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胜斌咬着一根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正准备点上烟,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冷清清的提醒。

    “三叔,只差你的签字了。”

    精瘦的中年男人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把香烟往兜里一揣,拉了把椅子坐下。

    “珠珠啊,三叔手里真的没钱了,急用钱啊,你出价再高一点呢?一家人不要压这么狠嘛。”

    旁边的律师正欲张口解释,被余晚伸手制止。

    “三叔这话就说得不好了。”

    她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姑娘,脸上虽然带着一点笑意,却让余胜斌无端看出一点嘲讽。

    以前大哥骂他的时候,也老是这样阴阳怪气的……

    “之前谈好的价,说好给我半个月筹措资金,要不是三叔你违背约定,偷偷接触下家,大股东减持的消息也不至于散得到处都是,诚建的股价也不至于跌成这样。现在还想要当初的价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我那也是被人坑了……”

    余晚打断他的话:“坑你的人不是我。”

    窗边静立着一位鬓角斑白的中年女性。她眉眼柔和,面带郁色,脸上依稀能看出旧日的容光。她双手抱胸,一直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是个不管事的菩萨,离谈判桌很远。尽管难得出场一次,但在场的人并未将注意力分给她半分。

    余胜斌仍不死心:“诚建的股价总会涨回来的,你小孩子家,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要看未来的发展。”

    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余晚看了他一眼,这次是真的冷笑了一声。

    她这个三叔,若讲理有利,他就讲理;若不占理,他就撒泼。原来并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习惯用这种掀桌的方式攫取好处。

    以前余家有个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收拾局面,他耍再多的手段,也只是影响内部的利益分配,至多不过别人多吃点亏,花点钱换清净。但余胜斌想把这一套用在她身上,实在是有点异想天开。

    她用手按住桌上的协议,听见对面的余胜斌仍在喋喋不休:“你爸走了这几年,我也是兢兢业业干活,一年要出差两百多天,还不就是为了替你守住这份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在学校读书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年底就安安心心拿分红,怎么知道挣钱的辛苦。”

    窗边飘来一句话:“替谁守的家业?当年他爸死了,是谁说的这个产业姓余,让我们孤儿寡母拿点分红就不错了?现在把家业快败完了,又说是我们的了。”

    屋内的几人齐齐看向窗边的菩萨。

    她甚少说话,一向诸事不管,今天来现场也只不过充个场面。谁也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发声,一时之间皆是愣住。

    余胜斌抹了把汗:“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余晚是个晚辈,年轻没经过事,他并不当一回事。诚建是艘快沉的船,任何还死守在这里的都是傻子,现在还要增持的更是傻子中的傻子,余晚念的一肚子书有什么用?但吴琼始终是个变数,若不哄得她支持,他这侄女哪凑得齐这么大一笔数额?

    吴琼却不管他想什么,几步走了过来,目光扫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看向女儿:“珠珠,他们都是在害你。你爸死了,这产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余晚身旁的律师尴尬地理了理领带。

    吴琼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出几分哀求:“何苦趟这趟浑水?你大学快毕业了,以后去国外读个研,找个喜欢的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余晚看着母亲,一时无言。

    她和叶行洲的约定,已经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叶行洲给了她一笔无偿赠与,等拿到余胜斌手里这部分股份,便可对外放出二人订婚的消息。到时候股价回升,叶行洲亦可顺势插手诚建的日常经营。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吴琼。但叶行洲摆足了姿态,上门送了几次礼,估计吴琼也该知道得差不多了。

    母女二人没有聊过这件事,余晚以为她已经默许。现在看来,吴琼还是不大赞成。

    这话不能当着余胜斌的面聊。

    余胜斌眼见矛盾隐约转移到了母女之间,脸上露出了一种尴尬的喜色,忙不迭劝了起来:“嫂子,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家就数珠珠最聪明了,将来毕业了肯定前途无量,这产业交给她我也放心。孩子有能力闯,做父母的何必拦着呢?”

    吴琼一皱眉:“什么你们我们的,谁跟你我们。”

    余胜斌也不犹豫了,已将一式两份的协议拿了过来,正在律师指导下签字。吴琼眼见阻拦不及,恼火非常,又甩不下脸撒泼,撂下一句:“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就迈着飞步离开了会客室。

    余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下却是思绪翻涌。

    吴琼雷声大雨点小地一闹,反倒是给她解了围。

    要说她不是故意的,恐怕也只有余胜斌肯信了。

    *

    面容姣好的少女对着镜子抿了抿口红,将一侧的头发撩至耳后。

    她头发微卷,瞳色偏浅,尚未完全褪去稚气,但已有了一些女性的妩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就知道催。”

    “我收拾好了,你让车开到楼下吧,”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如常,清脆里带着娇俏,“我说了我要打扮一下的呀,要不然行洲哥哥要怎么注意到我?”

    对面的人说了一会话。

    “嗯嗯,我知道的,有分寸的,”她听了一会,眉毛挑了起来,和镜子里的自己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像是对电话另一头的嘲笑,“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就说他过生日,我想凑个热闹嘛。”

    对面的人又叮嘱了几句,看上去很不放心。

    半小时后,何苗苗已经出现在一间做好生日布景的私人会所中。

    她今日穿的纯白色系,毛茸茸的小香外套搭配半身短裙,千金的精致中带着俏皮可爱,一进场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带她来的周哲坤一面打招呼,一面向众人解释:“我表妹,年纪小爱热闹,听说我要来生日趴,非要跟来看看。”

    周哲坤的姑姑嫁进了景行,在场的人很快猜出了何苗苗的身份。有知道点内幕消息的,都在窃窃私语:听说景行和诚建最近在谈合作,何大小姐出现在这里,真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何苗苗脸上笑容洋溢,一分纯真两分害羞,目光却一直在游移。如周哲坤所言,叶行洲交际颇广,这场生日宴是他几个密友牵头操办,举目望去全是年轻二代,都在热情social。然而何苗苗看了几圈,却没看见本尊。

    周哲坤的堂姐周宜也在,正和谁在沙发边聊着天。她黑发红唇,身着无袖白色上衣,下身配阔腿长裤,一头半长不长的碎发通通别至脑后。不同于何苗苗这些还没接班的二代,她已是辰辉的分区经理,平时不是在忙就是在忙的路上,何苗苗对这个表姐有点发怵,让周哲坤推了好几下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你问行洲?刚才在的,不知道去哪了。”

    周宜对叶行洲明显要熟得多,不像周哲坤带她参加个生日宴还要畏手畏脚。何苗苗眼睛一亮,飞速凑了过去,甜甜地笑:“宜宜姐,行洲哥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让周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眉头也下意识皱了起来:“你……他就是那样,你应该也见过的吧?我记得上次姑父过生日,他也去了的。”

    何苗苗眨了眨眼睛:“我只看到了他的外表,但不了解他的内在啊?”

    此言一出,大厅里好像突然安静了。何苗苗脸颊发热,不敢回头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她在心里连翻几个白眼——她有什么办法?

    诚建跌得备受瞩目,明眼人都知道叶家和余家的婚约基本已经作废了。哪怕她去余晚那探听消息的时候亲眼看见叶行洲进了A大,她也并不觉得那代表着什么。他们真要有点什么,真要奔着结婚去的,这次诚建股价下跌,叶家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出来说?坐视联姻对象的市值蒸发?

    这些道理,不用父亲何弘礼分析,她也理得清楚。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景行和盛建有利益往来,她本人年轻会卖乖。不趁这个年纪装天真套近乎,她很难再找到比叶行洲更优质的联姻对象了!

    要不是那天去找余晚,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斗志……

    周围安静得,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何苗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家的目光好像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被簇拥的英俊身影,正站在大厅入口处。他今日身穿白色衬衫,外衣搭在左手手肘处,着装稍显正式,身形挺拔,眉眼带笑,在人群中颇为亮眼。

    而让大家噤声的,是他右手牵着的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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