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二堂大圆桌处坐下,吹了一路冷风,沈师爷酒也醒了些,他揉揉脑袋,一时想不起自己都说过哪些话,只憋闷地说:“酒后胡言,大家听过就算,别往心里去。”

    李二娃反应最快,接口道:“那可不行,师爷你说过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那肯定不能食言。”

    “我……说过?”

    师爷揉了几下太阳穴,想不起来了,明明之前计划的是与那伙人同归于尽……他真说过吗?

    怎么酒后还会说出这么不切实际的话?

    “我真说了?”不确定,他问。

    “嗯。”众人齐齐点头。

    “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众人又异口同声。

    师爷陷入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好,如果回得来,我就再也不离开了。”

    段从星也醒了,他也揉了会儿太阳穴,闷声开口:“什么回不回的,就在这儿一起喝酒吃肉不行嘛。”

    李二叔:“段大人言之有理!”

    “啊,忘了师爷你是京城人啊。”段从星又重重拍了两下脑阔,“我都听到了,你说怀南县生活好,以后要在这儿养老的,嘿嘿。”

    他嘿嘿坏笑,他是要回京以后讨漂亮媳妇的,他跟他们不同,他们得在这被东方扒皮扣工钱。

    几人虽不知为何第一个醉倒的人能听到他们听到的话,却还是齐齐附和:“是的,师爷,你说过要回来养老。”

    “啊?”师爷这回彻底傻了,张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我……我尽量不食言?”

    众人又说了会儿掏心窝子的话,才发现南芝不在?

    李大头最紧张,张嘴就想喊。刚趴下还没合眼的段从星反应最快,刷——一下子跳起来,双手齐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他颤声说:“王爷在睡觉,不能喊,真会死人的!”语气惊骇,仿佛他真遭遇过一般。

    众人这才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后堂新任官老爷的住所,是吼,差点忘了这茬!

    ……

    更深露重,南芝站在县衙门口,她刻意避开众人,一个人跑到前门,单独见了王捕快。

    她背靠在院墙边,抬头望了望月亮,眼角余光看到那道染血的虚影出现。

    等看到那道魂,南芝直接开门见山,问:“王叔,你有看到是谁害的你?”

    脚腕处隐隐传来阵痛,啊,事情有点多,她拖不了亿点点……

    王捕快点头。

    他也看出南芝刻意避开众人,肯定是不能让发现的,也直入主题,提醒道:“小心金银行的人。”

    “那个害我的人不是我们本地人,我见过他与金银行掌柜来往。”

    察觉到空气似乎开始有些潮湿,南芝随手挥了挥,果然沾了一手的水雾。

    “我们会注意的。”她点头应下。

    随即反问:“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我会替你转达的。”

    除了水雾,似乎还有黑气环绕在其中,那个凶魂竟然一刻也不想等,今晚就要对她出手。

    王捕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在我家床顶的小夹缝里夹了个布袋,里头放了不少私房钱,你告诉我老伴,让她别太伤心了,买点排骨补补,以后要嫁要守随她去。”

    “还有我老娘,她三个儿子呢。若老大老三不愿养,就劝劝我媳妇儿。反正虎头也快能挣钱了,她老人家又废不了多少粮食,让她宽容些……”

    “还有虎头,告诉他,不想念书以后爹都不会再勉强他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还想当捕快,只能劳烦你们多带带他了。”

    亡魂是没有眼泪的,王捕快随意摸了把脸,又看向县衙内,沉闷道:“告诉李大哥跟李二哥,我食言了。”

    “哈,反正我不是第一次了。”他干笑一声,又挠挠头,“之前我入门是李大哥带的,前天还在他跟前吹牛。”

    “我就说由我来带你,保证再带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神捕出来。”

    他幽幽叹了口寒气,“做不到了,以后都做不到了,以后的事,还得看你们年轻人。”

    “今天县衙来了好多人,听说还有个京城来的大官,那老爷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就那个今晚跟你们一起喝酒的那个,一看就是个实在人,相信他家老爷也不会是个坏的。”

    “希望我们怀南县还能再出一个沈大人吧。”

    “还有小胡,别看他最是开朗,其实他也倔的很,心底藏的秘密最多。”

    “办一个假身份混入县衙,真当县衙的户籍记录是摆设嘛。让他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让他说出心里话,有多大的事,大伙能帮就帮,再怎样也好过他一个人苦闷着。”

    他哂笑,又留恋地望了望里头。

    继续道:“还有老张,让他多说点话,就学学人家小胡,人家有话虽不直说,也不会闷着让人去猜去想。”

    “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谁能猜出他心底咋想啊!”

    “传声筒没了,我就怕那家伙以后得更闷,还得你们多带带他啊,老闷葫芦一个,也就他家婆娘不嫌弃他了。”

    又贪恋地看了好几眼,等视线被雾气彻底拦住,他才不舍地将之收回。

    他看着南芝,叫到:“南芝丫头。”

    他语气轻柔,神情决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要做什么。”

    周围的雾气像实质一般,已经将二人团团围住,王捕快看了眼自己已经半透明的手掌。

    语气决然:“我在县道那头,眼睁睁看着那贼骑马跑了,追不上,也碰不到他。”

    “现在围着我们的是厉鬼吧,我也是鬼…那我应该最后能替你脱他一会儿。等会儿雾要是散了些,你就跑,跑进里屋。”

    “传言不是说鬼怪怕人气旺,也怕官家。你进了县衙应该就安全了。”

    “还有,替我告诉你李叔跟二娃叔,都先别喝酒了,留着身体等你的喜酒。一把年纪了,也不注意身体。”

    水雾像是凝成了一堵水墙,湿哒哒的,南芝猜那凶魂蓄势待发,快朝她出手了。

    她握紧卷轴,心思百转。这次应该是水里凶魂的本体了,比中午那个装腔作势的虚影,强上不少。

    王捕快一个没多少怨气的新魂,拖不住的。她也不可能让他做无谓的牺牲。

    “王叔,帮帮我,我有一个法子,我们都不用死。”她说。

    说话的同时南芝又瞅了眼功德,换不起法器,那凶魂又不现身,是有点麻烦。

    南芝抽空看了下脚踝,那处被抓到的爪印又开始向外渗水。

    雾气越来越浓,浓到南芝都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从脚踝渗出的水已经流到地面,摊开了一处小水痕。

    王捕快那边也是不好受,他魂体透明,像是快被雾气吸干了。

    “有人能救我们,你等会儿到那边,直接找一个叫玄懿的,只找玄懿,不找其他人,说南芝要死了,他会出现的。”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叫到。

    话音一落,不等王捕快拒绝。南芝迅速将摊开的卷轴朝他身上甩去。卷轴一甩到他魂体上,直接将他接近半透明的魂体吸入。很快王捕快消失在原地,原地只就空荡荡的一处卷轴,在离南芝很远的地方。

    呼吸越来越困难,南芝抬手捂住口鼻,周身像被浸在水中,她在赌,赌一种可能。

    “为什么选我?”她从缝隙中挤出声音,对着水雾发问。

    “你也想占据我的躯体?”水雾没回答,她只能再憋出另一个可能。

    “你是凶魂,白天那个是被你害死之人的怨气所化。”

    空气中的水雾晃悠了下,南芝知道自己猜中了,嘴角上扬,讥讽道:“为什么他们都能投胎,就你不行。”

    像是猜中了,水雾明显没了之前的不疾不徐,一丝丝黑气夹着水线往她皮肤上撞去,留了不少红点。

    顾不上肌肤传来的轻微撕裂感,南芝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卷轴,继续开口:“就算是夺了小姑娘的身体,也没用。不属于你的就不属于你,你仍是孤独游荡人间,苦苦躲避冥府追查的游魂野鬼。”

    那些黑线撞了许久,只在她皮肤上留下一些轻微的红痕。那她就不担心了,任由水雾与黑气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体里挤。

    “我知道你很急。”

    “你急也没用。”

    “我是要成仙的人,这份仙缘,你想抢你也没法抢啊。”负十万功德,谁爱要谁拿去。

    “忘了说,我还是冥府使者。刚刚我王叔下去找帮手了,辑魂使马上就到。”

    “嘶……”把那黑雾惹急眼了,还是有些疼的!

    南芝又换了种语气,继续讥讽:“这么急着挤进来,弄坏这具身体?那你不还是没法投胎。”

    “还是说,你怕了?”

    “说不定等会儿冥王亲自过来哦。”

    黑雾翻涌,它好像非常愤怒,又像是真怕了。看水雾无法杀死南芝,它裹挟着南芝往水塘那处走去。

    看清方向后,南芝这才有些慌张:“别,真别!再落水就没得解释了!”

    ………

    冥府

    玄懿坐在王位上,撑着下巴,听下方魂来禀报。

    执法堂送来了个普通亡魂?一来就要找玄懿,还说南芝出事了,会死?

    玄懿嗤笑,他还不知这协议还能这么用,这一次选的这位倒还算机灵。

    冲着她这份机灵劲,他可以亲自走到执法堂一趟。

    玄懿很高,比矮瘦的王捕快高出一个头。

    “南芝让你来的?”居高临下,他问。

    “是,她现在很危险,她说只有你能救她。”王捕快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但他通身气场,让人忍不住想顶礼膜拜。

    那份悬着的思绪,这才平静下来。地位很高,很强,那南芝丫头真有救了!

    玄懿轻啧了声:“这才醒了几天,就要回来了?”

    王捕快就看他盯着自己,眼睛一闭一睁,之后就一言不发走了。

    那这人,他到底救不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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