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晏的眸光在夜色中闪动,他紧紧攥着她,乌黑的眼瞳倒映着她雪白的脸。

    “陛下,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沙哑问。

    夜色遮住了虞雪坠发红的脸颊,她眨了眨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她还能在想什么?她都这样了,她想什么还不明显吗?

    她闷声道:“我还想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总摆出一副进退有度识大体的模样,”她小声嘀咕,“不知道整天在矜持什么,这也摸不得那也碰不得。”

    谢无晏轻声道:“陛下,我也不愿这样。”

    “难道有人逼你不成?”她瞪着他。

    他沉默了,月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双深长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虞雪坠盯着他:“说话呀,之前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任何想法都要告诉我么?”

    谢无晏直勾勾看着她,他的面色发白,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陛下为什么对我好?”他忽然问。

    虞雪坠皱眉,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对他好,当然是因为喜欢他呀,难道,她表现的真的不明显吗……

    见她长久未说话,谢无晏垂下了眼睛。

    他说:“是因为卢江雨,对么。”

    虞雪坠:“……”

    她茫然抬起眼:“你在说什么?”

    “因为陛下需要我和卢江雨周旋,也需要我在眼下这个关口,为陛下挡在朝堂,所以陛下才对我好,对么?”

    虞雪坠摇头:“不……”

    “陛下不用隐瞒我,我都知道的。”谢无晏轻笑,漆黑的眼眸中是晦暗难明的涩意,“待陛下解决了眼前的事,我便真的无用了,陛下就会离开我了。”

    他低低说道。

    虞雪坠愣愣看着他。

    白色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花窗倒映着树影,殿外庭院响起低沉的风声。她好似明白,谢无晏为何这样了。

    虞雪坠想起他曾给自己写的信。在信的最后一句,他曾说过, “臣慕陛下,唯恐无用。”

    彼时,他不愿把自己的兵交出来,是不想在她这里失去价值。

    可中秋那日,两人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他不得不妥协,将兵权亲手送给了她。

    但后来,他又插手了卢江雨的事。因着卢江雨之事,她一直在需要着他,也一直都离不开他。

    而也正是那时候,她突然对他好,所以让他误以为,她对他的好,只不过是因为有所图谋。

    虞雪坠忍不住骂道:“你真蠢。”

    她用力拽回自己的手腕,点燃长榻旁的宫灯,火光遽然明亮,映照着她雪色的脸,还有一双被气红的眼睛。

    她在亮晃晃的灯下幽幽质问他。

    “我若一直都在利用你,那我会让你上我的床榻,还会偷偷亲你么?”

    她气得胸腔起伏,“谢无晏,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谢无晏撇开了视线,他缓缓道:“那陛下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让我上你的床榻,为什么要偷亲我么。”

    也正是因为这些,他这几日才频频失态。原以为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可她却对自己举止过分亲密,这让他总是陷入茫然,甚至让他有了一种从不敢奢想的错觉——

    难道,她喜欢自己么。

    谢无晏低着头,胸腔剧烈跳动。没想到一惯从容不迫的自己,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日。

    虞雪坠红着眼睛,凶巴巴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喜欢你!”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是蠢的吗,你看不出来吗?”她委屈得眼睛通红,嫣红的唇瓣咬得泛白,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谢无晏的胸腔宛若擂鼓,他一面抑制不住地欢喜,可又一面,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真好,她喜欢自己。

    ……可她真的喜欢自己吗?

    谢无晏的瞳眸中映着她洇红的眼睛,他低声问:“陛下没骗我么。”

    虞雪坠被他这句话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她恶狠狠逼近他,问他:“我没骗你,我对你的心意这么明显,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谢无晏脸色有些恍惚的白,他轻声道:“可陛下半月前,还想杀我。”

    虞雪坠愣住了。

    她一时失了声。

    原来,中秋节那场争执,从未在谢无晏的心里过去。

    他们的心结,只有她一个人解开了,而他一直陷在迷乱的挣扎中,卑微又小心。

    是啊,半月前,她还想杀他,她还用黑压压的箭矢,密密麻麻对准着他。

    他怎么敢相信,这样的她,会喜欢他?

    虞雪坠的气焰一下子消散了下去,她的心中忽然涌上了绵密的疼痛,还有无穷无尽的愧疚。

    可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虞雪坠拭去眼角的一点湿意,宫灯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极长,黑沉沉的长发散在她的腰际。她伸手,握住了谢无晏的手。

    她与他五指相扣,十指交缠。

    她轻声道:“谢无晏,我姓虞,我希望这浩瀚的江山,也永远姓虞。”

    谢无晏静静看着她。

    “我心中有你,但不只有你。”她仰头看着他,“你重要,虞氏的江山也重要,那日我误以为你野心不熄,还要与我为敌,我才那样对你的……谢无晏,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谢无晏怎会不明白,她的心很大,装着天下,这江山于她,万分重要。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她爱这江山如命,如果他抢夺她,将永远得不到她。

    所以他放弃了筹谋,送出了兵权,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羽翼。

    他失去了所有的筹码和价值。

    但谢无晏从未因此怨恨她。

    是他从前在抢她的东西,她没有错。她不信自己,也没有错。就连她曾将他推下渤海的万丈深渊,也是为了盛世太平,百姓安稳,她永远都没有错。

    她只是不爱自己罢了。

    谢无晏从前,一直都这么想。就算她如此待自己,他也想留在她的身边。所以他变得谨小慎微,进退有度,不敢烦扰她,更不敢冒犯她。

    他不想被赶走,如一条丧家之犬。

    她想利用他,他甘之如饴。

    可现在,她竟告诉他她喜欢自己……他真的不敢相信,难道,他在做梦么。

    虞雪坠的另一只手,在这时轻轻抚摸向他的脸颊,她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谢无晏感受到了她温热的体温和气息。

    他不敢妄动,生怕惊扰梦境。

    虞雪坠闭上眼睛,低声道:“那日误会了你,我也一直很愧疚,今夜,我再对你说一声抱歉。”

    “谢无晏,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可以变回从前的样子吗。”她的嗓音变得低哑,“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你对大渝朝也很重要很重要,我不能离开你,大渝朝也不能离开你,你不需要因为自己丢失了兵权而小心翼翼,在我心里,你永远强大,悍然无匹。”

    “我喜欢的是你。”

    “和卢江雨无关,和兵权无关,和谁都没有关系。”

    她的话,一句一句涌入了他的耳中。

    谢无晏如坠云雾,怔然失声。

    虞雪坠仰头,再次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她想,都是她的错。他变成这样,都怪她从没有告诉过他,她的真心和喜欢。

    但没关系,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她会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

    ……

    这一夜,虞雪坠蜷缩在谢无晏的长榻上睡着了,她抱着他的手臂,睡得安稳又宁静。

    谢无晏却是一夜未阖眼,他睁着眼睛,躺在虞雪坠的身边,看了她整整一夜。

    真像是一场梦。

    当天光亮起,晨光透过花窗跃入,谢无晏抬手,为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可他的眼睛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眸中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意,他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细微的疼痛。

    阳光和疼痛有如实质,他不是在做梦。

    他直直望着虞雪坠。

    她睡得酣甜,长长的睫毛卷翘上扬,饱满的唇瓣鲜艳红润,乌黑的发丝与他千丝万缕地纠缠。

    原来,她竟然喜欢自己吗。

    谢无晏钝钝地想,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曾意欲谋逆,还囚禁过她,伤害过她,他的陛下,怎么这样好?

    谢无晏心口酸疼,悔不当初。他抬起手,轻轻勾起她脸颊的发丝,小心翼翼将它拢在她的耳后。

    可这轻微的动作,还是弄醒了虞雪坠。

    她从睡眠中惺忪睁眼,谢无晏收回指尖,不安蹙眉。

    他没想弄醒她的。

    但虞雪坠并未在意,她困顿地看着他,唇角轻轻弯起:“你醒了。”

    谢无晏低低应了一声。

    有风穿过窗隙吹入,寝殿中的帘帐飘摇,光影在两人间轻晃。虞雪坠抬手,指尖蹭了蹭他的眉骨。

    暖色的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肌肤白得像玉,美得不可方物。

    虞雪坠低声问他:“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眼睛是红的。”

    他如实答道:“我没睡。”

    虞雪坠惺忪的眼中流露出了疼惜之色,她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面颊埋在他的颈间。

    他的脉搏在她的耳畔跳动,虞雪坠拥紧他,嗅着他的味道,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轻声道:“那再陪我睡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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