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半月悄然而过。炎热酷暑终于消退,早秋来临,天高云淡,气温多了沁人的凉意。

    这段时日,虞雪坠忙完政事,便前往马场。她不再只是站在高高的楼阁上看,偶尔见马厩前没人,她会带着乌泱泱的内侍坐在马厩之前。

    内侍为她撑上华盖,搬来绵软的交椅,她执着团扇坐在上面,闲闲看着小黑。

    谢无晏过来时,看她一眼,便旁若无人去照料小黑了。

    他在前面干活,她就在后面盯着看。

    两人紧隔半步之遥,却依旧都不说话。

    半个月的时间,小黑渐渐胖了些,虽然还是丑,但丑的不那么显眼了。

    虞雪坠每日来马场已经成为了习惯,两人不说话,但关系还是缓和不少,彼此见面都不再紧绷,看到对方在那,似乎成为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两人之间,像是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虞雪坠忙完政事,已经傍晚了。

    她匆匆换好衣裳要去马场,然而还没出紫宸殿,就被郑姝拦下了。

    郑姝怀中揣着本册子,要她核准。

    “什么事这么急?”内侍帮她系着斗篷的缎带,她扬眉问郑姝。

    郑姝一板一眼道:“陛下,您前些日子交待微臣在民间开设学堂,微臣已全部筹备好了,如今只待户部放银。”

    原来她是缺钱了。

    只是缺钱的事一般只需要她上报到户部,户部自会和她请示,她怎么跳过户部自己过来了。

    虞雪坠拿过她手中的册子,逐页翻阅。

    郑姝做事心思缜密,效率也高,她广设学堂,将幼童在学堂的束脩全部免除了,对于穷苦的女童,她甚至还倒贴银钱。

    虞雪坠很快便猜出了她跳过户部的原因。

    这样安排耗资巨大,肯定是户部不允,她才迫不得已找到她的。

    虞雪坠拿着册子问她:“怎么只单给女童补贴?”

    郑姝垂着眼道:“陛下明知故问。”

    虞雪坠一笑。

    如今大渝朝因着她掌权,女子的地位提升不少,但目前仍是男人为尊的。要想让贫苦人家的女童进学,必须要想办法激励。这一做法乍一看有失偏颇,实则也是为了公平。

    不过等几年之后,民间的风向一定会有逆转,到男女皆为尊之时,这“偏颇”的激励便可以取消了。

    虞雪坠拿着册子,回到大案前,为她落笔批了“准”字。

    郑姝捧着册子:“谢陛下,无事微臣便退下了。”

    虞雪坠看着她,笑意盈盈。

    郑姝此人,生着一副清秀斯文相,纤瘦高挑,是个美人。但她的气质很独特,沉静内敛,一丝不苟,为人处世硬邦邦的,像是从来都不会笑。

    虞雪坠看着她,温声问她:“初入朝堂,很难吧。”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郑姝紧绷许久的神经,她僵着脊背,咬齿不语。

    官场里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子乍然闯进来,定然会被暗中打压,处处掣肘,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虞雪坠笑了下,道:“朕刚登基时,也是这样的。”

    郑姝定定望着她。

    “慢慢来,早晚会如你所愿。”虞雪坠笑道。

    郑姝的眼眶倏然一红,她攥紧册子,单薄的脊背挺直。

    “谢陛下点拨,微臣晓得了。”

    “去吧。”虞雪坠朝她摆手。

    郑姝郑重行了一个大礼,方转身退了出去。

    虞雪坠起身,准备再次出发去马场。

    可郑姝前脚刚走,黑羽卫忽然发出了暗号。

    她一挑眉,挥退内侍,暗一出现在她的面前。

    “主子。”暗一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金盏姑娘的密信。”

    虞雪坠不得不再次坐回大案之后。

    拆开密信,是件喜事——金盏当上金家家主了。

    信上说,她回到金家后,便开始彻查当年她父亲落崖而死的事,一番抽丝剥茧,竟真让她查了出来,当年她父亲果真是被人所害。

    害她父亲的正是金家家主金咏德,他为了抢夺家主之位,亲手设计杀死了她的父亲。

    掌握好证据,金盏联合唐晚风,以谋杀兄长之罪,将金咏德送进了大牢,只待秋后问斩。

    在唐晚风和黑羽卫的帮扶下,金盏历尽千辛万苦,坐上了家主之位。

    寥寥一页纸,金盏便向她讲完了所有的经过,但虞雪坠知道,上面每一个字都是极其不易的。她欣慰一笑,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烧毁。

    暗一退下去,虞雪坠坐在金銮椅上,若有所思。

    金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下一步,便是等着取白梨花之毒的人自投罗网。

    她该对傅锦好一些了。

    虞雪坠沉吟片刻,发出一道手谕,晋傅锦为良修。

    良修是后宫的五品位分,比端则升两品,这算是她对傅锦的恩宠了吧……

    虞雪坠皱着眉,有些拿捏不准。

    可除了晋傅锦的位分,她也想不到别的方式对他好……她对他,根本做不到虚情假意,花言巧语,每次看到他,她只会觉得厌烦透顶。

    她连装都装不下去。

    虞雪坠无奈地仰靠在金銮椅上,看着内侍在大殿之中,点燃数盏明灯。

    今日一桩又一桩的事,不知不觉,已到夜晚。

    天幕漆黑,月影乍现,看来今日,她是去不成马场了。

    ……

    夜已经深了,谢无晏站在马厩前,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小黑吃草。

    风从草场吹来,发出呜呜的鸣音,纸灯笼被吹得刺啦作响,没一会儿,便被冷风吹破,里面的烛火啪地一下熄灭了。

    马厩前陷入一片漆黑,为本就死寂的氛围,增添阵阵阴森之气。

    照风和钟离大气不敢喘。

    今日陛下没来,大人就一直站在马厩前。

    他不言不语,像是在专注喂马,但钟离和照风知道,他一直在等着陛下。

    陛下每日都会来马场的,怎么今日忽然不来了?若有事耽搁,也该差人来送个信儿吧……照风心有惴惴,可也不敢抱怨,只能在谢无晏越来越恐怖的气场中,将脑袋越垂越低。

    已经很晚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大人都要睡觉了。

    陛下不会来了,他还是劝大人去歇息吧,照风鼓起勇气,可开口的话却变成了:“属下去外面打听打听,陛下不来,宫里兴许发生了什么事。”

    话毕,他一溜烟跑出去,徒留钟离一个人站在原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约莫一刻钟,照风风一般地回来了。

    “大人,属下打听明白了!”照风气喘吁吁,语气忿忿,“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把傅端则晋升为五品的良修了!”

    谢无晏深长的眼眸霎时眯起。

    渗凉的冷意顷刻蔓延这方寸之地,照风和钟离顿感天灵盖发麻,就连小黑,都刷地停下咀嚼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

    半夜,紫宸殿熄了半数的灯,重重青纱帘帐内,虞雪坠陷入沉睡。

    可正睡得酣甜时,耳边忽然传来刀刃出鞘的锋利嗡鸣。

    虞雪坠从睡梦中瞬间惊醒,她坐起来,低声问:“什么人。”

    外头响起暗一紧绷的声音。

    “主子,有人夜闯紫宸殿。”

    “谁。”她问。

    “我。”一道阴冷的声音隔着帘帐回道。

    这个声音……虞雪坠披上外衫,掀开重重帘帐,拧眉走出来。

    当看到谢无晏的脸时,她不解问他:“你半夜闯进来干什么?”

    谢无晏不回答,只冷冷看着暗一。

    而暗一拿着出鞘的刀,虎视眈眈对准他。

    虞雪坠往四下看去,偌大的紫宸殿寂静无声,角落里晕过去两个内侍,不用想,都是谢无晏打晕的。

    要不是有暗卫把他拦下,这厮大概就直逼她的床榻了。

    虞雪坠拢着衣襟,觑着谢无晏。

    两人冷脸相待许久,他忽然夜闯宫中,是要打破那微妙的平衡吗?

    这对于她来说,可是一件好事。

    虞雪坠对暗一吩咐:“没事,你退下吧。”

    暗一不太放心,虞雪坠半笑不笑道:“他不会对朕怎么样的。”

    暗一犹豫着收了手中的刀,再次隐在了暗处。

    虞雪坠从外头唤进来几个男侍,吩咐他们把殿中晕过去的两个内侍抬出去,交待他们不用再进来伺候后,便回身阖上了门。

    殿中静悄悄,虞雪坠倚在帘帐旁。

    “大人现在可以说说,您为何要夜闯朕的寝宫了么……”

    她话还未说完,谢无晏已掀起她的帘帐,大步走了进去。

    虞雪坠一怔,急忙跟在他的后面:“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无晏已走到了她的床榻,他看着她空荡荡的床,又冷着脸往四下看去。

    虞雪坠跟着他一起看,迷惑地问他:“你在找什么?”

    谢无晏仍是不说话,而是耷着漆黑的眼睫,幽冷地睥着她。

    虞雪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这是跑到她这里来发疯了?

    她抱臂坐在床榻上。

    “我不管你在找什么,看你这样子,一定是没找到吧。既如此,早点离开我这里,休要扰我睡觉。”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

    正在驱赶他。

    谢无晏绷着脸,却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她床榻前的绣墩上。

    看这架势,他今夜是不打算走了?

    虞雪坠瞪着他:“要我请黑羽卫和大人较量较量么。”

    谢无晏面无表情道:“陛下可以试试。”

    黑羽卫和他交手,今夜她就真的不用睡了,整个紫宸殿怕是要血溅三尺。

    虞雪坠想不通谢无晏犯了哪门子病。

    前些日子不理她,今夜却又奇奇怪怪摸来她的寝宫,跟个贼一样。

    她不想再搭理他了。

    他愿意看着她睡觉,那就让他看吧,反正在地牢里时,他也做过这种事。

    虞雪坠扭头上了榻,阖上被子背对着他。

    帘帐里昏昏沉沉,渐渐陷入了异样的宁静。谢无晏坐在阴影里,一双幽冷的眼眸隐在黑暗之中。

    说他不知廉耻也罢,自取欺辱也罢,往后的每夜,他都要在这里守着她。

    他绝不允许任何男人爬上她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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