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成琴正色道。

    惊诧间,耳边赫然掠过一丝异响。竟是片飞叶迅捷如刀刃,利落穿破了不知何时伏在窗边的一张小纸片人。

    那小纸片人应是被注入了灵力,得以行动。如此挨靠在窗棂上正欲抬腿攀爬出去,然而逃窜不及,被刺破了身体。灵力溢散,它小小的头颓然低下去,身体轻飘飘跌落在地,便是瞬间化作一团星火灰烬,彻底消失了。

    “是妖咒。”

    江宁收起手,应声走上前来。

    一旁的小丫鬟目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已经惊慌得语无伦次:“妖……妖咒?”

    “想必府上正有妖邪作祟。”

    成琴同时看向已有所察觉,持剑在侧的江宁,“那可有解咒之法?”

    榻上之人仍旧意识昏迷,小臂上一道奇形的环印若隐若现,散发着幽蓝暗光。

    只见江宁倏然凝气于掌,覆于那道环印之上——

    真气如水流,源源波动。

    他抬手,便好似有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榻上之人亦随他缓缓抬起了手臂。

    奇怪。

    江宁侧过脸,有所探知般,一丝疑惑掠过他的眉间——看起来,施加在此人身上的咒力并不强烈。

    只见那暗光一震,立时活泛起来,环印的边缘有如幽焰燃烧。咒印悬浮于江宁掌下,在脱离彩蝶手臂的瞬间猛地扩抻开来。

    江宁两掌相对,十指交结,迅速变换应对,便是结下「缚迹寻踪印」,将暗淡的妖咒收束为原来大小,而缚于灵印之上,一同在半空化去,又浮现在他缓缓张开的手中。

    咒印发出蓝色微芒,如罗盘旋转,然而此刻方向不定,正不断左右摇摆。

    江宁走到院中,一路跟随其指引,来回探测,辗转寻得最终之所。他抬起头来,却见眼前最后指向的,竟是正北府主人的居室。

    他留意一眼身后并无异动的斩妖剑,然而还未等前进一步,掌心上的灵印便自行消散了。

    日暮时分,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折下青石桌角。

    庭院昏灰,有风吹叶片的簌簌响;间或传来几下迅巧的敲击声,不明显,只是蛰伏于这清寂之中又偶然冒出点头来,叫人不得不心中起疑。

    玉竹循声探去的时候,正瞧见那杜家小丫鬟单手执一根二尺长的桃树枝,毫无章法在门樘上连番敲打,一壁眯着眼睛,两指并拢竖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是谓之“避鬼驱邪”。像个做法的道人。

    声音传到成琴的耳边,她不以为然,坐在石凳上,只百无聊赖托着下巴转过脸去,反被围墙外的热闹吸引——憋闷了近一天,倒忘了酉时已过,芙蓉街开市,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排排花灯点亮长街,鼓乐齐鸣,凤箫声动。如此良夜,用来耗在捉妖上,实在不是一件美事。

    成琴见玉竹不时好奇张望,干脆起身道:

    “走,我们也去瞧瞧!”

    玉竹顾念着眼下杜府的情况,又瞥了一眼似在闭目养神的江宁,不免踟蹰道:“现在……不好吧。”

    成琴反过来笑问:“有什么不好?你会捉妖?”

    玉竹摇了摇头,却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便推说去看看彩蝶姑娘醒了没有,就一路小跑回屋了。

    成琴见留她不住,且随她去。有下人正张罗着在府里挂起彩灯。

    游廊上,一湾纱灯点亮的红河,映在幽蓝夜幕下,晕着一点朦胧的姿态,比月色更浓。

    江宁独坐在石桌旁,却在此刻倏然睁开双眼。张开手掌,剧烈震颤的灵印浮现半空,一下又一下,蓝色的光芒如水波激荡。

    他一把抄起置于桌上的斩妖剑,疾步追随灵印指引。很快,身影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成琴眼神变了变,不暇思索,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他们受灵印指引,一路追至园中桃林。

    花枝掩映,阵阵清香中,但见一青衣女子的背影。步履轻盈,临行至耳门旁,余光匆匆一瞥,侧偏过头来。

    斩妖剑震动作响。江宁身形一滞,向前看去——

    那女子,正是杜夫人。

    -

    纸片做的小人踩在青衣肩上,做出悄言细语的姿势,附在女人耳边。

    案上的一碗热茶正袅袅浮起微茫的茶氲。门外隐约透出一个单薄人影,两三声轻轻叩响了门。

    待到那人进来,青衣肩上的小纸片人已经提前自行消解了一般,无声化作点点银屑,彻底落下不见了。

    进来的丫鬟躬身禀道:“夫人,演皮影的戏班子到了。”

    “好,我就来。”

    一双白玉似的手,随着人影退去,静寂中翻折起一页未留墨痕的纸。

    跟着挥臂一扬,纸片簌簌展开落地,于飞旋的灵光中摇身化作和她相同的模样。

    诞生之初,她目光新奇地四处张望,表情灵动而显得俏皮。

    佩兰朝她微微笑道:“今日上元灯节,外头热闹得很,你且替我去瞧瞧罢……可别忘了归来的时辰。”

    那“杜夫人”点点头,莲步轻移,便踏出了堂屋。

    凤箫声悠扬的芙蓉长街。

    明月西斜,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河水中,乌篷船摇晃。

    暗香拂过排排花灯底下的红穗子,伴着盈盈笑语,十番锣鼓。

    万盏灯烛中迎面而来一张张戴着奇异兽面的人脸,成琴翘首同江宁穿梭在熙攘的队伍里,却是已然将人给跟丢了。

    有扎着小髻的幼童正抬手抹泪,哭着提起一盏暗淡的兔子灯在前头走过。

    成琴看了一眼,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只不动声色在身侧轻轻打了个响指,瞬间使得那灯芯重燃。

    莹白的兔子灯恍惚照亮了小童嫩红的襦裙,举起来拿到眼前,只见她笑意天真上眉梢。

    成琴看在眼里,微一扬眉。不想此举却立刻引得那斩妖剑铿铿作响。

    她身形稍滞,在猝不及防的一阵慌乱中匆匆背过手去,转看别处,冷风灌进喉咙,呛了似的一声咳嗽。

    江宁扭头瞥一眼身后,顿时警觉起来。然而斩妖剑感知妖气的震响很快就停止了。

    明灭的灯火掩映人潮。

    沿街一路总少不了许多摆摊的手艺人和吃食,便是在这样的人间烟火气里,每隔几步就有挑担出街的,早早煮开一锅软糯香甜的汤团——

    木头锅盖一掀,白珠似的团子挨挨挤挤煮浮在汤水里。胖得可爱。

    “姑娘,看个花灯吧。上元佳节,情定姻缘,买了我的花灯,会有好运的。”

    卖花灯的摊主正在热情邀客,摊架上自是有大小形状各不一的灯笼。成琴抬眼,盈盈灯火中,目光却锁上摊主手边的一枚铜色铃铛。

    那铃铛造得精致小巧,铃身系一根红线,躺在木头匣子里,泛着微微闪动的光泽。

    她转过身来,引得江宁也驻足停下,但听得她开口问起:

    “你这铃铛,是做什么的?”

    那摊主神秘一笑,闻言,目光逡巡在他们二人之间,将铃铛拿起在手上,眼见红线垂落半空。

    “这个啊,可是件稀罕物,开过光的。只是寻常情况下无法摇响,得像这样——”

    他说着话,也不见外,径直将红线的一端递到成琴手上,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将另一头转向江宁——

    “唯有心意相通之人,方可震响此铃。”

    红线牵着寂静不发声的铃铛,已有趁赏灯好事围观的年轻人在窃窃私语:

    “真有那么灵?”

    “它怎么不响啊。”

    看热闹者有之,跃跃欲试者亦有之。

    成琴不语,只嗤笑着瞥过头去,面上不屑:她又不是人,会响才有鬼了!

    那摊主一脸的气定神闲,目光扫过众人。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右手悄悄下探,摸到挂在桌沿下的一只竹编封口小篓,勾起食指轻轻一碰。

    从小篓极其狭窄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里头有只活物。猝然惊动,惹得小竹篓整一个摇晃起来。当下,便听得颤动的红线上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作响。

    金铃闪动的光泽映在霎时升空绽放的烟火下,掩去了斩妖剑异动的震响。

    成琴在倏忽响起的铃音之中惊诧回头——

    然而下一刻,摇动的金铃垂落,便是一方的红线脱手。江宁目露警觉,反手握住背后剑柄,头也不回地向妖气追踪过去。

    烟花在成琴秋水一样的眼眸中纷落。

    那摊主很是得意。毕竟他养的同心蛊,从来百试百灵。

    如此,他又是一副生意人面孔,笑向始终未作声的成琴:

    “姑娘,这结果应验了,就得要报酬。好比去寺庙还愿……”

    月光下,一个青衣身影移动得飞快轻盈,正是先前一纸素笺化成的“杜夫人”。

    江宁在后头一路紧追不舍,人声鼎沸,皆在耳后。

    只见她足尖轻一点地,便飞过屋檐,还不忘狡黠一笑,回头顾上一眼。

    正逢夜空未熄的飘零火星落幕,仅在那一刹那坠溅在她的胸前。惊惧间,纸佩兰展臂于半空转回身,低头错愕看着自己灵气四散的身体,不由发出了一声凄厉惊叫。

    而后便随风飘摇化作一张扁平纸人,跌落进脚下的围墙内。

    此处正是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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