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上朝虞雪坠颁布了一道旨意。

    谢无晏重新升任为益州大都督。

    曾经被打散分布于各个州军县军中的威武军,也将即日回归,重新聚拢。

    旨意一发,分散在各处的威武军沸腾了。浩浩荡荡的军队立刻从各地出发,一同回归益州。

    二十万威武军归来,谢无晏重新执掌兵权,朝野震诧,惊叹不已。

    紫宸殿的庭院中,小黑昂着脖颈,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紧闭的门扉。

    几个月的精心照料,它又恢复了从前强壮彪悍的模样,一身结实的肌肉遒劲勃发,乌黑的皮毛在日光下油光发亮。

    它在静静等着谢无晏。

    大殿之内,虞雪坠正为谢无晏穿衣,墨色玄甲穿在他的身上,她站在他的背后,葱白的指尖为他扣上革带。

    她从背后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坚硬而冰冷的甲衣上,温声道:“我等你回来,不许受伤。”

    谢无晏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他说:“陛下不用记挂我,只要等我便好。”

    虞雪坠又环上他的腰,踮起脚亲了他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同他一起走出了紫宸殿。

    今日,京都城下旗帜飘摇,谢大都督头戴兜鍪,身着威武的玄黑铁甲,率一众人马,在城门之下与陛下辞行。

    陛下亦身着威仪九龙冕服,端来一碗酒,赐予了谢大都督。

    谢大都督一饮而尽,单膝跪于陛下面前,锋利的眉眼英气勃勃,朝陛下郑重拜别。

    ……

    益州的事交给谢无晏,令虞雪坠的心头放下了一桩大事。

    他帮她卫戍边境,守护大渝的安稳,她便能用全部的精力来修整朝堂。

    王珝之事,三司会审仍在继续。这一次的事情牵连甚广,世家之子遍布朝堂,就连三司会审的官员,都需要虞雪坠精挑细选。

    世家定罪都需要证据,谢无晏出发去益州的第二日,虞雪坠便将宋相召来了紫辰殿。

    宋相在朝为官多年,老狐狸一般,洞察着各处的异动,此事找他必然有用。

    宋相很快来了紫宸殿。

    虞雪坠为他赐座,让惠寻上了茶。宋相躬身谢恩,愁容惨淡地坐在圈椅中。

    王珝一事揭发,他眼下还处在震诧之中。

    宋相双手捧着御赐的热茶,向虞雪坠感慨:“广陵秦氏出事之后,老臣曾特意约王相在万福楼相聚,那日老臣明明提醒过他了,他怎么还是犯了这等大错?”

    宋相的语气不无惋惜,他与王相同朝为官多年,小有交情,他一直很敬重王相。

    虞雪坠摩挲着眼前的茶盏,轻声道:“他是琅琊王氏之首,也是所有世家的第一人,他要做的,远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劝诫得了的。”

    宋相叹息应是。

    虞雪坠向他说起今日传召他的因由。

    宋相出身寒门,能在朝堂走到如今的高位,不知经过多少勋贵世家的打压,其中的艰辛与不易一直难以与外人道出。

    世家作恶多端,他一直看在眼里,也一直隐忍不发。氏族盘踞朝堂,要处置他们,除非帝王幡然醒悟,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

    可帝王幡然醒悟谈何容易?他对此一直心灰意冷,不抱任何期待。

    但没想到,他在今日,竟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宋相的神情分外激动,他虽敬重王相,但厌恶世家已久。

    他匆忙放下手中的茶,起身朝虞雪坠拱手道:“陛下,这些年世家的账,老臣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老臣这就回去将一切整理成册,三日后定会呈给陛下。”

    ……

    有了宋相这么多年收集的罪证,王珝一案,极快的波及到了大大小小的世家。

    朝堂近日乱成了一团,有人在朝堂跪地不起,哭嚎着高声喊冤,有人在朝堂为世家据理力争,竭力维持着世家的颜面。

    氏族之子,亦有不少精锐,朝堂一时乌烟瘴气。

    但这些明枪暗箭,并没有遏制虞雪坠击溃氏族的决心。她的手下也有忠心耿耿的朝臣,譬如宋相,譬如御史台那位陡然崛起的,六品侍御史沈小大人。

    瑶玉本姓沈,沈小大人生得年轻美貌,说起话来却像带毒的刀子一样,杀人不见血。他时而引经据典,时而骂出一口纯正的坊间俚语,那张尖牙利齿的嘴和一众氏族之人唇枪舌战,竟丝毫不落下风。

    虞雪坠含笑坐在金銮椅上,看瑶玉在下面舌战群儒,心中不免欣慰,感慨万千。

    有了宋相和瑶玉等一众人挡在朝堂中,虞雪坠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审查各大世家之罪上。

    半个月过去,对世家的审判如火如荼。

    第一个认罪的是荥阳郑氏。

    上次郑侯在朝堂晕厥过去,回去便中了风,瘫在床上一病不起,神志不清。郑姝兄妹迅速联系了宗族之中各位家主,说服他们一同入朝堂主动认罪。

    郑氏一族胆小,虽有小恶但都罪不至死,一众郑氏族人披头散发跪在朝堂中,向虞雪坠哭哭啼啼认罪,郑姝也摘了官帽,换下朝服,穿着一袭灰扑扑的布衣,同族人一起叩首请罪。

    他们之中,唯一犯下大错的郑侯已神志不清,遭受惩罚,其余人未行大恶,又是主动认罪,虞雪坠斟酌之后,只惩处了他们族中犯错之人,夺了郑氏族中所有的爵位,贬为庶人,便不再追究。

    郑侯涉刺杀帝王之罪,按照律法应当诛九族,虞雪坠这般惩处,已是格外开恩。

    郑氏族人感恩戴德,感激不尽,然而其他氏族都在冷眼观望。

    大世家享尽了荣华富贵,百年底蕴,门阀鼎盛,有谁甘愿贬为庶人?

    就连前来认罪的郑氏一族,族中也有许多不赞同主动认罪的,只不过郑氏宗族的各个家主头脑清明,力压下族中一切异议,这才求来了今日这般结果。

    但不会再有第二个来认罪的大世家了。

    虞雪坠心中自有成算,如今她还在搜查各大世家罪证的阶段,待她把所有的罪证收集整齐,到时候就算有氏族来认罪,她也不会心慈手软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审判氏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大渝朝人尽皆知,民间各地陆续有百姓自发收集起各个大小世家的罪证。

    平民被世家欺压多年,良田被侵占,宅邸被强夺,早已对世家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曾被世家欺压的百姓击鼓鸣冤,一时之间,虞雪坠收集的罪证激增,足够她扳倒所有的门阀氏族。

    一切罪证收集充足,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了三司会审,于是这几日,三司中她亲自挑选的一众官员忙得日不暇给,脚不沾地。

    而虞雪坠终于得了闲,可以在紫宸殿好好歇一歇了。

    ……

    这一日,赵飞琼和南岑在紫辰殿的暖阁中陪着虞雪坠闲叙。

    外面一日比一日寒冷,时节已入深冬,赵飞琼穿着一件滚毛边的缎袄,花枝招展的同虞雪坠嬉笑。

    她的前夫陈知玉与王珝的三子交往密切,这几日已被革职查办,前途尽毁。

    赵飞琼拍手称快,南岑在一边腼腆笑着,不言不语。

    虞雪坠和她闲聊着,面上挂着笑,目光却时不时往紫宸殿外望去。

    赵飞琼察觉,打趣问她:“陛下在等什么吗?”

    虞雪坠便道:“今日月底,他该来信了。”

    谢无晏离开京都已一月有余了,每隔十日他会差人送来一封军报,每一封军报都是捷报。

    今日该是他来信的日子。

    赵飞琼笑嘻嘻看着她:“陛下放心吧,谢大都督战无不胜,今儿的信马上就会来的。”

    虞雪坠笑了一下。

    殿内走进来几个俊俏的男侍,赵飞琼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起身去逗那几个乖巧的男侍去了。

    南岑的目光追随着她,眸中顿时没了笑意。

    虞雪坠瞧瞧赵飞琼,又瞧瞧南岑,她挨近南岑,微笑问他:“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南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陈知玉垮台了,她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她喜欢你,你仰慕她,日后你们两人如何,你没想过吗?”

    南岑局促地垂下眼,一张秀雅的面庞露出了迷茫:“陛下,我这种出身,怎配得上夫人……”

    虞雪坠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

    “你的出身怎么了?你是御前琴师,琴名远播,一曲千金,只要你真心爱慕她,她真心喜欢你,哪论配不配得上?”

    南岑怔怔低下头。

    虞雪坠深知他的性子,他在春好处待得久了,人变得有些妄自菲薄,小心翼翼。

    只是感情一事总要有个人先主动,她想了想,似真似假道:“你再不抓紧些,指不定哪天赵飞琼的魂儿就被我殿里的哪个男侍给勾走了。”

    南岑面色一白,咬住了唇。

    虞雪坠打量着他的脸色,不再吓唬他。她也只能帮他到这了。

    这一日,南岑若有所思,心事重重地陪着赵飞琼离开了紫辰殿。

    他们前脚刚走,虞雪坠等了一日的信,终于到了。

    信装在匣子里,里头还有一个锦盒。

    谢无晏每次来信都会送她一件礼物,她收到过琉璃珠钗,剔透的暖玉,还有益州冬日的花片。

    不知这次是什么礼物。

    虞雪坠先拆开了信,这仍是一封捷报。赤都暹已被谢无晏连续击退了三次,想来很快,谢无晏便能大败吐蕃。

    收好信件,她拆开一旁的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颗鸡蛋大的艳红宝石。

    宝石光芒璀璨,映得虞雪坠险些睁不开眼,她惊叹地抬起眉梢。

    宝石旁有一张小小的字条,谢无晏在上面写道,这枚宝石是他在赤都暹的宝库里抢的,适合给她做个项坠。

    虞雪坠瞧着这般大的宝石,心想,做项坠,怕不是要把她的脖子拽折了。

    她将宝石拿起,放在日光下细看,红色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唇角上扬着,笑得像朵花儿。

    这么漂亮的宝石,还是镶嵌在她的王冠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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