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立夏。

    春季的繁花还未彻底消散,层层如硕果垂坠的紫藤花,迎着偏斜的骄阳,染上一层淡金色泽。站在花下的人双目微垂,披散着的淡紫发色如花清雅,浅白外袍描绘金色云雾纹路,顺着衣角蜿蜒而上,袖袍飘飞兮,眉目清扬,色若秋涧泉。

    “却愁。”遥遥的呼唤让明却愁回神。

    树根参杂的幽静长廊里,碎金与罔阆光影交错,与风景错身的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不急不缓的动作,转瞬间到她面前。眼前明光遮掩殆尽,毛绒绒的发饰因为弯身靠近而格外显眼,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浅浅地后退一步,脱出被对方影子覆盖的距离。

    “哈,真是可爱的反应。”大抵是今日不用当值,玉离经神情比平日多了几分闲适,在如云似雾的紫藤花印照下更显眉目似画。他抬袖轻轻笑了一声:“还未习惯吗?”

    是要如何才能习惯。

    分明一个月前还是好友的两人,在一日间套上了未婚夫妻的身份。

    还记得那日花下,玉离经忽而低首吻了她。

    陌生碰触,急促似鼓的心跳,呼吸交错。

    一吻过后,眸光互视,不知所措的情绪溢满心头,皮肤滚烫如火,恍梦一般,听他说那些倾心之言。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超脱了她的想象。

    只记得自己一路被他拉着小跑,软绵绵的地面,似踩云雾。她满怀忐忑到皇儒面前,几乎同手同脚地与他互立誓言。白首之约,良缘永结,繁花碧落,生死与共。

    回过神来,皇儒已为他们定下婚期。

    这下当真是坐实了谣言,成为了他盟誓已久的……未过门的妻子。

    “……别取笑我了。”明却愁不自在地捏着发尾,声音低地近乎听不见。

    他又笑了一声,有些坏心眼:“难得见你如此,吾实在忍不住。”

    实在是,不知如何与他相处才好。

    以前还是好友时对他坦荡应之的性格似乎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被他逗弄的满脸通红的自己。

    玉离经看着面颊逐渐浮起淡红的人,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好纯情呀。

    正当玉离经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愈发粘稠的气氛。

    “离经?”

    刚练剑完毕的云忘归看见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站在花下,习惯性的开口唤了一声,才透过对方下意识侧过身子的动作,发现站在他对面的明却愁。

    原本就带着笑意的人,面上笑容瞬间一换,捂着嘴像笑得像偷腥的猫,挑起眉尾看看越发害羞的明却愁,调侃道:“吾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哈,你说呢?”玉离经对好友的调侃坦荡应之,眉目之间写满喜事将近的欢悦。

    而另一个人嘛……

    看起来想要钻进地缝里了。

    和初识时的反差之大,当真不像同个人。

    对方这般反应,反倒是让人不好再多加调侃。云忘归总算拾起了遗忘已久的同情心,轻咳一声:“吾记得你今日不是休沐?为何还在德风古道?”

    “吾与却愁正打算离开。”

    婚期将近,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比如成了婚总不好继续住在德风古道的员工宿舍,玉离经和她另外在德风古道附近购置了一套宅子。而宅子新置,许多东西尚未齐全,于是玉离经便时不时和她约好时间去购买物什布置。

    今日正打算去购置书房用品,顺便去取之前定做的桌子。

    “哈,那吾不打扰了。”云忘归识趣地和玉离经道别,顺便歪过身子,向明却愁摆摆手,以示告别。

    明却愁总算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压下不自觉浮起的羞涩,抿唇朝他露出个微笑,“请。”

    “请。”

    云忘归迅速滑步溜走。

    玉离经看人影消失,回过身对好似冷静些的人道:“吾们也动身吧,却愁。”

    感觉脸再次浮起热意,明却愁小声应了一句:“嗯。”

    又害羞了,真可爱。

    玉离经抬手牵过她的,顺着静静的长廊,走向下山的方向。

    *

    山下的小镇比起战乱时繁华了许多,搬迁走的百姓再次回来撑持起小店,玉离经和明却愁先去看了看完工的木桌,付清尾款,然后顺着小街走动。往日里总是为武林奔波,难得安闲下来四处逛逛的感觉并不错,时不时和围上来的百姓谈论些家里长短,在对方连声祝贺下忍不住脸红。

    这个消息传得未免太快。

    作为新人之一的明却愁在百姓的热情中,忍不住后退躲在玉离经身后,将不知如何应付的话语皆推在他身上。

    玉离经笑眯眯地回应,一只手藏在袖下拽住她,十指交缠,微微湿润的体温,让她有种莫名的羞涩。

    这下倒是感谢起对方的身形来,能够完完整整的将她遮住,好让她红透的脸颊不出现在人前。

    好不容易挥别热情的过分的百姓,明却愁松了一口气。

    玉离经好笑的看着一副终于脱身的明却愁,拉着她到一旁的小摊上,在摊主开口前,便笑意盈盈地给对方递了一个眼色。

    摊主了然,捂住嘴偷偷比了个OK。

    那是一个卖发饰的小摊,种类很多,都不是什么值钱的首饰。只是摊主手艺实在是好,上了色的发钗,在摊主的巧手下更是描绘得栩栩如生。

    玉离经捡了其中一支皎月银饰,坠着流苏的发饰在他指尖显得清雅非常。

    他拿着发钗在明却愁的头上比了比,嘴角噙着压不住的笑意,仿似叹息般:“哎呀,无法戴上呢。”

    明却愁闻言抚了抚自己的头发,顿时了然他的意思。

    她不太擅长打理头发,是以比起玉离经那头极其能彰显主事威严且贵气非常的盘发,她简单的只是用金饰分了几缕束起,剩下长发柔顺披散下来,确实无法戴这种发钗。

    总觉得好像被他调侃了,明却愁推下他继续比划的手,“你明知我不擅长,快将东西还给摊主。”

    “有什么关系呢。”玉离经略过她拒绝的话,眯起眼睛,特别真诚地建议:“偶尔试试不同的风格也不错呀。”

    “是啊是啊,江湖中人总要换个造型,买一支嘛。”摊主顿时跟上玉离经的话,诚恳地睁大眼睛劝说:“你看主事这么想买,你就让他给你打扮打扮,买吧。”

    玉离经嗯了一声,同样露出期待的表情,学摊主说话:“买吧。”

    你……

    明却愁在两个人的夹击下节节败退,面上不自觉浮上薄红,别过脸,“你……随你!”

    “主事你听见了吗?”摊主笑眯眼,趁机推销,“买一支怎么够,买多几支吧。”

    明却愁看他当真露出考虑的神色,脸色更红,低低喝了一声:“玉离经!”

    别太过分了。

    “哈。”玉离经见好就收,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银钱递给摊主,“下次吧。”

    还有下次!

    她再也不想和玉离经出门逛街了,每次都被他调侃的无法应对。

    买好发钗,两人又断断续续买了一些书画花种等物,途中还遇见了不知为何在摆摊卖烧烤的阿丙以及……八歧邪神。

    不,这个时候应该叫他狱婪。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认真的在卖烤肉,那身华丽非常的衣服在一众百姓之中格格不入,偏生又似和周围百姓关系不错,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玉离经和明却愁怀着好奇的心情买了一串。怎么说呢,味道意外的不错。是如果不当八歧邪神,去做烤肉店老板都能赚得盆丰钵满的类型。

    算了……只要对方不兴起战乱神州的打算,他做什么都可以,做烤肉店老板也不错。

    阿丙认出了这位德风古道的主事和一笔春秋的儒生,非常接地气的和他们道了恭喜,顺便戳戳旁边不说话的狱婪,让他也说几句吉祥话。

    明却愁颇有几分心惊胆战的看阿丙放肆的动作,好在狱婪并没有不悦,闻言笑了一声,抬起眼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恭喜。

    冷场了。

    ……

    明却愁闭上眼,总觉得天上有乌鸦‘哑哑’地飞过。

    玉离经率先打破沉寂,眉毛微微扬起,像是在面对一个熟稔的老朋友,温柔地嗯了一声,“多谢。”

    该说不愧是德风古道的主事么,这份定力,确实无人能及。

    闲话谈过,明却愁和玉离经将位置让给了身后排队的人,相携往新的住址走去。

    明却愁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逐渐遥远的人影,问玉离经:“没关系吗?”

    就这般放着狱婪不管。

    “哈,有什么关系呢?”玉离经笑眯眯地说,一点都不紧张的模样:“现下的他没做什么,若执意计较,反似吾们咄咄逼人。”

    也是。

    明却愁不知对方是否会一直这般到处游走,但若一直这般,好似并不是什么坏事。

    玉离经牵住她的手,温热的体温贴近,话语中笑意藏也藏不住,“回去吧。”

    回到即将成为家的地方。

    *

    明却愁站在小院角落浇水。

    玉离经将德风古道的紫藤花移植了一株过来,柔软的枝条绕着树干爬上顶端。微凉的夏风挟着湖面的雾气缠绕而来,花朵在头顶左右轻摆。明却愁伸出掌心接住坠落的花瓣。

    细碎而温柔,像情人递过来的温柔目光,轻轻降落。

    “却愁。”站在门口的玉离经遥遥唤了一声,她抬头望去,看见他拿着一张卷轴走了进来。

    “嗯,怎么了?”明却愁将落花放在一旁的走廊上,缓缓上前。

    他在院子中间的桌子上放了笔墨,展开空白的卷轴。

    雪白的色泽,他拾起毛笔,歪头看向她,毛绒绒的发饰随着动作轻晃,格外吸引她的目光。

    “哈,”看面前人走神,玉离经抬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地打断她的思绪,“别看吾,看这里。”

    又被抓住了。

    明却愁别头避开碰触,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视线放在桌面。

    经过一段时日的习惯,好歹不会因为这些小举动而害羞的无法开口,她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拾言语。

    卷轴,笔墨,要写什么吗?

    她有些困惑地问:“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对视了两三秒,玉离经眯起眼睛,看起来有些坏心眼,将手中笔递出。

    “新居定下,吾想,是该起个名字了。”

    是这样吗?

    总觉得他有别的意思含在其中。

    明却愁莫名有这种预感,但还是应了一声,接过毛笔。

    身为一笔春秋的儒生,掌门庭三帖以书法入武,是以门下弟子都极擅笔墨之事,让她题字也正常。

    她沾了沾墨水,若有所思,“嗯……唤何名好呢?”

    玉离经眼中藏着很温柔的笑意,隔着散落的花瓣,望着她,轻轻一笑:“如寄离愁,此名你认为如何。”

    ……

    当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夏至将近,院中的光色丰茂耀眼,落在人身上散发着微烫的温度。

    明却愁握紧笔,湿润的墨水因为笔者的迟疑滴落,她眼疾手快移开笔尖,圆润的墨水落在桌上,晕染出淡淡的,如花一般的痕迹。

    偏生扰人心湖的玉离经毫无察觉般,以言语将涟漪划得更开。绕到她身后,扶住了她握笔的手,在他她耳旁温柔地说:“离经,却愁,合起来是离愁,不是很有意思吗?”

    “情知此会身如寄,月载离愁乱千丝。”

    垂落在身侧的深紫色长发柔软似云,随风缠绕在她臂弯间,当真有几分乱千丝的意味。

    有些无奈,她想抽身,无奈腰上不知何时环上了另一双手,将她禁在胸口。

    她动弹不得,只能叹气道:“离经,莫要逗我了。”

    “哈,”落在耳边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乱了平稳的心跳,“吾很认真呀。”

    这般模样,哪有认真的意思。

    修长的手指相互纠缠,柔软的笔尖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墨色的痕迹在纸上晕染,缓缓写下四字。

    ——如寄离愁。

    笔迹消失的同时,毛笔从指间坠落,轻微的声响,细小的野草被压弯腰。

    相依的身影,高大的一方垂下头,换来更急促的呼吸。

    接着,缓缓归向平静。

    *

    随着夏至之日越来越近。

    德风古道一改风雅沉静,变得越发热闹起来,武林中人自各方而来,前往做客。

    在这一天,玉离经带她去拜祭了三个墓坟,过往的养父母、玉箫,以及……只有一株树干为碑的寰灵。

    君奉天看他们静静上完香,沉默许久,手掌搭在墓碑上,轻轻抚摸。

    “若师妹还在,必定为你感到欢喜。”

    君奉天眉目中的遗憾太过明显,明却愁抬手,抚了抚玉离经的背。

    他回神,握住明却愁的手,微微笑了笑。

    君奉天不是多话的人,略一伤感过后,不再多言,稍微叮嘱了他一些话,便让他们离开。

    走之前,玉离经回首看,看见一道蓝色的身影自深处走来,轻轻拍了拍君奉天的肩膀。

    是神毓逍遥。

    另一边,无碑之坟,鬼麒主在此处等待很久。

    和君奉天截然不同的风格,他带了酒,邀请玉离经在墓前吃喝。

    显而易见,这个致生灵涂炭、人鬼相残的邪者无法参加儒门的婚礼,是以自己想办法补上。

    虽然明却愁觉得到了最后,他可能还是会自己想办法偷偷摸摸参加就是了。

    玉离经难得没有拒绝,大抵是仅余的血脉亲情作祟,又或者是无法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暴揍老父亲,他还是坐下来和鬼麒主喝了一杯酒。

    不过最后鬼麒主似偷偷摸摸给玉离经塞了什么书,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最后落得被玉离经一掌拍飞他赠与之物的下场。

    明却愁茫然看着书飞下山崖,手上酒杯尚未来得及放下,就被玉离经拽走。

    鬼麒主在背后大声抱怨:“吾儿真是一点都不懂为父的心意。”

    她跌跌撞撞的跟上玉离经步伐,好奇的问:“他给了你什么?”

    玉离经抿着唇,久久闭眼:“别问吾。”

    嗯……

    明却愁体贴没有再问,总觉得再问多一句,某人就要恼羞成怒,到时候鬼麒主的下场可能更惨。

    *

    距离夏至还有两日,明却愁被众人按下打扮。

    本就不擅梳妆的明却愁,第一次体会到装扮是如此的麻烦。

    盘起的长发,红妆梳就,铜镜中倒印出的面容,明艳得不像往常之人。

    席断虹与慕灵风嬉笑打闹着,将她推出门外。

    门前等待已久的人抬眸望来,月轮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久久无声。

    明却愁不习惯的摸了摸脸,迟疑问:“是否……有些奇怪。”

    她看见玉离经似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挡住嘴巴咳了一声,微阖的眼,夕阳落在他身上,印照得脸上有几分薄红。

    “哈,有人看呆了。”云忘归躲在草丛后,和一边不得不被众人拽来的敬天怀说道:“真是难得的画面。”

    敬天怀:……吾为何要在这里,是说这样偷窥是不是有些不好。

    草丛簌簌动了一下,皇儒从另一边冒头,着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拉她的手啊,真是一点都不主动。”

    说着,似是想上前推人。

    侠儒无踪连忙拉住老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老大啊,冷静,你出去大家都没好戏看了。”

    偌大的草丛,今日挤了格外多人。墨倾池淡定站在几人身后劝慰:“没错,尊驾何妨静待片刻,离经的好戏可不是时时可看。”

    “吾们这么做……时不时不太好。”邃无端的意见和敬天怀的一致。方才在殿上,看众人偷偷摸摸离开的身影,有些不放心才前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再说……

    邃无端往后看,一干儒生躲在各个奇怪角落,一时间如雨后蘑菇层层冒出,共同窥视着小院中的两人。

    ……当真不太好。

    剑咫尺闭眼,根本不想参与这场八卦。

    将剑咫尺拽来的剑癫哈哈一笑,“有什么关系,反正就算要计较,吾也不会在此例。”

    辈分高就是这么了不起。

    庭三帖对着自己的大哥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吾一笔春秋的人,吾很计较。”

    他们西方支脉的人不知是否天性使然,各个喜欢往外跑,导致人本来就不多,这只狐狸主事还教根本没上心的明却愁在门内乱发好人卡,导致教内人员-1。

    御钧衡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话题中心的人上,而是静静的看着门内的慕灵风。

    “这边也有一个看呆的。”云忘归反手搭上御钧衡的肩膀,调笑道:“是在偷偷想凤儒尊驾大婚时的打扮吗?”

    被人一言道破心思,御钧衡顿时手忙脚乱,脸色通红的想否认,“吾……吾无……”

    “安静!吾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皇儒一言喝定草丛后的众儒生,顺便对御钧衡抱怨道:“就是你手脚最慢,连主事都先你们一步成亲,你们是要什么时候才有喜事,吾真的很无聊。”

    “老大,你的声音最大好吗?”侠儒小声吐槽。

    一直关注院中动向的凄城啊了一声,连忙拽着皇儒往后退,避开玉离经扫过来的视线。

    玉离经:……真的是。

    众人这么一打断,再多的害羞都要随风消散。

    不欲被众人打扰,他上前一步,拽过明却愁的手,同时化光离开。

    “哎呀,跑了。”神毓逍遥拿着瓜子从墙角钻出,另一边,君奉天现出身影。

    他埋怨地忘了皇儒一眼:“吾才来一会,都没看到多少。”

    “嗯,你是儒门之人吗?过来做啥!”皇儒抬手,一把拍下神毓逍遥的头,“没大没小,该叫吾什么?”

    神毓逍遥一手瓜子散了满地,捂着头道:“大大大大前辈!”

    “唉,主事未免太小气。”侠儒无踪从草丛钻出,拍下满身碎叶露珠,满脸遗憾,“难得的喜事,宽容下何妨呢?”

    “哈,方便以后被尊驾调笑吗?”墨倾池一身干爽,闻言回首,语气轻松地开着玩笑:“离经自是无畏,怕最后受不住的只有明却愁。”

    云忘归笑嘻嘻丢下伪装的草枝,“多年不清谣言,默认婚约一事,为得不就是这一天吗?就算被调笑,亦是情理之中啊。”

    儒门之人相视一眼,同样笑开,气氛一时轻快。

    躲在众人之外的鬼麒主靠邪术偷窥,一边举起酒向树干一碰:“真是儿大不由父,你说是吗?吾妻寰灵。”

    树枝簌簌而动,似是伊人掩唇而笑。

    另一边,无人打扰之处。

    玉离经回首看向盼望已久的人,明艳的装扮,眸似秋水。

    唇角不自觉弯起,化作有些害羞的笑容,想伸手触她,又担忧惊扰这一席幻梦。莫名踌躇,抬起的指尖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缓缓轻抚身前人眉眼。

    方才不及回复的答案,在回过神前已涌出嘴唇,“很好看。”

    明却愁握住他迟迟未碰触的手,修长的手指交缠,羞怯垂下眼帘,“不会奇怪就好。”

    “为何会呢,吾可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发钗,轻轻插入她的发间。皎月银饰,压在如云发髻,微微晃动着的光芒,朦胧美丽,“好在,吾终于等到。”

    经历了生死别离,本以为不会再拥有……好在最终,她仍在身边。

    玉离经托起握在指间的手,凑到唇边烙下一吻,沉绿的玉戒似被他的温度感染,一时温热,“白首之约。”

    他声音低的恍如呓语,“不准你再食言。”

    明却愁很轻的应了一声,抬手拂过他的眉眼,那熟悉的容颜,如此深刻,几乎印在灵魂般。她踮起脚,拉下了心爱之人的衣领。

    “我不会再食言。”

    以吻封缄,以吻为诺,此生不再失约。

    *

    对婚礼的印象,只剩下夜空中浮起的巨大蘑菇云。

    黑色的,巨大的,挟带着深深的橙色光芒,“砰”地一声,在德风古道上方炸开。

    不得不说,儒门婚礼办到这个地步,确实论得上别开生面,武林独一份。

    对此,玉离经微笑着对新任文辅轻声吩咐:以后不要让邃无端靠进儒门厨房三尺内。

    笑容依旧温柔,但微笑中带着几不可察的黑气,看起来显得格外危险。

    文辅抹了一把冷汗,连连答应。

    墨倾池:“哈。”

    就这个损失,邃无端得在儒门打一辈子的工还债。

    *

    那天的盛大婚礼,后半部分成了打扫大会。偏生玉离经因为成婚请了婚假,敬天怀临时替工,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爆炸的德风古道善后,计算损失,重建宅邸。

    八歧邪神都没毁掉的德风古道,由邃无端补上这一份成就。

    这大抵算得上是德风古道的命运吧。

    鬼麒主端着酒杯,很冷笑话的补充,如果不是眼眶上的黑轮太过明显,大概也能造成类似先天高人神鬼莫测的效果。

    算了……八歧邪神都来喝喜酒了,多一个鬼麒主不多,少一个不少。

    皇儒非常嫌弃地摆摆手,放过千辛万苦伪装埋伏进来的鬼麒主,到底没把他打成天边的流星。

    而对明却愁来说,婚前和婚后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玉离经越发粘人这点。

    随时随地出现的新任丈夫,从背后伸出手,将练字的人抱了个满怀。他比明却愁高了一截,下颌正好可以搭在她的头顶。深紫色的发丝扫过明却愁侧脸,玉离经笑眯眯开口:“看吾抓到了谁——是吾早起的却愁。”

    ……好粘人,真的好粘人。

    休假中的玉离经没有维持之前身为主事的华贵装扮,反而像是退隐一般,卸下那头复杂的发冠,只略将耳边的发束起,剩下的披散一身,和明却愁日常的束发形式相互辉映。

    “离经。”明却愁不得不移开手中的笔,免得滴落的墨水毁了这一副书法,“我在练字。”

    “嗯,吾看到了,你可以继续呀。”依旧黏在身后的人眯起眼睛,丝毫没有打扰了妻子练字的自觉,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发丝,抱得更紧,“吾就在这里陪你练字。”

    ……是要怎样才能忽视身后的人练字。

    明却愁被他蹭的头微微一歪,当真觉得他就像某种毛绒绒的大猫,还是体型相对来说巨大的那种。

    明明自己身高也不算矮,偏生他似是受了鬼族的体质加成,硬是比她高了一截。

    稍微有些羡慕。

    “这样,是怎么练的下去。”最终放下笔的人,微微一叹,放弃一笔春秋惯常的早课习惯,反手握上玉离经的手,“给花浇过水了吗?”

    玉离经唔了一声,好似在回想自己起床时做了什么,半晌才摇摇头,笑道:“等你一起啊。”

    所以她才说,婚后玉离经越发粘人了。

    先天高人退隐的生活确实没什么乐子,这些天几乎都是这些日常。练练书法,弹弹琴,一起照顾院中的花草,偶尔相携在山间散步,夜间一起回家,几乎形影不离。

    对此,玉离经的话术一直是:以往分别许久,总要让吾补回这些时间呀。

    都是借口罢了,明却愁觉得,大抵是他本性中其实就藏着粘人的性格,只是以往事务缠身,方才不显这些罢了。

    照顾过花草,又一同用过早饭后,两人凑在一起打理众人送来的新婚贺礼。有书画,有茶具,有花瓶,有药材,有摆饰,还有被玉离经微笑着毁尸灭迹的鬼麒主的赠礼。

    是又送了什么顾人怨的东西……

    合适的东西放出来摆放,不适合摆放的东西暂且收起,忙忙碌碌整理了几天,至今日才堪堪收拾了一半。

    儒门组织有那么多么……

    明却愁看着几乎无处落脚的库房,幽幽叹一口气,捶了捶疲累的肩膀。

    玉离经将竹铃挂在窗上,回首看到她叹气的模样,笑着上前拂开她脸旁的碎发,轻轻道:“累了吗?”

    “有些。”明却愁靠在桌子边缘,看一堆礼盒堆积,略微头痛:“这还要整理多久。”

    “哈,稍微休息下吧。”

    话是这么说。

    明却愁示意他看看这库房堆积的样子,哪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玉离经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明却愁感到有一双手握上了她的腰。

    明却愁:?

    骤然升高的距离,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稳住身形,被迫地坐上身后的桌子。

    “这样便可以了。”玉离经眯眼笑起来,平行的视线,看起来相当新奇的视觉。

    “这……”

    坐在桌子上的行为未免太没礼貌,她当即想下来,无奈被握在腰间的手阻止了。

    掌下男性的躯体宽阔温暖,微微靠过来的面容,浅淡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半是守护半是禁锢的姿态完美的包裹住她。

    玉离经笑意温雅,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哈,有什么关系?左右无人看见,偶尔放肆下亦不错。”

    这是偶尔放肆吗?

    自从休假后,他的性格已经越发奇怪的让人无法应对了。

    比如他喜欢在睡前的时候拉着她说话,又或者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束了一个小小的结,始作俑者不但不解,还要拉着她继续赖床不起。

    好似,都开始习惯了。

    明却愁有些头痛的想着。

    库房内的桌子是以往儒生帮忙采购的物什,买的时候参考的是玉离经的身高。对她的身形来说,使用起来不太合适,便暂搁置在此,并未派上用场。如今竟落为座椅,当真是……

    “我知晓了,你放开我吧。”她说着,单手支在玉离经的手腕上,往外拨了拨。

    ……没拨动。

    她望着玉离经笑意不变的神情,朝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视线相交,身前人略微睁开的双眼,融入了一种她并不熟悉,又过分动人的神色。

    玉离经是很爱笑的人,几乎很少看到他除了笑容以外的其他表情。

    故他展现的笑容,往往代表很多不同的情绪。

    温和的、凌厉的、威严的,或者是……让人无法应对的蛊惑。

    莫名沉寂下来的空气,好似微微泛着热。

    眼帘阖上又抬起的瞬间,神色稍变,沉静如月轮的双眼,如蒙着一层水雾,不经意般氤氲出一丝撩人的气息。

    “离……”未说完的话语,消失在低头碰触的温度上。

    玉离经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的,好似再大的问题在他眼中都不算什么。永远形容得体、雅致脱俗,给人一种过分安心,能够全然信任的感觉。可当作为自己时,那副温柔的神情会带上小小的狡黠,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丝毫不掩藏的展现自己的企图心。

    无法招架。

    曲起的指尖在对方肩头缓缓握紧,终是闭上了眼。

    柔软的触觉温柔地摩挲,握在腰间的动作变成拥抱。修长的手抚过肩背抵在发间,慢条斯理地绕着淡色的发丝,直到尽数握在掌中,才轻轻咬了咬对方的唇,含着别意的催促,即使无声,亦似等待花开般温柔。逐渐深入的纠缠,如缓缓吹拂的夏风,在湖面上流连忘返,轻柔绵长,让人几乎忘记一切。

    在窗口晃动的竹铃声渐渐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略微坚硬的桌面,散落的发丝交错,下意识抱怨的声音被身前的人坚定地含入口中。

    收拾库房的事情,彻底被沉溺在湖水之下的人遗忘。

    唯留竹铃声,始终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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