,但弗兰克接下他的攻击,直接对上了他。

    弗兰克和亚伯不同,他不防守只进攻。

    无形的风刃绞碎前方袭来的尖刺,他全然不在意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不断逼近自己的‘猎物’。

    两人周旋许久,面对布鲁姆的力量,弗兰克丝毫未落下风。

    布鲁姆诧异于他作为人类所拥有的强悍力量,他险险避开对方划过的尖刀,刀刃在他脖颈处割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布鲁姆连退数步,脖颈上的疼痛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抬眼嘲讽地看向弗兰克,说:“你这样的人在学校当一名历史导师真是屈才。”

    “比不上你。”弗兰克甩掉尖刀上的血,“物尽其用到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出卖。如果知道自己心爱之人是个禽兽不如的怪物,想来德洛丽丝.罗西定会哭得比她表姐还痛苦。”

    此话一出,布鲁姆犹如被踩到尾巴的野猫,顿时勃然大怒,以掌为刃向弗兰克的头颅劈去。

    弗兰克避开他的攻击,接着近身的机会钳制住他的右手,并狠狠给了他腹部一个膝踢。布鲁姆痛苦地蜷起身体,还来不及施展魔法,手肘处又传来钻心的疼。他的对手折断了他的手臂。

    当力量相持不下时,技巧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恰好弗兰克其中能手。

    他将布鲁斯双手反折于身后,尖刺贯穿他的双腕,手里的尖刀化作链锁捆住他的手臂,一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弗兰克掐住布鲁姆的咽喉,对森林守护者说:“投降,或者死。”

    森林守护者通过力量链接感受到布鲁姆身上的伤痛,它停下动作茫然地看向他。亚伯见势退到弗兰克边上,不再和守护者纠缠。

    布鲁姆示意对方直接动手,弗兰克.阿卡曼不会杀了他——至少现在不会。

    但森林守护者一动不动,布鲁姆通过力量链接不断催促着它,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进攻?当初可以轻易放弃我,现在又为何百般顾及我?

    弗兰克看着森林守护者‘人性化’的举动,说:“不想他死的话就老实回到藤蔓里。”说着他手上加重了力道。

    两方僵持之下,布鲁姆做了个鲁莽冲动的决定,他调动自然之力将引路妖精的力量还给了森林守护者,并短暂断开了力量链接。

    几只引路妖精融入森林守护者的身体,力量的回归也唤醒了原始的冷酷。森林守护者扫视一圈周围的断木残桩,身体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从豹子幻化成[有翼一族]的模样。

    类人的身体后生长着巨大的羽翼,洁白的羽翼顶破了尖刺笼顶端的封口,它高悬于上空,拉开弓弦对准尖刺笼内所有人类。数百道绿色利箭将他们围住,密集的箭矢下,几人无处可避。

    尖锐的箭头不可避免地刺痛了布鲁姆的双眼,他想,我总是在犹豫,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并为此而后悔......但我不打算放弃,丽丝还在等我,我要活下去。

    趁弗兰克应对箭雨时,他奋力挣开对方的钳制,挣脱跌出人类保护屏障的瞬间,尖刺和箭矢同时没入他的血肉。

    布鲁姆踉跄两步跌跪在地上,他用魔法强行熔掉手臂上的链锁,仰头对着森林守护者高声呼喊——用他唯一记得的森林语言呼喊着他的母亲。

    听见孩子的呼救,森林守护者停下攻击,俯冲而下架起布鲁姆又腾冲而起,力量链接再一次唤起彼此的感应。

    布鲁姆看见树后仍然昏迷的乔治,以及守在他边上的安娜,又看向已经下沉的月亮,心知今天是完成不了仪式,也带不走那个孩子了。

    骨骼的疼痛告诉他要尽快找个地方休养,布鲁姆感受着守护者传递给他的力量,他想,也许她说的对,我应该找丽丝坦白......没有比遭受挚爱欺骗更糟糕的事情了。我爱丽丝,爱她的全部,我也希望丽丝爱我的一切——不堪的,从一开始就带着欺骗意味的一切。我了解丽丝,她会很难过,我相信她不会放弃我......不会抛弃我。

    布鲁姆示意森林守护者带着他离开,他心里已经打算好接下来的事情了:去找丽丝坦白,陪着森林守护者回到雨林,重新找个小孩借用月光的力量把它安顿好。

    这只是布鲁姆一厢情愿的‘美好想法’,地上的人不会乖乖目送他离开,天上无形的巨网早已布下。

    空地周围的树木上,不知何时站了数名穿着兜帽的天平教成员,他们漆黑的服饰几乎融入了树影。

    魔法师们合力操控魔法捕捉网,就像网住一只鸟一样,巨网从上而下网住了森林守护者。

    森林守护者不断扇动着后背的羽翼,它幻化成大嘴鹳的模样,叼住布鲁姆的衣领,高高扬起细长的脖颈,试图钻出捕捉网。

    在弗兰克的介入下,捕捉网就像千斤巨石陡然降落,将网下之物压趴在地面。炽热滚烫的捕捉网在布鲁姆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他发现自己的魔法力量被捕捉网抑制住。

    布鲁姆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呼,而森林守护者感受到他的痛苦,本能地化作光团将他包裹住,让他与捕捉网隔离开。

    “飞起来。”

    布鲁姆想要强行控制森林守护者变幻形态,可他身上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操控对方的行动。

    带着炽热温度的捕捉网让布鲁姆回想起绿绿的死,以及斑斑的悲鸣。

    如果绿绿没有执着于守护树巢它就不会死,斑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伴侣死在身下。如果绿绿没有死我就不会跑进人类世界,如果人类贪婪的脚步没有踏入森林的土地......布鲁姆痛苦地想,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就不会变成现在不伦不类的异类,不会每天伴随恐惧生活......也不会遇见丽丝。

    过去的记忆和痛苦随着捕捉网的力道一并压下来,他崩溃地大喊:“飞起来!”

    情急之下布鲁姆用自己的血液作为媒介物——这又是一个鲁莽的决定。

    血液是极其不稳定的存在,任何理智的魔法师都不会尝试用自身血液作为魔法阵的媒介物。

    鲜血混合着地上雨林蛇藤的毒液,再次形成了禁术魔法阵,借着最后的月光他将禁术使用在森林守护者身上。

    月光仿佛全部被吸进了魔法阵内,天空骤然暗下来。磅礴的自然力量阻挡了弗兰克等人的动作,强劲的风流摧残着这一片林地。

    周围的事物在魔法风暴中不断坍塌,树干断裂的声音像动物骨头被折断的清脆咔吧声,它们的残骸撞碎了坚硬的尖刺笼。魔法师们的保护屏障就像急湍河流中的一块块石头,抵挡着接连不断的冲击。

    安娜蜷起身体护住乔治,她在风声中听到了森林守护者的咆哮。

    在不久前小镇□□中,安娜听见过这样的咆哮声;那只棕熊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吼声震痛了她的耳膜,其中痛苦的情绪也扎进了她的心里。但死亡降临时,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就像现在,一切声音泯然不见,世界短暂的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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