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雾揪住绢帕想骂他,可脸皮薄的她根本说不出脏话,只能往沈长安那边走去。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江絮雾慢慢挪动脚步,一边骂裴少韫。

    身后的裴少韫戏谑的目光还一直落在她的背影,江絮雾更加恼火,她其实很少动怒,自从重生回来,一辈子的脾气估计都用在他的身上。

    江絮雾一时心梗,来到沈长安的面前,欲要解释。

    裴少韫不嫌事大地道,“沈大人怎么有空来。”

    沈长安作揖跟裴少韫行礼,常年不苟言笑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多大情绪。

    “裴大人。我闲来无事路过此处。”

    沈长安一袭圆领长衫,廉洁得看不出是官员,反而像是游离在巷子,穿过古桥,环抱书籍的书生,一身沉闷,与热闹喧嚣的夜市格格不入。

    江絮雾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洒满了一身孤寂,而他本人行礼应答后,他不卑不亢,目光坚毅,仿佛看不清眼前裴少韫身上的敌意。

    他只是俯身,对身边的江絮雾道:“江小娘子,要一起看灯会吗?”

    江絮雾怔愣,旋即应下,“好。”

    两人一言一行,恍若隔开了众人。

    裴少韫看得刺眼,笑意拢了几分,“江小娘子,你不等江大人吗?”

    江絮雾还未作答,沈长安已先行作声。

    “一盏茶的工夫,很快我就送江小娘子回来。”

    于是裴少韫眼睁睁看着江絮雾跟沈长安离去的背影。

    少女单薄清瘦,披帛随风飘起,男人气质沉闷,跟清丽过人的小娘子完全不配,可当披帛快要落下,男人手疾眼快地握住,旋即递给发愣的小娘子。

    小娘子没料到他的身手这么快,不免弯唇一笑。

    灯火阑珊下,她们有那么一瞬间,恍若天作之合。

    裴少韫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

    -

    江絮雾跟随沈长安往前,本意是想要跟他解释,可一路上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而抱梅跟在她们身后,深怕打搅她们,抱梅还特意隔开了两三尺。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一处古桥,有位妇人在叫卖花灯。

    江絮雾看到摊上的莲花灯盏,心下欢喜,想要买下,可沈长安先一步帮她买下。

    沈长安将莲花灯盏买好后,他将花灯递给江絮雾。

    “送我的?”江絮雾嫣然一笑,眼眸恍若被人放在天上的孔明灯,薄薄白纱,一点微弱的烛火,燃烧了夜色的美。

    “嗯。”沈长安胸膛内有谁在澎湃,目光也不敢凝视。

    江絮雾趁此机会,澄清地道:“我刚刚说的话,是假话,你莫要放心上。”

    “我并没有放心上。”

    沈长安认真地凝视江絮雾。

    这个孤寂一生,终日与书画作伴,沉闷如砚台的男人,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坦然地道。

    “江小娘子喜欢身强体壮,可以护你的人。那我能锻炼身体,能成为你喜欢的人吗?”

    “可以吗?”沈长安重复了一遍,执拗地看她。

    风声鹤唳,一盏盏灯火下,在人声鼎沸的夜市中,江絮雾的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此的话。

    上辈子,周围的人都说,她与裴少韫夫妻一体,她要贤惠识大体,要好好抓住裴少韫的心。

    她嫁给裴少韫,是高嫁,是她的福气。

    诸如此类的话,让她被压得不敢动弹。

    江絮雾如今在想,她真的爱裴少韫吗?还是说,只是被旁人言语引领,才会爱他?

    但眼下的江絮雾愈发倦怠,她恍若回到上辈子的梁木屋檐下,变成了笼中铺着锦绣绸缎的华丽鸟雀,任人随意摆弄,而裴少韫宛如局外人,站在金笼外心情好时逗弄她几番。

    可眼前沈长安却直白地看她,眼中的温情和执拗,是她从未得到,竟让她眼眸泛起氤氲,一时无法作答。

    所幸,沈长安并未追问,反而耐心地看她,在繁华闹市中,沈长安用帕子为她擦拭眼尾的泪水。

    “莫哭,江小娘子。”

    明明只是过问,她就会难以遏止落泪。

    江小娘子以前到底受过多少苦?

    -

    两人结伴而行,而后沈长安送她回去时,江絮雾见他背影萧条,孤身一人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在沈长安回身的刹那,她大胆地将腰间的香囊塞进这个男人的掌心,在夜深的遮掩下。

    江絮雾对他说,“我会等你。”

    四目相对,她仿佛看到沉闷的男人似乎笑了,但因为常年不笑,笑得僵硬,就像给老旧上漆的木杌,因陈旧,只能掩饰几分墨色,显得滑稽又让她会心一笑。

    江絮雾笑够后,一时不注意,转身差点要摔倒,可有人钳住她的臂弯。

    她的梦,仿佛镜花水月,化成一面铜镜,四面八方呈蜘蛛网碎裂开。

    “裴大人一直在这里吗?”

    江絮雾收敛笑意,往后避开,被裴少韫察觉。

    他也不恼,淡笑道:“这里风景好,就忍不住多待一会。”

    江絮雾环顾一周,除去巷口的几棵苍天大树,还有零零星星的几盏屋檐花灯,一点都看不出任何风景。

    但她没有揭穿他的谎话,因为阿兄过来了。

    于是她告辞与江辞睢一道回府。

    今夜的江絮雾心情不错,入眠前,想翻出沈长安给她的玉佩,可翻到某个匣子,注意到里头有个绿釉印花香盒。

    “我什么时候有这个?”

    江絮雾掀开,发现是几枚香丸,细细闻了一下,淡淡的檀香还混迹着龙鳞香,淡雅扑鼻。

    “算了。”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何时有这香丸,懒得多想,将香盒放好,没一会就翻到玉佩,看来好几眼,她就塞进自己的贴身香囊,与香料混合。

    往日随身佩戴,也不引人注意。

    江絮雾思忖,唇角的笑意未曾消散。

    可深夜入眠,她又梦到裴少韫。

    高楼凉亭上,裴少韫收敛笑意,满脸阴鸷。

    “你想嫁给别人。”

    高楼凉亭的白纱化作披帛,缠在她的脖颈,而裴少韫细细摩挲她的脸颊,吞掉她的眼泪和哭泣,云肩高耸,雪肌染梅,一上一下。

    “做梦。”

    江絮雾吓得惊吓,却发现原来是梦一场。

    “梦里都不放过我。”

    江絮雾揪住被褥,反正她迟早要与裴少韫分道扬镳,不必为此人动怒。

    她豁然开朗,不再纠结裴少韫。

    -

    院子里的梨花快落没了,春风也染上热意。

    江絮雾的院子里多了秋千,是江辞睢命人建造。

    他最近公务繁忙,怕江絮雾在院子里待得乏,想起她幼年喜欢秋千,便命人建了秋千架子,想讨江絮雾的欢心。

    处理这件事后,他便专心致志投入最近的案子,北平寺的龙袍案。

    据大理寺调查,此案涉及的百善大师在自戕前,留下“意”一字,众所周知,大皇子的字就是“意”。

    对此大皇子上奏说有人陷害他,直指三皇子,剑拔弩张。

    朝堂上的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三皇子解释并无此事。

    “大哥与我是亲兄弟,我又怎能做出离间兄弟之事。”

    太子周意冷笑,“惺惺作态。”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对兄弟阋墙一幕,不置可否道:“此事不可再议,下朝。”

    见皇帝偏心三皇子,上次案件还没结束,又让三皇子接手此案。

    周意一回东宫,花瓶屏风砚台和纸画都被摔在地上。

    江辞睢和一干幕僚面面相窥,随后他就被亲自叫进书房。

    因近日谣言,太子对他各方猜忌,江辞睢自然知晓,也就默默受了太子的怒火,可谁知太子竟气不过携他一起去马场,而后骑马射箭。

    江辞睢骑马作陪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子的气消停不少。

    “让江大人看笑话了。”太子拱手,暴戾的脾气收敛,旋即自谦在江辞睢面前赔罪。

    堂堂太子,对他一介官员弯腰赔罪,实属少见,正因如此,太子这招笼络人心的法子,一向管用。

    江辞睢连连弯腰作揖,“殿下折煞我也。”

    后来他们又重回书房。

    太子聊起此案,冷笑道:“无论此事涉及孤身上多少,你务必要帮孤亲自扫除。”

    这件案子分明有人陷害他,摆明幕后之人是三皇子,可陛下明知道,还让他彻查,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太子不甘心,作为太子党羽的江辞睢心知肚明,斟酌地道:“殿下,此事我认为没有这么简单。”

    “孤知道,但这案子虽然跟孤无关,但有些东西你不能让他们查到我身上。”

    江辞睢慎重地拱手,“臣明白。”

    “对了,听说你近日跟裴少韫走得近。”

    周意负手而立,身上的圆领袖口有之前染上的墨汁,可他并未注意,侧眸看向江辞睢的目光里,意味深长。

    “裴少韫此人,你有几分把握拉拢过来。”

    江辞睢思忖,他跟裴少韫并未交集,不过因阿妹的关系,才有几番交涉,也不知是谁乱传谣言到太子。

    “殿下,臣与裴大人并不相识,但此人心思难辨,难以拉拢。”

    “无事,我也只是提提。”

    江辞睢随后无事,便告退了太子,从东宫回去的路上,未料会遇上裴少韫。

    裴少韫也挺意外,他刚骑马从城外回京州,身上还有血腥味,不过见到江辞睢,他收紧缰绳,温声道:“江大人可否一聚。”

    江辞睢犹豫一下,很快应下。

    两人来到一家茶馆,小二殷勤地凑上来,为他们上了白云茶。

    他们来到雅间,席地而坐,面前有矮几,温热的茶壶“滋滋”作响,窗檐下几卷珠帘。

    裴少韫聊起最近发生的命案,江辞睢全当听客,却在听闻他这次出城抓到一名“乞丐”,而乞丐眼眸翠青,是异域之人。

    江辞睢的脸色稍微有了波动。

    裴少韫全当没有看到,见茶水沸腾,上面茶沫子泛起,宛如在海浪翻腾。

    “江大人怎么不说话。”

    “看茶入神。”江辞睢避开此话,眼眸却注意到裴少韫的腰间。

    这腰间的香囊怎么和阿妹一样,莫名地让他想起失踪的香囊。

    “江大人怎么了?”裴少韫漫不经心地道。

    “我观裴大人的香囊眼熟,很像我阿妹绣的香囊。”

    “那还真是巧了,江大人的阿妹原来不止会调香料还会刺绣,秀外慧中,也不知灵妹可否有婚配。”

    裴少韫本意随口一谈,他并不认为,江辞睢这么早就会将妹妹嫁出去。

    可转眼就听到江辞睢道:“我阿妹的婚事快了。”

    茶壶哐的一声,应声倒地,沸腾的茶水,溅在裴少韫的右手上,瞬间修长的手仿佛红玉,冒着几分热气。

    江辞睢皱眉道,“裴大人,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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