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有人守了一夜,但这一晚虞雪坠却睡得很沉。清晨醒来时,绣墩上已经没人了。

    她掀开帘帐出来,唤出暗一,暗一答道:“他刚走两刻钟,走之前还交待属下给您传话……”

    “什么话?”虞雪坠在妆奁前梳着长发。

    “他说他今夜还来。”

    虞雪坠:“……”

    她的动作顿了顿,继续一下一下梳着长发。

    “朕知道了,往后你们不用管他。”

    “是。”暗一应道。

    梳妆好,去上朝,朝堂上近日都没什么要事,大会考新晋的官员很好用,一切都有欣欣向荣之态。

    下朝后,虞雪坠一直在思考今日还要不要去马场。

    谢无晏已经主动入宫,她去马场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她决定今日哪也不去,好好歇在宫中。

    然而刚回紫宸殿,就有不速之客打扰了她难得的清净。

    内侍来报:“陛下,傅良修在外求见。”

    虞雪坠悠悠叹了口气。

    从前他来,她都是不见的。可今时不同以往,她昨夜刚晋他的位分,现在她需要对他“好一点”。

    虞雪坠松了口。

    “让他进来。”

    傅锦拎着精致的八宝食盒,从殿外缓步迈了进来。他穿着件云青色的圆领袍衫,袖摆刺绣着玉兰纹,乌黑柔滑的发上簪一支雅致的碧玉簪,仍是那副温雅清隽的模样。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傅锦的眼梢泛红,向她倾身行礼。

    “阿锦见过陛下。”

    虞雪坠微笑着让他起身。

    “这段日子朕政事繁忙,一直没得空去看你,阿锦还好吗。”

    傅锦轻声道:“阿锦一切都好。”

    她继续微笑:“今日来,是有何事?”

    傅锦将八宝食盒放置在她手边的玉桌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温柔打开盖子,对她道:“阿锦知陛下操劳,便特意为陛下做了些点心,陛下看看可还喜欢?”

    虞雪坠垂着眼看去。

    华贵的八宝小盒里摆着满满的精致点心,正中放置着一罐撒着桂花的冰糖梅子,那是上辈子虞雪坠最爱吃的,当年她喝下那杯毒酒时,也是佐的它。

    她的眼梢划过冷意,嫣红的唇瓣仍是上扬。

    “有心了。”

    “陛下尝尝看。”傅锦用玉筷撷起一颗梅子,小心翼翼送到她的唇边。

    虞雪坠忽然觉得反胃想吐。

    她一下子站起来。

    “朕还有几个重要的折子急着处理,梅子先不吃了,阿锦无事也早些回去吧。”

    傅锦愣了愣,他慢慢将那颗梅子放回去,温声道:“好,阿锦就不打扰陛下了。”

    他将食盒留在紫宸殿,行礼后,犹豫着离开了。

    傅锦一走,虞雪坠迅速召出暗一。

    “把这些东西拿走,找人看看有没有毒。”

    暗一领命,虞雪坠又道:“近几日澧阳侯府那边怎么样?”

    “回主子,还是什么异常都没有,澧阳侯老侯爷年事已高神志不清,府里大房二房和三房并不往来,傅三爷每日吃茶饮酒,和傅锦的哑母温氏皆足不出户。”

    虞雪坠冷冷看着那些点心,对于暗一的回答,她越来越觉得怪异。

    自她重生以来,一直在暗中监视傅锦和整个傅家,她对于傅家的动态可谓了如指掌。整个澧阳侯府十分规矩,而傅锦的父母,更是格外的守矩安静。

    正是这份安静,让她觉得怪异。

    澧阳侯傅家出自渭阳傅氏,而渭阳傅氏,亦是当朝的三大世家之一。傅锦的父母在这样鼎盛的勋贵之家中,怎么会如此低调安静?

    这种低调和安静,仿佛像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无害的表象。

    虞雪坠已经调查过傅三爷和温氏很多遍了。

    傅三爷生自京都,长在澧阳侯府,她将他的经历都摸得清清楚楚,但温氏……她的身上却还有疑点,她没有弄清楚。

    温氏是个哑女,澧阳侯府对外道,她是一个乡间孤女,偶有一次救了傅三爷,傅家为了报恩,便将她迎娶进门。

    她查过温氏的从前,但却只能查到她的十四岁之后。十四岁之前,温氏的经历是空白的,什么都查不到。

    探子曾猜测,当年发过水患,兴许她是逃难来的难民,所以才没有记录。但现在,虞雪坠想起了这个疑点。直觉告诉她,她还是应该好好查查。

    于是她又吩咐暗一:“多找几个手段高明的探子,再继续查查温氏。”

    “属下遵命!”暗一领命而去。

    ……

    傍晚的时候,暗一回来复命。

    “主子,密探已安排妥当,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没毒。”

    “没毒就丢掉吧。”虞雪坠正在批折子,头也没抬。

    暗一应是,拎着那精致的八宝食盒再次消失不见。

    虞雪坠批奏折一直批到深夜。用了些宵夜,她去汤池沐浴,内侍帮她绞干头发,擦上香露,她慢悠悠回到寝殿。

    今夜谢无晏要来,她在衣橱里选了套纯白厚实的中衣,严严实实穿在身上。挥退殿中所有的内侍后,她掀开帘帐,坐在床榻上。

    寝殿里的灯只留下零星几盏,明光映不进重重帘帐,里面昏沉又宁静。

    大殿的门扉传来轻轻的声响,她抬眸望去,有人掀开她的帘帐,往里走来。那团高大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一层青纱幕被挑开,谢无晏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了她的面前。

    虞雪坠的心没由来的空跳一下,脸上却维持着平静。

    “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无晏还是不回答,像是个哑巴。他用脚将她榻边的绣墩挑出,像昨夜那样,耷着眼睫坐在了那里。

    民间有门神,而她有床神。

    虞雪坠想笑,可又想生气。

    以至于她的唇角出现了一丝怪异的弯折,又极快地消隐下去。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问了呢。

    他白天要在马场照顾小黑,晚上要在这里守着她,她倒要看看,他能这样撑多久。

    虞雪坠踢掉鞋子,上榻躺倒。

    谢无晏还是一动不动。

    整个寝殿都是她的香,他半阖着眼眸,胸腔微微起伏。

    可很快,他的眼角锐利阴沉地往上一抬。

    有人正在寝殿外说话,深夜寂静,那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我想见陛下,劳烦通传一下。”

    外面一阵窸窣碎响,内侍在外头低声问:“陛下,您歇了吗。”

    虞雪坠根本就没睡着,她问:“何事。”

    内侍的声音低低传来。

    “傅良修求见。”

    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虞雪坠本不想管,可她近日要对傅锦“好”,且这还是他头一次深更半夜寻来,她想看看他要打什么算盘,所以她迟疑一会儿,坐了起来。

    刚罩上外衫,冷不丁对上了谢无晏的眼。

    他的一双眼瞳黑黝黝的,满面寒霜。

    他道:“不许出去。”

    虞雪坠眨了眨眼。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弄明白了谢无晏执着地守在她的榻边的原因——原来,他是在防着她和傅锦……

    虞雪坠一言难尽,她仰头看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无晏不答,冷冷盯着她。

    “等我回来和你解释。”她穿好衣衫,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一阵香风飘过,她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在了这里,谢无晏手背上的青筋道道突起。

    虞雪坠敞开殿门,一眼看到了傅锦。

    他执着一盏融融的宫灯,散着长发,眉眼蕴着溢动的波光。

    虞雪坠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

    傅锦清隽的面容微微红晕,晚风吹起他宽松的青衫薄衣,他在皎洁的月光下孤身而立,嗓音泠泠如玉击。

    “陛下,阿锦今夜可以陪您吗。”

    虞雪坠霎时沉默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深夜来此,是为了自荐枕席……

    虞雪坠轻咳一声,佯装不懂他话的深意。

    “夜深了,待白日再来陪朕吧。”

    傅锦眸光一碎,还要再说什么,虞雪坠抬手按住额角:“朕乏了,你早些回去吧。”

    说罢,她转身阖上了门。

    外头瞬间沉寂。

    她倚在灯影下,许久,听到外面响起傅锦离开的脚步声,才厌烦地垂下眼,慢慢往帘帐内走去。

    可挑开层层青色帘帐,虞雪坠顿住了。

    她的床榻空荡荡,谢无晏竟然不在了……

    不好。虞雪坠霎时反应过来,她快步走到门口,飞速拉开门,急声问内侍:“傅锦呢。”

    内侍被她吓一跳,结结巴巴道:“回……回陛下,傅良修刚走……”

    “他往哪走了?”

    内侍一指,虞雪坠提起裙摆,快步追了过去。

    殿外的内侍们一慌,呜啦啦聚在一起要跟在她的身后,但她却回头肃声道:“谁都不许跟着朕。”

    内侍们只好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虞雪坠急促跑着,心道希望还来得及。

    月光阴森,拐过一道宫门,在一条细长的甬道上,虞雪坠看到了跌坠在地上的宫灯。

    灯壁烧破,火舌往上舔舐,她眼睛睁大,看清面前的光景。

    她急声喝到:“谢无晏,住手!”

    谢无晏在月光下,回过头,火焰映着他半明半昧的脸。

    地上躺着失去意识的傅锦,谢无晏的手,正搭在他的颈骨上。

    只要他稍一用力,傅锦便颈骨尽碎,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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