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狼藉一片的空地中,安娜他们所依靠的大树,是唯一无恙的存在。闷热的空气里充斥着草汁木屑的味道,浓郁的血腥味掺杂其中一直未散去。

    教会成员圈围住森林守护者,他们多少带着些敬畏的神情看向弗兰克。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风暴中心的人,反利用风暴形成风刃,绞碎了森林守护者幻化的身躯,打断了禁术的过程。如果不是布鲁姆阻挡,守护者现在已经被捕捉网擒住。

    风,是最难控制的魔法,使用不慎伤人亦伤己。弗兰克瞥了一眼手臂上的血口,掰正自己脱臼的胳膊,他抬手示意教会成员再次织造出捕捉网。

    这张网比之前更大,高高悬在众人头顶。

    森林守护者又变成了孩童的模样,它的一只手化作藤蔓,紧紧缠在布鲁姆的右手臂上,几只引路妖精虚弱地趴在它脚边。

    布鲁姆不知在对着谁说:“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弗兰克冷冷地说:“死于骚乱的无辜者也很疑惑,那些受你操控的生物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

    “我没有想杀人......那些人不是我杀的。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不会——”

    “如果没有我们你就不会犯罪?没有亲手杀人不等于没有杀人。”弗兰克说,“利用小孩献祭,和直接屠戮没有区别。无论你选择哪一个,从你选择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是罪犯了。”

    布鲁姆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眼前天平教的人,愤怒地说:“是你们逼我的。无辜者——谁是无辜的?谁又不是无辜的?”

    “你们砍伐森林、滥杀动物时,为什么不想想它们是无辜的;父母抛弃子女时,为什么不想想他们是无辜的;你们滥用私刑挖掘我的记忆时,为什么不想想我当时是无辜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生命平等,但在你们的秤杆上,贪婪垂涎下,一枚珍稀鸟蛋的重量压过了一片森林生态的重量。你们用自己的傲慢作为砝码衡量一切,我也可以用我的标准来衡量。”

    “人类可不接受怪物的衡量标准。人类是傲慢的,难道其他生物就不是了吗?”

    弗兰克冷漠地着看向森林守护者,说:“清除异己的‘活例子’就站在你的边上,是你自己装聋作哑,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是你们把我变成了异类。”布鲁姆低声说,“我只想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安宁的活下去,是你们一次次毁掉了我,毁掉了我的生活。”

    “是你自己毁掉了自己。”弗兰克冷酷地说,“从你选择踏入人类社会,说出第一句谎话时就该想到今天的下场。”

    “相信你一定记得德洛丽丝.罗西的话:谎言是一支双头箭,对准别人的同时也对准了自己。当拙劣的说谎者拉开弓弦时,他会害怕,会迫不及待地把箭射出去,而心虚会使他再次搭起弓箭。”

    这话是两人在首饰店因禁术魔法书发生争吵时所说。现在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从弗兰克嘴里说出来,让布鲁姆毛骨悚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感觉头顶的捕捉网已经穿过屏障落在了他头上,恐慌感从他心底冒出来:他们那时候就开始跟踪我了,我真的不了解人类......也不了解自己。那个女孩说的对,我渴望成为真正的人类,却总是不自觉的将自己和他们区分开。

    天平教的人在不断地破坏着保护屏障,他们的脚步越靠越近,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

    布鲁姆维持着魔法,他感到力不从心。

    他痛苦地想,就这样让他们把我带走吧。我厌倦伪装的身份,厌倦谎言编织的虚假生活。逃走又能怎样,在漫长的生命里不停歇地奔逃,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宁,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布鲁姆悲伤的情绪影响着引路妖精,它们依偎在一起掉着亮晶晶的‘眼泪’。森林守护者缠紧了他手臂上的藤蔓,试图化作光团将他包裹住。

    布鲁姆阻止了它的动作,他呢喃着:“妈妈,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布鲁姆看了看沉默无言的森林守护者,又看向眼前虎视眈眈的人类,最终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那棵孤零零的大树上。

    安娜倚靠在树后,只能看见她的一点衣角。

    她和我不同,和这些人也不同。她比我聪明,会巧妙地隐藏好自己的‘异常’,以一种自然和谐的方法融入他们。布鲁姆想,她会为自己的伪装感到痛苦吗?会时常沉溺在痛苦中受到折磨吗?她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在支撑她?

    天蓝色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安娜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布鲁姆叶绿色的眼睛上,平静且坚定地看向他。

    安娜被哭声吸引,引路妖精哭得太伤心了,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

    布鲁姆睁大眼睛,心跳变得急促起来,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答案:目标。

    她的目光只看向前方,脚步只向前迈进,不会回头也不会停留。

    ......是的,是的。我总是在犹豫,总是在回望,是我自己拖住了自己的脚步。布鲁姆目光收回到森林守护者身上,它孩童的模样让布鲁姆想起了儿时的自己。

    他想,我是个软弱且自私的人,喜欢把错误归咎在别人身上。它给予我的记忆已经是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的美好,而我从未想过要回报给它什么,只在意它会不会收回我的手臂。我偷走了它最重要的东西,它想要的只是拿回原属于它的东西。

    “妈妈。”布鲁姆蹲下来抱住它,他很小声地说,“原谅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家,还有人在等我。”

    “如果我能成功离开这里,我会去找你。如果丽丝愿意接受真实的我,我会带她一起去看你。”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布鲁姆抓握住森林守护者缠绕在他手上的藤蔓,耀眼的绿色光芒从他手心流泻而出,如流萤般缭绕在他们周身。

    弗兰克看见布鲁姆右手中海蓝色的宝石,赫然一惊——空间魔法石。

    他耐心彻底消磨殆尽,全力甩出两道风刃劈向保护屏障,魔法碰撞产生的回响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风刃破开了保护屏障,同时砍断了森林守护者的手臂,手臂顿时化作绿光飘散。尖锐的地刺陡然升起,将布鲁姆与森林守护者隔开。

    除了亚伯,其他人皆像饿狼般扑向森林守护者。

    布鲁姆阻挡住弗兰克的行动,对方毫不留情地把尖刺往他身上招呼。凶狠的杀招让布鲁姆惊觉他之前一直在克制下手力道,现在每一招都朝着他致命处攻击。

    森林守护者被其他人团团包围,捕捉网网住了那几只引路妖精,魔法阻断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它化成数只鹰隼和人类对战,发出尖锐的鸣叫,试图再次操控深绿大森林里潜伏的鸟兽。

    “它并没有犯罪,放过它。”

    “从它侵犯人类领土的那一刻起,它就是人类的敌人。”

    布鲁姆匆匆挡下弗兰克的一记重踢,他的力道之大让布鲁姆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要断裂。

    魔法石险些脱手,布鲁斯忍痛在自己手腕施加了一道法印,用力攥握住手里的魔法石。

    弗兰克趁机抓住破绽,这次他下了死手,不再只折断布鲁姆的手臂,尖刺贯穿了他四肢每一处关节。

    弗兰克踩在布鲁姆的右手腕上,空间魔法石触发后可以瞬间将人传送走,这点让他想直接把对方的手砍下来。但布鲁姆手臂上的法印阻挡了弗兰克的动作,同时数条藤蔓从侧方朝他面上袭来。

    看见布鲁姆被按压在泥土身体流出鲜血,守护者再次凝聚成人形,它发出愤怒的咆哮。碧绿的藤蔓破开阻碍,紧紧缠上着布鲁姆的手臂,试图将孩子夺回。

    魔法师们手里的魔法链锁朝它甩去,用力勒住它的四肢躯干,限制住它的动作。森林守护者挣扎着,并用力拉扯布鲁姆的身体。

    自己今天在劫难逃,继续纠缠下去守护者也会落入他们手里。布鲁姆想,月光的力量足够维持雨林的生态,接下来只需要送它回家。希望我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眼神陡然凌厉,伸手抓住右手臂上的藤蔓,强迫森林守护者进入藤蔓内。弗兰克曼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反应很快,想要夺下他手里的传送魔法石,布鲁姆快他一步捏碎了石头。

    下一刻,藤蔓如凭空蒸发般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布鲁姆的右胳膊,他的肩膀处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就像失去的臂膀从未真正属于他。

    命运收回了它的礼物,一如最初模样。

    眼睁睁看着森林守护者消失,天平教的人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想要顺着魔法痕迹追寻。

    弗兰克抓起布鲁姆的头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把它传送到什么地方了!”

    布鲁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扯了扯嘴角,说:“不知道。”

    弗兰克掐住他的喉咙,怒火让他想把对方直接掐死,但他的理智永远占据上风。他抬手一击把布鲁姆打晕过去,随手丢给天平教的人。

    教会的人迅速将布鲁姆五花大绑,并施加了数道禁锢术。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分化的精神体生物已经控制住,守护者的踪迹被魔法石抹掉了,您看是否需要调人搜寻森林?”

    弗兰克看向亚伯,后者摇摇头。空间魔法会阻断魔法感应,他无能为力。

    “不用了,它不在深绿大森林里。”弗兰克冷漠地看了一眼昏死的布鲁姆。“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只要还活着迟早会找到。先把它们带回去,它们足够堵上某些人的嘴了。”

    森林守护者消失了,耳边哭声也消失了。

    安娜远远看着网兜里的引路妖精和布鲁姆一同被天平教的人带走,她的肩膀放松下来,看向还在昏睡的乔治,小声地说:“结束了。”

章节目录

安娜的魔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衔尾蜥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衔尾蜥蜴并收藏安娜的魔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