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大会考到了。

    这段时间为了准备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考,朝堂忙碌不停,虞雪坠也没了闲暇,日日筹备此事。

    如今终于到了考试这一天。

    大会考从七月初十开始考,一共考三场。每隔三日考一场,历时共九天。前两场由吏部监考,最后一场,由虞雪坠亲自监考。

    第一场考试,是从应试的学子中选出前七百名,这七百名参加第二场考试,再选出前三百名。虞雪坠监考的,就是这三百名佼佼者。

    监考这日,是个大晴天。三百名考生在浮光殿前墨笔落纸,沙沙作响。

    虞雪坠坐在浮光殿的长檐下,静静看着。

    尽管她已经放开女子科考,但这前三百名中,女考生的数量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从前大渝朝男子为尊,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顶多认认字,是没有机会研习学问的,所以能走到这里的女孩子是凤毛麟角,且大概率出身自勋贵之家。

    虞雪坠观察着,倒也不急。

    女子科考才放开不过几个月,等再过几年,女考生一定会越来越多。虞雪坠琢磨着,等有时间,她得在民间开设学堂,让平民阶层的男童女童也能得到公平的求学机会。

    在考场边缘的一角,坐着虞雪坠的熟人。她的目光扫过去,笑意盈盈地看着瑶玉埋头苦写。

    瑶玉在这前三百人中,目前位列中间。以他的基础,这个排名已是十分不易。

    第三场考试,在当日傍晚结束。

    虞雪坠亲自批阅,在两天后择出一百人进行殿试。

    殿试之后,虞雪坠留用了七十七人。

    她将这些精挑细选的人才补进了广陵秦氏在朝堂中留下的空缺,总算解决了她心头上的一桩大事。

    瑶玉在七十七人中位列倒数第二,虞雪坠将他任命为侍御史,留他在御史台任职。侍御史掌弹劾、纠察、审判之职,虽官职不高,但足够他历练。

    除了瑶玉,还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格外引她注意。

    这女子名郑姝,出身自荥阳郑氏,是郑侯爷嫡出的小女儿。她出身三大世家之一,本该是娇滴滴精养的闺阁小姐,没想到竟在这场大会考之中锋芒毕露,一举拔得探花的名头。

    虞雪坠甚是喜爱她的才华,将她留在了身边,暂任中书舍人。

    大会考彻底结束,就到了七月底。

    盛夏即将结束,但温度仍持续攀升,蝉鸣一日比一日呱噪,热浪侵袭,虞雪坠整个人都清减了半圈。

    前几日忙大会考,她没时间好好吃饭,这几日高温,她又没有食欲,最重要的,是那十万私兵还没拿回来,她茶不思饭不想,每夜都睡不好觉。

    眼看着自己一日日消瘦下去,虞雪坠觉得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段时日,谢无晏仍旧是不肯见她。

    期间她又传过他几次,他总是用各种借口拒绝了。

    他日日待在忠清伯府里,既不外出,也不交际,就像是把他自己关起来了。

    得找一个办法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

    有什么办法既能见到他,自己又不失体面呢。

    虞雪坠坐在紫宸殿中,皱着眉心苦思良久,一个重要的存在跃入她的心上——她有办法了。

    ……

    忠清伯府里安静如常。

    树上的樱桃都熟透了,谢无晏一个个亲手摘下,让下人想办法腌制收好。整棵树如今只剩下了碧绿的叶子,他在树下乘凉,照风捧着信札进来。

    “大人,又是宫里来的。”他双手递到谢无晏眼前。

    谢无晏接过展开,在细碎的树影下看。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信札没有传他进宫,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小黑还活着,在京郊马场。”

    谢无晏一刹那顿住。

    当日命悬一线,小黑驮着他毫不犹豫跳下断崖时,他曾从昏迷之中短暂的清醒片刻。他知道,他这条命是小黑救的。

    原以为小黑身受重伤,已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之中,没想到它竟然还活着。

    谢无晏起身,从马厩中牵出马,一言不发打马奔了出去。

    照风和钟离面面相觑,不知这次信上写的什么,他们大人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拒绝。两人愣了片刻,急忙也打马跟在他的身后。

    谢无晏直奔京郊马场。马场上绿草如茵,像是料定他会前来,几个马倌早早依照吩咐立在外头侯着他。

    他一来,马倌就引着他去见小黑。

    谢无晏在一座干净宽敞的草棚中见到了小黑。

    阔别数月,他险些认不出它了。只见现在的小黑比他初见时还要丑,不仅又变回了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腹部和屁股上还多了两道长长的光秃秃的疤。

    它正没精打采地站在马厩中,一口马牙瘦凸出来,身上虽然干净,但那身马毛发黄斑驳,难看得要命。

    听到有人站在它的面前,小黑也不抬头,只蔫头耷脑地看着马槽中的草料。

    满满一槽的草料,它光看,也不吃。

    谢无晏抬手,摸向它的马鬃,轻轻拍拍它的脖子。

    熟悉的动作令小黑一顿,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抬起来——

    霎那间,马厩中传出惊天动地的长嚎。

    小黑一边嚎,四个蹄子在马厩中疯狂扑棱,它挣着缰绳,生猛又兴奋地要向谢无晏扑去。

    可惜绳子太紧,它挣不开,一双眼珠子被缰绳勒着,往上翻起白眼。

    谢无晏一笑,上前靠近了它。

    小黑迫不及待将脑袋拱在他的脸上,一边拱,一边嚎。

    它的嚎叫声很快变了调,发起颤来,像是在向他大声哭诉着什么。

    谢无晏拍拍它的背,解开它的绳子,小黑弯下脖颈要驼他,谢无晏道:“算了,我怕你折了。”

    小黑继续哀嚎,伴着它的控诉,一人一马走向了草原深处。

    虞雪坠坐在楼阁上,远远看着他们的身影。

    她也许久没见过小黑这样了。

    谢无晏死去后,她把它带回了京都,小黑生生从死亡线上挺了过来,但痊愈后,它却一直郁郁寡欢,生气全无。

    她找了数个养马师精心照料它,可惜他们都不是谢无晏,小黑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变得比从前还要丑。

    谢无晏回来,它一定又可以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虞雪坠托着下巴,含笑看着他们。

    谢无晏和小黑从马场回来,天色已经擦黑。

    小黑终于不再嚎了,它蹦蹦哒哒地跟在谢无晏身边,看起来朝气蓬勃。

    回到马厩,谢无晏看着它的草棚,处处都不合眼。这样的环境怎么能养好它呢,谢无晏找来马倌,道要将小黑带回府里养。

    马倌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道:“陛下说,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将小黑从马场带走。”

    谢无晏抬眼,往马场的楼阁望去。

    天光暗淡,阁楼上点燃一行晕黄的纸灯笼,她穿着一身绯色的百褶裙,正斜倚在栏杆上往这里望着。夜风吹起她半束的长发,绯色的广袖也在明灯下摇动。

    谢无晏一眼看穿了她的目的,她这是在等着他去求她呢。

    他回过头,召来侯在他身旁的钟离。

    “回府,把我的被褥取来。”

    钟离愣了一下,照风问道:“大人,为何……”

    “你也回府,把我常用的物什都拿来。”

    谢无晏决定住在马场里。

    当马倌把消息告诉虞雪坠时,她眨了下眼,气笑了。

    “他可真有骨气。”

    ……

    谢无晏就这么在马场住下了,马倌在阁中给他寻了一间空置的小室,他每日宿在这里,衣不解带照顾小黑。

    小黑的胃口终于逐渐变好了。

    这段日子,虞雪坠经常会来马场。她每日也不说话,只站在高高的楼阁上,望着谢无晏在马场忙碌。夏季炎热,他穿得单薄,后背时常被汗水浸湿,她瞧着他后腰起伏的轮廓,偶尔会吩咐马倌,往下面送些冰镇的饮子。

    这饮子她不会只给谢无晏,整个马场的人都有份,就连钟离和照风也有。

    这日,照风喝着冰镇桂花蜜浆,嘴里甜滋滋的。

    他杵了杵钟离,道:“钟离,我忽然觉得陛下不是那么薄情的人了。”

    钟离将手里的蜜浆仰头喝干净,讷讷道:“几杯饮子,就把你收服了吗。”

    “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但我真不是因为这几杯饮子。”照风道,“你看这大热天的,陛下日日往马场跑,来了就在上头看大人,我觉得陛下心里,一定还有咱们大人。”

    钟离不太懂,闷不吭声。

    照风得不到他的回应,便转过头去问谢无晏:“大人,您说对不对?”

    谢无晏正抱着干草,一根根精挑细选,往小黑的马槽里放。他亦是不说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答。

    照风识趣地闭上了嘴。

    马厩中,小黑咀嚼着干草,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谢无晏伸手摸摸它的毛发,唇梢扬着一抹冰冷讥诮的笑。

    她这般缠着他,可不是因为心里有他,她从来都不爱他。

    她只不过是在惦记他手里的兵罢了。

    谢无晏很清醒,那十万兵,是他在她那里仅剩的价值。

    若他把私兵交出去,她将会永远的,毫不犹豫地丢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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