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段从星和易子实,还有十来个人也与他们同席,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十几二十的年轻小伙。席间,懿王没有开口,他们也没有说话。

    东方潜吃的很少,又很快,南芝手上半碗饭还没扒完,他已经站起身。

    京城来的那几个人,一看他站起来,就火速放下碗,也跟着站起。但他们只是起身目送,易公公不同。他匆忙起身,跟在他身后,随时随地等候差遣。

    真惨啊!南芝在心底替他喊了声惨。

    默默又夹了块炸酥肉,前世的她没机会,今生的她没有钱,现在白吃白喝真好。

    懿王走了,还带着一半浩浩荡荡的府兵,一起走了。

    “哎呀,可累死我了。”老虎一走,猴子直接翘起双脚,看呆了众人。

    除了段从星,其他的年轻人也是不再拘谨,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比段从星矜持。

    “吃啊,吃啊,这么多,都是我们的。”段从星说话的同时也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隐约听到是在说就今天这顿丰盛,以后就没了,懿王是个抠搜货之类的。

    也有几个胆大的,也在附和他。

    几人:??

    “可是他给我们涨工钱?”李二叔试探性问。

    “是啊。”南芝也点头,别人都只是涨了二两,她可不是,她免去试用期,直接涨了七两。于情于理,她先站在了东方潜那边,替他辩驳道:“一来就涨工钱,王爷这不挺大方的。”

    咽下一口肉,段从星看着他们的眼神略带同情,他家王爷就是精于攻心,懂得初印象的重要性。他当年也是这样,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结果……生活越过越拮据。

    再看这两桌饭菜……

    “易公公请的,他一月的工钱,大伙放开吃。”

    “咳咳咳!”因为太过于幸灾乐祸,他反倒被呛的一直咳。

    那留下来的十二个人纷纷笑话起这个贪食的副侍卫长。

    听他们的话说,段从星是懿王的亲卫统领,他们都是懿王亲卫,有不少是世家出身,以前跟懿王上过战场。

    南芝看了看朝气蓬勃的他们,又在心里悄悄对比了下,那坐着就能睡着的懿王,还能上战场?

    有一人像是看出南芝眼底的疑惑,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王爷不犯困的时候可勇猛了,打的蛮子一看他睁着眼就避战。”

    “对对对,那些蛮子打不过,还给王爷起了个睡梦修罗的名号!”

    段从星是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看向众人,还不忘重重打了个饱嗝,揶揄道:“也幸好王爷不在,不然你们这个月工钱至少得少一半。”

    他似乎很有经验,过去挨个数落他们刚刚说出的话得扣几两银子。

    听他抱怨,新来的这顶头上司,人甚是龟毛,自己可以随地就睡,旁人站相歪一点,说话声音大一些都得扣银钱。

    南芝很是确信,他话中的旁人就是他自己。

    这儿除了师爷跟他们三还有话要说,也没其他人什么事了,南芝看着桌上还剩半碟的炸酥肉,借口说要送给充当狱卒的那两个打打牙祭,进了趟牢房。

    沈修明已经不在了,这让她又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她看了眼马有金,那家伙已经睡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听说是去抓拿他的府兵嫌他本身就重,特意扯下的。此时他正不客气将呼噜打的震天响。

    回来的路上,南芝又特意绕到沈县令卧房,也没有。

    奇了怪了,明明该有三个亡魂,此时却啥都见不着。

    ……

    因为不同道路,南芝他们与二叔他们分开,又要回去她们的贫民窟了。

    路上南芝掰了掰手指,然后才绝望地仰头望天,就是涨工钱了,短时间也还是搬不出大通巷子。

    “唉。”她叹气。

    今晚月色很亮,将街道照的敞亮,李叔走在前面,他步伐迈的很大,一步能有南芝两步多,他速度不快,南芝能轻松跟上。

    没有回头,听到这声叹息,他问:“累了?”

    “累了累了。”心累!

    “那你明天回学馆去,我陪你去跟老先生道个歉…”

    “不!不回。”对于这方面,她一直很犟的,“我那是吃撑了累的,回学馆哪有这好事。”

    二人吵闹着,很快也走到了巷子口。南芝看到巷口蹲了一个陌生老人,虽穿的普通棉麻袍子,但是衣衫光整,没一处补丁,不像他们这块的老人。此时老人正蹲在地上,手指在杂石地面上不知涂画些什么。

    她问李叔:“叔,这个人有点面生啊。”

    “哪个啊?”李大头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有人在外。

    南芝又瞅了眼,这才发现月光透过他佝偻的身体,没在地面留下任何影子。

    “啊,我好像眼花了。”

    她赶忙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果然是吃太饱了。”她说。

    夜里,躺床上反复睡不着的南芝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没有黑气就是没有危险!

    她过去的时候那老人还是蹲在原地,怪不得南芝看不到他写的什么,他也没法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老人家。”南芝小声问候。

    老头缓慢地抬起头,鸡皮鹤发,看起来已年过花甲。老人的眼神很是浑浊,看向南芝的时候也不带一点亮光,他蠕动双唇缓慢开口:“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她老实回答,“您在写什么呀?”

    听她说不认识,老人好像走失去了主心骨,背脊再次佝偻,“不认识啊,我也不知晓我是谁……”

    “抖不认识我……”

    他口中一直念叨着,手指也没停歇,在路面上划动,像是在写什么字?

    “老人家,您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又问。

    老人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在地面涂画。就算不能在地面留下痕迹,他也孜孜不倦,一笔一划地重复写着。

    “您在写什么?”

    “我不知道,我忘了,全都忘了……”

    南芝凑到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在地面照着他的动作涂画。

    一丨丿……学着他画了一遍,南芝写出了个李字。

    “老人家,您姓李?”她问。

    “李……?”他又缓慢抬头,用浑浊的眼珠子看了会儿南芝,随即又回到低头自言自语的模样。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那您的故人姓李?他叫什么?”

    “她叫什么?”老人手指顿住,口中低吟,“她叫什么呢…”

    “她叫……”

    “她叫什么?”

    老人开始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他痛苦挣扎的样子还是吓了南芝一跳。

    “她叫什么?”

    “我忘了,都忘了……”

    “忘了…找不到她了……”

    “没有名字,不能投胎……没有…什么都不记得……”

    南芝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这种无意义的自虐行为。亡魂的手很凉,触感若有似无,这感觉很新奇,让她暂时忘了阴阳之隔。

    “你……”像是这时候才看到南芝,老人抬头努力与她对视,口中念叨,“好像…你好像她……你叫什么?”

    “我叫李南芝,巧了,老人家,我也姓李,不知道跟您忘记的那个故人有没有联系?是您女儿,还是孙女?”她顺着他的话问。

    “没有……没有。”老人摇头,“我没有女儿,不会有女儿的。”

    “那是您的爱人?”南芝又问。

    “爱人?”

    “爱人……对,我爱她,我特别特别的爱她。”

    “可是,她叫什么?”老人轻轻挣脱南芝的钳制,撑着后面的石柱,缓慢起身。

    月光透过他单薄的身形,没在地面留下一起痕迹。

    “我记得的,我记得了。”

    “她家不在这头,在另一条街,她家很有钱……”

    “她很漂亮,眼睛大大的,很漂亮,我很爱她……”

    老人口中絮叨,蹒跚的步伐也没停下,一直往前走,往他口中的另一条街走去。

    南枝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耳边听着老人的念叨声,手上拿出卷轴仔细查看,生怕漏了什么地方。

    寻常人死后,头七那天,冥途会在他们死亡处打开,接引使会过来带他们进冥府。不想进冥府的亡魂会刻意去躲避接引使。

    那些魂就成了游历在人间的孤魂野鬼,没法入轮回。冥府不会去管他们,除非他们杀了很多人,为祸一方被投诉到冥府。

    南芝一目十行,终于找到当下适用的那条。引魂:录入亡魂的名字,替他打开专属冥途。

    老人走到一处斑驳的院墙前,停下脚步,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两手抱头,表情痛苦。

    “不,我不爱她……我一点都不爱她……”

    “我不爱她,我害死了她……”

    看老人的样子,面前的宅邸墙漆斑驳,门都歪了一处,透过大门还能看到院落里的杂草都有半人高,显然是荒废了许久。

    “要进去看看吗?”她问老人。

    大门之上歪了一处的匾额,写的也不是李宅,而是举人府。

    南芝好像知道老人的身份了。

    “老人家,您当年,真的是移情王家小姐,才抛弃妙嫣娘子的吗?”

    “还是,您……”

    叹了口气,她还是没忍心再刺-激老人。

    在官学,她听人讲过一个故事。

    关于他们怀南县第一个举人的故事。

    那时候的老人还只是个孩童,他家贫,刻苦,还有个青梅竹马。

    十一岁,他考中童生,是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神童。

    攥着官府发的铜钱,他给少女买了个木簪。少女羞红了脸,问他,以后是不是能一直在一起,等他考中秀才,还会不会回来找她玩。

    他也同意红着脸,少年嗓音稚嫩,说出的话也如山泉划过。

    他说:“等我考中秀才,我就去你家提亲。”

    少年的誓言轻浮,撞击在少女胸膛,在她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又两年,少年也越发出色,他的文章很好,学堂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都言他日后定能考中秀才,甚至……考中举人。

    放榜那天,他回到村子,他兴奋地先去找少女分享喜悦,只看到哭喊着被拖走的少女,以及正在咧着嘴数钱的少女家人。

    再之后,他断了少女的消息。

    他到了县城上学,认识了有钱的同窗。

    同窗撺掇他到风月之所,闻琴听曲,附庸风雅。

    他在那里见到了少女,少女浓妆淡抹,穿着一袭桃红水袖纱裙,香肩半露,玉手轻弹琵琶。

    他立在了原处,听不见同窗的呼唤。

    “玉儿……”

    像是听到他的声音,少女抬头,与之四目相对,琵琶声停,她看着他,张张嘴,却只是摇头,用软糯黏腻的嗓音嗔了句抱歉,又弹起另一曲目来。

    ……

    客栈的床梆硬,就算是易公公为了讨好他,特意让人加了床垫子也一样。

    东方潜仍睡的很不得劲。

    梦里,他遇到了一个亡魂,亡魂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上。

    他摊出卷轴对着亡魂命令到:“自己去投胎。”

    “大人,小人有冤屈啊!”亡魂不敢抬头,只敢趴地上喊冤。

    “有什么冤,自己去冥府伸去。”

    什么申冤,他不是只渡魂就成?

    啪一下将卷轴盖过去,东方潜满意地看着功德处由零变成了一。

    等等,一?

    睡梦中的东方潜一下摆脱梦境,不是冤魂嘛?怎也该有十点功德,怎就一功德?

    那魂骗他?

    什么破烂玩意儿,度个冤魂就一点功德,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躺上那灵蕴床。

    索性不想,他倒头,优雅地再次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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