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头土脸三人组恳切的目光注视下,南芝抬脚走进大牢。虽不是第一次进,但这里沉闷的气味还是让她抬手掩住了口鼻。

    段从星立功心切,自是不急着回去换衣裳。他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站在牢房大门外,充当起狱卒的角色,也不让其他两人离开。

    用他的原话讲就是:“易子实这个功劳,怎么都得给他抢了!”

    无奈叹气,南芝向里面走去,空荡荡的地牢里,其他被判流放的早已安排人带走。抬眼看过去,看到胡仵作就在中间牢房,审讯桌椅对面。

    她走过去,离得近些了,能看到她坐在那儿,还是那副仵作打扮。她头颅低垂,将之埋在双臂之间,与外界隔绝。

    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蹲在牢房里的人这才悠悠抬头。

    像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南芝,胡仵作面上神情恍惚,嘴巴微张。片刻后,她抿嘴,将头瞥向一旁:“南芝,你来做什么。”

    她不敢看自己,南芝无奈耸肩,她摇摇头,缓步走近她。等走到她跟前,南芝蹲下下身。

    “我来帮你。”南芝轻声开口。

    “你不去破医馆悬案,来这作甚。”她仍是别开头,声音微微发颤,眼睑低垂着,不看南芝。

    南芝伸手拂过她微颤的肩,在她后背上停下:“去过了,有个男孩让我帮忙寻个人。”

    感觉到手下有一瞬的僵硬,南芝又往前靠近了些,附到她耳边,轻声道:“那个男孩名叫陆英,而他让我帮忙找的,是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名字叫做……”南芝轻声唤了那个名字:“江蓠。”

    轻柔的嗓音像是带了无尽的蛊惑之意,面前人猛然抬首,这个名字于她太过久远,八年时间恍若隔世。

    她哑着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南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真的是你啊!”南芝闻声弯起眉眼,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人好一会儿。这才感叹道,“扈姐姐瞒的可真紧,我还真没看出你是女儿身!”

    “不,不是我,你猜错了。”她慌乱地想要转过身去,但那微红湿润的双眼却暴露了她此时情绪。

    “我不止知道江蓠,知道陆英,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南芝歪头一笑,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真诚,“不知扈姐姐感兴趣否?”

    “我……”

    “不否认那就是感兴趣了?”看她样子,南芝轻舒了口气,这才向下继续说到:“我在那儿见到好多弥留人世间的亡魂,有个慈祥和蔼的老者,一个叫半夏的可爱小姑娘,还有个板着脸的小大人陆英。”

    “他们都在那儿,在等一个叫江蓠的小姑娘。”

    “江蓠……”她唇瓣微动,那两字仿若有些千金重,过了片刻,她摇头否认,“江蓠去过了,她根本没见着那些人,也没找到任何证据。偷生数载,或许,江蓠也早该入地府与他们相伴。”

    “不,他们都想你好好活下去。”

    “多谢。”抬手拭去眼角划出的一道泪痕,扈江蓠道了句谢,深呼口气,故作轻松道,“南芝的故事很好,很动人。可惜我胡溯源如今已是死囚身,恐难承南芝好意。”

    “扈姐姐杀人了吗?”南芝惊讶,她回头看向大门方向,也不再刻意压低声音,惊诧道,“那一家人这样对扈姐姐,扈姐姐还愿意在他们儿子死后给他们银钱,扈姐姐已经仁至义尽。何况当年之事,你能死里逃生,已是不易。办案的事交给我们捕快来就行,扈姐姐莫要因了此事内疚而作了假供,担了虚责。”

    看面前人通红的眼眸瞪大,嘴巴微张似要张口否认。南芝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瓣,眼睛朝外瞥了眼,冲她轻轻摇头。

    “扈姐姐没杀人,胡方是意外身亡。”她的小声低语,带着蛊惑之意,让面前人顺着她的意轻轻点头。

    “接下来,该是扈姐姐坦白时间了。”南芝笑容明媚,看向她的眼里满是真诚。

    扈江蓠不知不觉已跟着她的节奏,娓娓说出了当年之事。

    当年,医馆除了她跟兄长陆英,还有四个被爷爷扈大夫所收留的兄弟姐妹。大伙都年幼,难免会有些稚童之间的玩闹。那天刚入夜,她们玩起了躲藏游戏,兄长陆英找到了个绝佳的躲避位置,她撒娇着非要他让给自己。

    躲进送药草的牛车后车厢,因着上面还放着不少草篓,果然没人注意到这里。那位置果然绝佳,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能找到。等到了她睡着,再次醒来,却是在外头,街道漆黑,偶有几声夜猫嚎叫,她不敢出去,躲在牛车后,硬生生熬到天将明才睡过去。

    再次醒来,却已到了鹿溪村。

    听她说话期间,南芝身后已陆续来了几个人,灰头土脸三个人,还有好奇的两个狱卒。

    抬眸无奈看向那几人,南芝收回放回她背上的手,伸手握住她微颤的双手。入手冰凉,她的手掌并不细腻,相反还带了一层茧子。

    受到鼓舞后,扈江蓠敛眉,继续向下述说。

    到了鹿溪村之后,她是被一个妇人尖锐的惊呼声所吵醒。

    再了解到她是扈大夫的孙女后,那家人对她也是礼遇有加,甚至还应承下送她回去。鹿溪山偏远,他们还未出山,便听到了扈大夫医馆的噩耗。

    妇人很谨慎,她怕仇人还在,手段这么凶残。怕暴露了也会给他们一家带来灭顶之灾,原本是要赶她走的,但是他们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他们儿子说:“反正她没家了,还生的这么水灵,就留下来给我当媳妇吧。”

    那一句话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所以后来你嫁给他儿子了?”段从星问到。

    南芝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们儿子都意外身亡了,那肯定是没来得及的。是吧,扈姐姐?”

    扈江蓠愣愣点头,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往下说下去。

    “我在鹿溪村生活了六年,直到……直到胡方意外身亡,没了医馆的药草生意,那两个老的又是好吃懒做的,很快便入不敷出。而我又略懂些药理,便同他们说起我可以到县城工作。”

    恰好那时候县衙里的老仵作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县衙急需再招一名仵作。

    她便用胡溯源的名头,进了县衙。

    “不对不对。”段从星听她说起往事来,眼里带怨,不像是没仇的样子,他托腮做出一副沉思状,“那对收养你的老夫妻半年前也死了,有那么凑巧嘛?真不是你杀的?”

    林景开口打断段从星的瞎揣测,他语气淡淡:“我看过记录,江蓠姑娘那之后再没回过鹿溪村,那两人又是食用剧毒菌子导致死亡,应该是与她无关。”

    “那你有没有见过贺统领?”林远问。憋了半天,看到二人都开口打断面前人的叙述,他才敢开口问出自己憋了好一会儿的疑问。

    “贺统领?”扈江蓠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询问,“你们说的可是那个黑衣人?”

    “当年陆英兄长救回来了一个受伤的黑衣人,爷爷亲自给他包扎救治的,没过多久,他能动后离开了。再之后,我就……”她说着,又垂下了眼睫,剩下的话无需她明说,大伙也都能猜到。

    “那你还记得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样不?”林远又问。当年他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对于贺统领的印象更多只有他严肃刚毅的面容,魁梧的身形,还有那刀削般紧抿着的薄唇。

    当听到江蓠说出这些特征时,林家两兄弟同时站起身。

    南芝赶忙躲开,若不是她反应快,已被这两个粗心的弄脏了衣服。眼睁睁看着二人走到牢门前,一推,才意识到门上还挂着锁。

    他们二人又急急回去,去找狱卒要了钥匙。

    等到将人带到了二堂,东方潜悠闲地靠坐在躺椅上,看着那截然相反的供词。他轻嗤了声,淡声道:“串通好了?”

    看到跪在地上身子轻颤的江蓠,南芝上前一步,开口道:“大人你怎可以空口污人清白,段副手他们也都在场,这供词可是他们亲耳所闻,无一句虚言!”

    眼看他目光悠悠瞥过那三个脏的,只看了一眼,他便蹙眉,“这么喜欢这身灰,看来捕快也不适合你们,要不以后便于衙门中做个洒扫活计吧。”

    那三人被赶走后,又见他抬眼瞥向这里,南芝也不怯懦,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她面上带着从容的笑意,等着他的提问。

    “她是扈江蓠,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南芝,安沧县逃难过来的那个南芝。”

    那人明显不信,他抬手将供词放回案上,对一旁候命的易公公道:“易子实,告诉她,方才李大头来说了些什么。”

    “是。”易子实抬眸看向这儿,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李大头方才说你是他八年前于雪地上所捡,说你是当年遗孤,应是受了刺激,失去了记忆。怕你受不住这残忍的真相,又怕当年凶犯未归案,轻易暴露身份会给你引来杀人之祸。”

    “这样啊。”南芝托腮,看向躺椅上的那人,眼睫弯弯,笑道,“原来叔是误会这了,怪不得最近他对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在看他,那人同样也在看她表情变化。

    南芝也没说谎话,平静地同他对视片刻,才轻轻摇头,懊恼道:“我确实是失忆了,前几天刚想起来,这几天县衙太忙,一直没跟他们解释,是我的错。”

    见他们两个的探究目光久久不移开,南芝无奈:“莫非大人觉得一个未满九岁女孩,安插进独居老捕快家中数载,就是为了进衙门当捕快,等你就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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