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冒犯,还是心怀不轨。”

    江絮雾以为阿兄动怒,扯着他的衣袖,将人迎进来,抱梅趁此机会,探头探脑,确信走廊四下无人,这才关上雅间大门。

    她们坐在楠木方桌上,有一壶清茶,瓶身褐红,肚子圆鼓鼓,也不知装了多少茶水,抱梅为她们斟茶,随后伫立在身侧的黑漆牙雕屏风边上。

    “阿兄。”江絮雾讨好地将茶杯递给江辞睢,眼见阿兄接了过去,她这才放下心。

    江辞睢轻哼:“我又不是棒打鸳鸯的人,不必小心翼翼。”

    随即他呷了一口茶水,搁下茶杯后,开门见山,像每个操碎心的父母一样,不留余地向沈长安问话。

    沈长安实诚,全盘托出,态度一直不卑不亢,脊背直挺,宛如坚不可摧,可江絮雾无意觑见他捏紧的拳头,在看他淡定自若,她不免觉得好笑,连连呷了几口茶水,凝神观察眼前一幕。

    江辞睢一心试探眼前之人。

    沈长安则是故作镇定地面对未来的大舅哥。

    半晌,江辞睢经过一番旁敲侧击,也就不再过问。

    江絮雾猜不透阿兄心中所想。

    待到用完食,江絮雾就被江辞睢带回了江府。

    紫扶院子,梨花覆廊下,灯火青荧。

    抱梅和抱玉在厢房垂首而立。

    江絮雾坐在绣墩上,坐如针毡,揪着绢帕。

    可江辞睢漫不经心地从书案上,翻起她近日临帖的字帖。

    “阿兄,你觉得此人如何。”江絮雾见他不紧不慢,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他的家世我一早就托人问过,虽无宗亲,也无父母,但我嫁进去,不必受他人蹉跎,也是好事。”

    江絮雾的睫毛如黑蝴羽扇,一排排颤动,江辞睢瞥了一眼,“赵孟頫《黄庭经》的书法可谓一绝,你临摹的倒是有三分相似,可你看人的眼光也只有只有五分。”

    “阿兄是觉得他不算良人吗?”

    江絮雾蹙眉,不知觉咬唇,这是她一紧张的小动作。

    “他家境清贫,你嫁进去只会受苦,你知他在京州几年连正经的宅府都未曾有。”

    “几年没有宅府,这不说明他清正廉洁,是个好人。”江絮雾想也不想地说。

    江辞睢拢起眉头,心中不悦,江絮雾会为了另一个男子,反驳他。

    但江絮雾是他的妹妹,一想到这点,他收敛了几分寒意,轻声道,“你确定是清正廉洁,而不是不思进取,不敢往上争。”

    江絮雾听出江辞睢的不满,强硬的态度软下三分,看江辞睢的目光里都含几分温柔和恳求,“阿兄,我了解他,他不是不思进取之人。”

    “你们相识短短几日,你何来了解他。”

    “相识几日,我也能看清一个人,阿兄莫恼,我知阿兄是为我着想。可我迟早要嫁出去,你也知道依我的家世,不会嫁入簪缨世家去当妾。母亲她们送来的郎君人选,我又不中意,所以我想亲自挑,此人也是我看了好久再定下来的。”

    “我知阿兄深怕我嫁人过得不好,可阿兄我也不是吃一肚子亏还要咽下去的人,他要是待我不好,我也能跟他和离,反正他的家世不好,和离也是轻而易举。”

    江絮雾字字真情,用手帕挡住阿兄的手背,覆了上去,宛如曾经的相处。

    江辞睢眼皮子一跳,他余光注意到江絮雾的动作,若是以前,他们不必生分到用手帕隔绝男女之别,也正是这一点。

    他才反应过来,当年不足膝盖高的女童,俨然长大。

    “你当真看上他。”江辞睢神色严肃问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江絮雾坚决地点头,“阿兄,我不后悔。”

    言尽于此,江辞睢不再多言,抽出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好好在家,你与他的事情,我会好好斟酌一番。”

    见江辞睢退让,江絮雾眼眸一亮,不自觉地凑近,梨花香气馥郁,令江辞睢往后一躲。

    江絮雾一愣,阿兄怎么避开她,可江辞睢绷紧脸道,“你都快嫁人,要懂分寸。”

    “好。”莫名地训斥一顿,江絮雾很无辜,可见阿兄拧眉,她也意识到,他们已经长大了。

    她会嫁人,阿兄也会娶亲,他们往后的路会分开走。

    江絮雾惆怅了一下,旋即就被江辞睢掏出一叠银票给惊住。

    “听闻你去买了一间香料铺子,身上的银票应当没有多少,我身为兄长,理应照顾你,这些银票你收着,阿兄会好好为你准备出嫁的嫁妆。”

    这些彩礼的嫁妆一半都是由父母安排。

    可在江絮雾这里,却是江辞睢准备。

    只因既无父母庇护,他身为兄长理应照拂。

    江絮雾思觉他的想法,水雾泛起,轻声叹道,“阿兄。”

    江辞睢最受不了她这般柔弱,泪眼婆娑地望她的模样,用粗糙的指腹,为她擦掉眼尾的泪水。

    “有阿兄在,你别哭。”

    “我只是心疼阿兄,这么照顾我。”

    “谁让你是我阿妹。”

    两人又聊了体己话。

    待江辞睢走后,江絮雾将银票收起后,猛然想起阿兄怎么这么有钱。

    左思右想后,江絮雾想着下次去问问阿兄。

    抱梅在跟前伺候她时,忍不住道:“大少爷对小娘子可谓无微不至。”

    江絮雾闲来无事,正巧翻出绣棚,在绣着香囊,当金丝线穿过草白绸布,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浮现,她知晓送于阿兄的香囊不见,打算再绣一只香囊。

    听闻抱梅花此话,她轻声应道,“嗯。”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阿兄遭遇上辈子的惨状。

    不过距离阿兄出事还有几年,就算江絮雾提前准备也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她先去寺庙,想为阿兄祈福。

    这次她去的是护国寺。

    护国寺香火络绎不绝,江絮雾去到庙前,云雾罩住护国寺,远远看去,护国寺像一粒黄米。

    江絮雾跪在蒲团上,潜心拜佛,上方的菩萨慈悲和善,左右两侧的十八罗汉各显神通,唯妙唯俏。

    她拜佛上香后,又掷了几锭银两,又将前几日抄写的佛经携来。护国寺有一传统,香客可以携抄写好的佛经,烧在佛堂前,为求祈福。

    江絮雾抄的是金刚经,黄卷掷入金盆,燃起熊熊火焰,仿佛吞噬了人世间的罪恶。

    烧完抄写的佛经后,江絮雾便要回江府,途径闹市,又闲来无事,便想着下车去闹市走动。

    云蒸霞蔚,本朝不设宵禁,故铺子早早大门齐开,馄饨摊和一些吃食的铺子前,人群络绎不绝。

    江絮雾停在煮着沸腾的面食馆的摊前,要来一份抄手,因为是女郎,所以她们去了二楼的雅间,正巧雅间的窗户是支摘窗,从她们这个位置能看到,各个精美绝伦的花灯悄然挂上各个铺子屋檐下。

    一眼望去,京州繁华如梦。

    江絮雾吃食间,臂弯长长的云纱披帛,宛如云团误闯入窗外的京州盛景。

    她站起身,依在窗边,将披帛收回,却不曾想,遇到熟人。

    男人冥冥之中,也仰头望去,宽大的袖口,欲要乘风归去,花灯模糊了男人的面容,却遮不住男人出色的长相,还有唇角上扬。

    江絮雾慌张地躲回,不敢再探头,真晦气,在这里都能遇到裴少韫。

    “小娘子怎么了?”抱梅见她面色有异样,还以为出事。

    江絮雾摇摇头道,“无事,遇到了一只蚊虫。”

    “啊?”这里有蚊虫吗?抱梅不解。

    江絮雾就当这是小插曲,舀完碗里的抄手,她就起身要回府。

    可谁知今夜车夫不知去向。

    江絮雾蹙眉,要去寻车夫的影子,就听到有谁在说,“圣人携皇后在登月楼赏月。”

    此话一出,人群攒动。

    江絮雾看他们激动地往前走,也想去看下热闹,上辈子她其实见过圣上和皇后,不过才一面之缘,那时帝后关系剑拔弩张,江絮雾以诰命夫人进宫,见到帝后一同召见她时,她都战战兢兢。

    如今帝后还算得上恩爱,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表面功夫。

    江絮雾想着牵着抱梅往前,可愈发往前走,人愈发多,江絮雾累的香汗淋漓,歇了这份心,想要打道回府。

    可车夫不知所踪,江絮雾和抱梅齐齐望着繁盛的夜市,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有人掀开车舆帘子,低声道:“原来是江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不知怎么回府。”

    裴少韫一袭青色圆领长衫,佩戴白玉扳指,腰间携带一枚雕花青云坠,面容温柔,宛如好心人。

    “若是小娘子不介意,要不我送你去你阿兄那处。江大人跟一干官员在登月楼伴驾。”

    江絮雾侧眸看他,见他半个身影都藏着其中,又见他温柔浅笑,她想也不想地拒绝。

    可裴少韫看穿她的想法,温和地道:“小娘子莫要担心,裴某只是想送江小娘子一程。再说江小娘子万一一直等不到人接你回府,该如何是好。”

    江絮雾攥紧绢帕,见他云淡风轻,宽大的袖袍,随风摇曳。

    男人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朴素的海棠簪,她忽想到车夫今天出行,不小心从袖口掉出了这枚海棠簪。

    车夫当时窘迫一笑,“让小娘子见笑了,这是我家婆娘想让我在城西铺子里买的。”

    她心里一下明白,车夫不见,肯定与他有关系。

    再看他唇角噙着笑意,捉摸不定。

    江絮雾攥紧绢帕,淡定自若地道,“有劳裴大人。”

    可在上车舆后,她脚一歪,“诶呀!”大半个身子没站稳,柔荑的手撑住了车帘,可脚用力一踩,踩在裴少韫的布靴上。

    “裴大人,你没事吧?”

    江絮雾听到有闷哼声,是裴少韫的声音,她再次恶狠狠地踩了一脚,然后迅速收回脚,面上还要装作温婉担心的模样。

    “裴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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