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叶行洲,已是两周之后。

    余晚是在下课路上接到叶行洲的电话的,彼时她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食堂的大门,正在心事重重地刷着诚建大股东减持的报道。她接着电话,抬头看着风味食堂的牌匾,心里已经快速做好决定。

    诚建股权动荡,投资人正在失去信心。不同于上次的能不见就不见,这次余晚是真的有所求了。

    她独木难支,需要盛建的帮助。

    很快的,A大门口就出现了一辆黑色奔驰。余久甚至没来得及回一趟宿舍,把装着书的包放回去。

    叶行洲订的饭店离A大不算太远,却意外的僻静。车拐过几次弯,上过几个坡,驶进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山木掩映之下,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青年在饭店门口等候,又亲自为她打开车门。

    “盛茂地产范海乔,”他这么自我介绍,“余小姐一路辛苦,叶总被一些事耽搁了,正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她点了点头道:“我等他就好。”

    范海乔带她进了包间,叮嘱服务员先上了茶和水果。

    余诚斌也有过几个助理,和她打过一些交道。

    助理像是总裁的备忘录,做的事情既多且杂,还对工作态度有很高的要求。要恭敬,礼貌,随时待命,要有条理,拎得清,还要相貌端正,让人看着舒心。

    纵使是余诚斌,在换助理的时候也颇头疼,即使找到合适的人选,通常也需要不短的时间磨合。范海乔显然熟门熟路,行事稳妥,叶行洲继位的这条路,看上去走得很稳当。

    她这里观察着范海乔,范海乔也在观察着她。

    才二十一岁的小姑娘,不施脂粉,天生的好皮肤。眉毛浓密齐整,睫毛长而直,唇色浅淡,虽然容颜秀气温柔,却如同山巅之上的雪莲,给人一种冷淡的疏离感。

    这样年轻,甚至还没毕业的女孩,却在尝试撑起诚建这个烂摊子。世事真是玄妙无常。

    范海乔给她斟了一杯茶,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余小姐今年应该是大三?A大的大三总是最忙的。”

    余晚接过茶盏,却没有喝,闻言望向他。

    “我也是前年刚从A大毕业,”范海乔了然一笑,“考研失败准备二战,结果遇上了叶总,就顺势工作了。”

    *

    余晚有点明白,为什么叶行洲总是让范海乔来接待她了。

    有这样一层身份,相处起来要简单很多。没什么别的可聊的,也总能聊聊母校。

    范海乔比大部分A大校友健谈。也许是职责在身,不能让余晚感到尴尬冷场,他从A大的老师聊到A大的食堂,又顺势提到今天的安排,原来是叶行洲临时抽出空来,专程从隔壁市赶过来的。

    “他最近,很忙?”

    “特别忙。不过都是总部的事务,具体我也不太了解。”

    范海乔突然道:“说起来,上周三叶总就让我在A大附近订过一次位子。当时没跟我说邀请的是谁,后来因为没能成行,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也一样,昨天就定好了位子,今天十一点半才告诉我要请的是余小姐你,搞得我们兵荒马乱的。”范海乔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对老板的举动很是不解:“我说余小姐可能都已经吃过了,叶总说不管,先问问看吧。等我打完电话,确定了你可以过来,他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范海乔被服务员叫了出去,独留余晚一人心乱。

    叶行洲说话总是轻描淡写。他说人总是要吃饭,却没说他要赶路过来,这么大费周章地吃。

    商人无利不起早。叶行洲所求究竟有多大,才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仅为和她的一顿饭?

    范海乔将他老板做的这些事都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他看上去心思活络又进退有度,不像是一个会随口透露老板隐私的人。

    这顿饭,似乎被赋予了很多意义。

    她这两周辗转于A市和c市,又要应付繁重的课业,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很疲惫,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她从包中抽出书来,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却是心烦意乱,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头隐隐的有些疼,范海乔一直没回来,她靠在包厢的沙发上,偏着头,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意识却渐渐昏沉。

    *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叶行洲甩给了她500万,说自己不日要和何苗苗结婚,这点钱就当对她的补偿。梦里的她一会觉得这钱来得不费吹灰之力,叶家真是个厚道人家,一会嫌这钱太少,离收购三叔的股份还差上一大截。

    快醒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何苗苗刚成年没多久,应该还没到法定婚龄?那要怎么结婚?

    她睁开眼睛,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意识延迟了几秒才逐渐回笼。许久不见的叶行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低头翻动着一本书。

    那书的封面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失态了。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醒了?”她听见对面的男人这么说,“期末周才更要好好休息啊,不要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

    “抱歉。”

    她的嗓音仍残存着浅眠后的沙哑,但人已经清醒过来。她原本只是假寐,此刻也是一阵懊恼。太没警惕心了。在A大待久了,总是忘记自己出生于一个什么样的圈子里。

    室内温暖,叶行洲已脱去外套,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黑色毛衣,顶光打下来,衬得他肤色如玉,骨相精致。也许仍是嫌热,他两边的袖口都半卷着,露出手臂上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

    说这话时他没有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着书页,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余晚直起身来,一件驼色大衣应声落地。

    她有点发懵。愣了一会,才将大衣捡起,轻轻拍了拍,搭在沙发旁边。

    “先吃点东西吧,”男人合上书,语气中有种理所当然的松弛感,“下午有课吗?有课的话我让他们直接上点主食。”

    “……没有。没关系。”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看了眼时间。还好,也就睡了不超过十分钟。大概是因为太累又有心事,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梦。

    偌大的包厢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行洲落座在她身侧。离得近了,余晚才发现他眼下亦有淡淡的青影,看上去比上次憔悴不少,头发也有点乱。但这丝毫无损他的形象,反而意外有种慵懒的美感。

    “我让海乔先去吃饭了,等下我送你回学校。”

    叶行洲吃饭似乎不大喜欢说话,只这一句后便许久没有开口。

    只有两个人吃饭,十几分钟菜就上完。这十几分钟谁也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肚子填满。

    余晚擦完嘴角,放下纸巾。到底是有求于人,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但还没想好怎么打破二人相对无言的沉默,却听见身旁的男人先开了口。

    “我们结婚吧。”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

    尽管预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叶行洲的话还是让她整个人僵住。

    他在说什么?梦话吗?怎么好像比刚才那个梦更不实际?

    “短时间内提振投资者信心,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叶行洲竟然还在继续解释。但这是重点吗?

    这个提议荒谬中透着合理,本质上是在用盛建的信誉为诚建背书。如果在这样的关口,盛建的太子爷以婚姻的形式将自己绑上诚建这艘船,没人会再怀疑诚建的价值,股价当然能跟着稳定下来。

    但为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短时间内抛售自己手中的资产,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余胜斌转让股权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你尚且还有机会做到,但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这条路基本是行不通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诚建大股东减持的消息被放出来后,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套现了。

    只因为她姓余。即使她是为了回购股份,别人只会觉得诚建离倒台不远了,这叔侄二人都要跑路了。她不得不停手,否则过不了几天,诚建就要破产清算了。

    “我跟你说过,盛建有意接盘。”

    叶行洲向后靠在椅背上。他眉眼深邃,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见精致的轮廓和长而直的睫毛,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股权转让的消息已经被人放了出去,如果不能内部转让成功,又要拖上三十天公示期,到时候局面就难以挽回了。”

    余晚的手指已经冰凉。她将双手交叠,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诚建股东,她有内部优先交易的资格。作为盛建太子爷,叶行洲有充沛的资金和强大的后台。

    缔结婚约,夫妻将视为一体。如果运作得当,的确有机会将诚建盘活。

    但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论外在条件,叶行洲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这她承认。两家多年交情,余诚斌亲自把关,叶行洲的品性当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为什么?

    他们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达成合作。法律曾是叶行洲当年的第一志愿,他懂得不会比自己少。婚姻关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婚前协议也不是百分百可靠,像他们这样的人更是要慎之又慎。有人甚至给自己开过一元的年薪,用以规避配偶在离婚时分割财产的可能。

    这样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桓不去。

    于是她问出了口。

    叶行洲看向她,失笑。

    “婚姻也只是一场利益交换,总要承担风险,”他眼睛含笑,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如果你担心这一点,在婚前协议的基础上,也可以提前将婚前资产赠与吴姨。”

    面前的女孩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叶行洲才听见她小声地说:“那也不必。”

    *

    回去的路上,余晚还是有些没缓过神。

    如叶行洲所言,诚建如今境况不好,但并非强弩之末,只有掌握一定的投票权,安排合适的管理者,才有机会将诚建的颓势扭转过来。

    叶行洲当然不是来做慈善的。和余晚合作,他能以最小的成本拿到诚建的经营权。而他提供的资金所购入的诚建股份,将会在未来给予他丰厚的回报。这一点,不被他们婚姻关系是否存续影响。

    “我们本来就有名义上的婚约,婚后我以这层身份插手诚建事务,遇到的阻力会小很多,”他这么解释,“如果你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接受我的资金支持,仍然可以选择之前的第一个方案,盛建会接手你愿意转让的所有诚建股份。”

    成为内部股东后,盛建可以进一步地回收股权或追加投资,直接通过手中股份的投票权来获取人事任免权。

    余晚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给我点时间想想,我明天会给你答复。”

    车子平稳地驶到A大西门口。

    这是离余晚宿舍最近的入口。

    临下车前,叶行洲俯过身来,递给她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礼物袋。

    “这是什么?”

    “你可以当成是纳采礼。”

    他声音低沉含笑,若有若无的木质冷香萦绕。宝马七系已经足够宽敞,然而车内的空间,好像还是显得太小。

    尽管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余晚还是移开了眼,避开和他的对视。

    叶行洲勾起嘴角,退了回去。

    “一点小礼物而已。出差买的,觉得很适合你。”

    他是这样不动声色地侵犯她的私人边界,却从没给她较真的机会,让她觉得一切都只是多想。

    那件驼色大衣已被他穿在身上。他肩宽腿长,眉目间是独属于世家子弟的恣意自信,是不惧任何时刻任何挑战的胸有成竹。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即使荒谬,都让她发自内心地想相信,因为她知道他不屑于骗她。他没有必要骗她。

    如果栽在这个人身上,也算人生中的第一堂课。

    最后关上车门前,她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珠珠,期末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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