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落下,谢无晏怔怔看向她。他的眸中有不可置信,有惊异,竟还有一丝谨慎和古怪的……迷茫。

    这个反应着实出乎了虞雪坠的预料,她还未来得及羞赧,那旖旎的心思就烟消云散。她抬眼觑着他:“你不愿意?”

    谢无晏仍旧用那古怪的眼神盯着她,半晌,他低声道:“我怎么会不愿意?”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虞雪坠质问。

    谢无晏轻声答:“只是有些意外……”

    “是么。”虞雪坠狐疑地看着他。

    谢无晏避开她的视线,抿唇岔开话题,“陛下,夜深了,我去熄几盏宫灯吧。”

    “……去吧。”虞雪坠暂且信了他的话,闷声躺在床榻上。

    帘帐外的宫灯熄灭大半,狭窄的帐内更显幽暗,谢无晏回来时,看到她团在床榻上一抹玲珑起伏的阴影。

    他低声问:“陛下,我睡在外侧吗?”

    虞雪坠的声音从里闷闷传来:“嗯。”

    谢无晏轻轻脱下靴子,合衣躺在了她的身边。床帐中都是她的香气,这样紧挨着她,她的味道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在黑夜中睁开眼,无声看着她的身影。

    她的全身都钻进被子中,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莹白脸庞,柔软浓密的长发顺着她的枕间散开,有几缕轻轻蹭在他的身上。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朝外悄悄挪动了一下。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虞雪坠的眼睛,她在黑夜中侧过身,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灼灼盯着他:“谢无晏,你再退就摔下去了。”

    谢无晏沉默,不再动了。

    虞雪坠忽然有了火气。

    “你离我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么?”

    “不是,”谢无晏低声解释,“我怕冒犯陛下。”

    虞雪坠顿时哑口无言,她在黑夜中,一言难尽地盯着他。

    她现在确认了,谢无晏真的变了。

    从前他冒犯她的时候还少么?他囚禁她,锁住她,还在浴池里对她那样……

    他现在怎么变成正人君子了?

    一定是哪里不对。

    谢无晏,他不会又有什么事瞒着她吧……

    虞雪坠胡思乱想,却又一时不得头绪。

    而谢无晏在此时,轻轻翻身,背对着了她。

    虞雪坠:“……”

    望着黑夜中他高大的身影,她从鼻中冷哼一声,也气愤地转过身,完完全全背对着他。

    ……

    虞雪坠在百思不得解的愤懑中沉睡过去,原以为她会被谢无晏气得睡不好,没想到这一整夜她仍睡得格外香甜。

    入秋后,气温渐低,紫宸殿也一日日变凉,可这一夜,她却睡出了一身热汗。

    第二日天亮,熹微的日光透过帘帐浅浅洒进来,虞雪坠朦朦胧胧睁开眼。

    脑袋前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她迷迷糊糊抬手摸了几下,待感受到线条清晰的轮廓后,她啪地睁开眼。

    入目,是谢无晏的胸膛。

    他穿着薄薄的月衫,胸襟被她摸得凌乱皱起,从他身上传来的滚烫体温灼着她的指尖,虞雪坠不着痕迹地急忙闭上了眼睛。

    难怪昨夜这么热,她怎么睡进了谢无晏怀里?

    她羞耻异常,但她能装会演,很快装作熟睡的模样,状若无意地翻了个身,远离了他的胸膛。

    希望谢无晏别发现她醒了,否则,她颜面不保……

    “陛下,你该起了。”可下一刻,谢无晏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虞雪坠紧闭着眼睛,坚持装睡。

    谢无晏便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发没发现她醒过来了,她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

    虞雪坠悄悄掀起一只眼皮,朝前看去。

    谢无晏正坐在蒙蒙的光线下,半解衣襟。他垂着头,墨发垂在他宽阔的肩上,那双修长冷白的手抚过被她弄皱的衣襟时,隐隐露出了一点结实的□□。可那轮廓转眼消失不见,谢无晏将衣襟整理好,严严实实阖上了。

    虞雪坠的眼睛,随着衣襟的阖上而闭紧。

    谢无晏迈下床榻,撩开层层纱帐,出去了。

    外面传来他和惠寻的轻声交谈,没一会儿,寝殿的门扉轻响,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虞雪坠躺在床榻上,睁大着眼睛。

    她的脸色发红,眸光闪动着,而这时,惠寻的声音在帘帐外响起:“陛下,奴婢进去给您梳洗吧。”

    虞雪坠在发呆,没有回应惠寻的话。

    半晌,外面传来惠寻小声的嘀咕:“奇怪,陛下明明没醒,谢大人怎么说陛下醒了呢。”

    惠寻轻手轻脚走出寝殿。

    而床榻中,虞雪坠却捂住脸,低低骂了一句。

    ……

    这一日,紫宸殿放出口风,道陛下已经病得下不了榻了。

    朝中人心惶惶,有人在暗中传,陛下已病入膏肓,往后怕是要长眠病榻,这大渝朝真的要变天了。

    有心怀鬼胎的官员,想要提前站队。

    目前朝中由三人掌权,陛下任谢侍中代理朝政,而宋相和王相身居高位已久,亦拥有不小的权势。

    有官员开始向这三人示好。谢无晏从前为领兵二十万的大都督,众人一直以为他威风凛凛不容亵渎,可交往之后发现,他在官场中竟十分不羁,为官的手段极为老道。

    谢无晏很快收拢了一批拥护者。

    王相出身三大世家之首的琅琊王氏,朝中王氏的嫡系旁支无数,这些人拥护王相自然也不在话下。

    宋相是拥护者最少的,他出身寒门,为官全凭一己之力,在加之他为人和气圆滑,毫无气场,想要跟随他的人是少之又少。

    一时之间,朝中风云暗涌。

    而紫宸殿中,虞雪坠正撑着下巴,坐在花窗前自在地吃葡萄。

    这才哪到哪,她才刚“病”,以后朝堂里会越来越热闹。

    这日谢无晏也是忙到很晚才回来,两人谁也没再提早上的事。寝殿的一隅多出一张长榻,谢无晏淡淡看着,却没说什么。

    虞雪坠又去沐浴了,谢无晏来寝殿前都会在值房冲凉,此时他静静坐在长榻上,等着她出来。

    没一会儿,虞雪坠穿着一身厚实的中衣出来了。

    她挥退内侍,自己绞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妆奁前。

    铜镜中映着她不施粉黛的面容,白皙柔软,如一朵娇嫩的花。她拆下长巾,十指穿过发间往下梳拢,一边梳,一边询问谢无晏朝堂之事。

    谢无晏耐心仔细地回答她,将朝中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虞雪坠心中有数了,她轻轻梳着发,很快将及腰的头发梳得像乌黑的缎子一样。

    “今夜你睡在外面吧。”她道。

    谢无晏颔首,低声应是。

    虞雪坠掀开层层帘帐,走了进去。

    谢无晏像昨夜那样,起身去熄了大半的宫灯。寝殿昏暗下去,帘帐中很快宁静下来。

    夜晚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斜斜照进来,冷白的光映着谢无晏的半张脸。

    他的瞳孔黑幽幽,坐在长榻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样过了许久,床帐中忽然传来翻身的声音,又隔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又翻了一个身。

    谢无晏浓黑的眼睫上挑,悄无声息躺在了长榻上。

    而床榻中的虞雪坠,终于躺不住了,她在一片昏暗中拥着被子坐起来。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不在身边,总觉得像是缺了块什么。

    谢无晏在干什么,外面这么安静,他不会已经睡着了吧?

    虞雪坠踢开被子,望着黑乎乎的帷帐发愣。

    下一刻,她下了榻,蹑手蹑脚地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谢无晏睡在寝殿的一隅,那里没有灯,比床帐里还要黑。虞雪坠赤着雪白的脚,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待看到他平稳起伏的胸膛时,她不悦地皱起脸。

    难道他真的睡着了吗?

    虞雪坠弯下腰,凑近他的脸细看。

    细碎的光映在他的脸颊上,他的眼睑阖着,漆黑的睫毛沉静下垂。

    虞雪坠轻轻唤了一声。

    “谢无晏?”

    他没有反应,呼吸仍旧均匀无声。

    看来他是真的睡着了。

    虞雪坠板着脸坐在他的长榻上,那头及腰的长发扫过谢无晏的指尖,他的指骨轻轻动了一下,但虞雪坠并没有发现。

    她闷不作声,在月光下盯着谢无晏的脸。

    谢无晏睡着的样子也很沉静,月光下,他的鼻梁高挺,在脸颊上拉下一层乌黑的阴影,薄薄的唇锋在夜色中微微凸起。

    虞雪坠盯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鼻梁,又垂下眼盯着他的唇。

    她的表情露出一点犹豫,抬头往四下看去。

    寝殿里黑沉沉的,内侍们都在外头,不会有人发现她即将要做什么。

    于是虞雪坠弯下腰,极快地凑近他的唇,亲了一口。

    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她正要发笑,可一抬眼,对上了谢无晏半睁的眼。

    虞雪坠顿时愣住。

    ……谢无晏怎么也学会装睡了?

    她飞快起身,抬脚就要跑,手腕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攥住,谢无晏用力将她拉回身边,昏沉的光线中,他直勾勾看着她。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错间,他的眼眸中又露出了那种神情。

    不可置信,惊异,迷茫,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希冀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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