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建不太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余诚斌正当盛年,突然去世,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他的遗产原本应该分成三份,由于余晚当时未成年,她手中那部分诚建的股份由母亲代为持有。

    根据余诚斌生前的安排,应该是二叔余高斌上马接任,但事情生变,奶奶分到的股份转让给了三叔余胜斌。这二人各怀心思,手中的股份都不算少,闹了近一年才勉强达成合作。

    这一年间,闹得诚建鸡飞狗跳,闹出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私生子,闹得遗产又重新分配了一遍。而在这之后,诚建的硝烟也从未停息,公司内讧时有发生,底下人偷工减料以权谋私的事都是常事,诚建的负面新闻几乎没断过一天。

    那又能怎么样?

    母亲撑不起来,她年纪又太小。尽管手握股权,但得不到股东认可,只能在两个叔叔里捏着鼻子选。余家人没有善茬,二叔也不过是比三叔好上那么一点。当年两个人大闹诚建,那真的是撕破脸了,隔三差五还要闹到母女面前,试图让高三学生余晚站队,逼得她放假也不敢回家。

    这两年消停是消停了点,转头开始打起她们手中股份的主意了。

    然而在持股这一点上,吴琼倒是意外的坚持。她的世界很简单,善恶观也很朴素:余诚斌这个私生子,二叔三叔都是知情人,因此他俩都不是好东西。转让股权可以,但是转让给这两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

    “据我所知,这两年利润增长有限,余胜斌打算抛售手中的诚建股份。”

    叶行洲说话轻描淡写,却让余晚怔住了。

    不同于二叔好歹还有点管理能力,她这个三叔是被宠坏的小儿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对自己的能力有不切实际的认知。

    这两年,当初被他绑上船的私生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话语权也是逐渐下降。加上诚建在他们的努力下一路走下坡路,分红越来越少,估计是觉得持有这点股份不如把钱拿出来干点别的。

    他愿意干什么,余晚当然管不着。但诚建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滚雪球般的把这个公司压垮。

    诚建确确实实是不太平了。

    面前的那杯拿铁还没有动过,小熊的图案却是渐渐花了。

    在抛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后,叶行洲也没有要吊余晚胃口的意思,直白地表示:“盛建有意接盘,我给你提供两个建议。”

    “第一个,什么都别管。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你的股份转让出来。”

    “第二个,我来出资,以你的名义,把你三叔手中的股份接下来。”

    ……是,盛建并非诚建的股东,作为外部资本,如果想要接手余诚斌手中的股权,需要半数以上股东的同意。

    而这件事由她来做,会简单很多。

    余晚没有心情去想他告诉自己这些的动机了。摆在她面前的,确实只有两条路。

    动与不动。

    叶行洲的出资承诺当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消息一定是。这很好确认。

    既然不能确定盛建是否出资,她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要么趁着这次余胜斌转让股权的机会,把自己和吴琼的股权也借机出手,要么就得做好把他手里股权吃下来的准备。

    这两个选项,一个是套现离场,一个是深度绑定。

    余胜斌手中的股份不是个小数目。

    家中的固定资产清点一下,也许有机会回收三叔手里的这部分股份。到时候不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她和吴琼二人就可以视为公司第一大股东,能掌握相当程度的主动权。

    但是值得吗?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公司,把全副身家押进去?把自己绑在一艘随时会沉的船上?

    如果像叶行洲所说的第一个方案,反过来套现离场,她手中会有一笔非常可观的现金,足够去任何地方过上想要的生活。

    *

    那年她和余诚斌聊起专业选择,是怎么说的来着?

    余诚斌想让她选轻松一些的专业,以后毕业了做清闲一些的工作。他说挣钱辛苦,他打拼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她能有个富裕安稳的生活。

    他这些话,余晚不愿意听。她自小学习优异,优秀的人无一例外,总是自尊心爆棚。

    她当然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跟余诚斌闹得不欢而散。第二天在学校,她接到了二叔打来的电话,说余诚斌突发脑溢血,发现不及时,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她看着余诚斌的遗体被推进火葬场的焚烧炉中,曾经一度后悔,在心中答应了父亲,以后要过安稳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个横空出世的私生子。也许她会这样做的。

    *

    “谢谢你的提醒,”她斟酌着开口,“我暂时没有出售股权的打算。至于我三叔……我会找机会和他聊聊,先确定他的态度。”

    这便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叶行洲喝了一口咖啡。这里的咖啡质量上佳,嗅之有淡淡花果香,风味鲜明,带着微微果酸。咖啡放得半凉,入口温度稍低,反而让风味更明亮,给他带来更多惊喜。

    一杯咖啡,喝了将近一个小时。

    叶行洲不疾不徐地讲起了股权转让。这显然是他很熟悉的领域。他条理清晰地列清楚了注意点,言明如果她需要——假设她有意愿购入,需要关注哪些细节。两个人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事情尘埃落定前不愿说得太过清晰,但沟通起来却并无障碍,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感。

    末了,也许是余晚眼中的疑问太过于明显,他解释了一句:“我爸给我转让过一部分股权,所以我了解一些。”

    老一辈退休了也没交股权的不在少数。叶志轩仍处当打之年,当真是很看中这个儿子。

    拖了这么久,也没心思去上课了。临近期末,余晚还是有些担心,发了个消息,找相熟的同学问课上都讲了些什么。

    发完消息,她心情平稳了不少。

    事情再大,也要一件件地去解决。

    有时候真希望人生和做题一样。再难的题目也总有答案。可是人生中这并不明晰的题干,要怎么解呢?

    叶行洲眼见她的情绪由多云转阴,终于又逐渐转晴。

    他笑着问:“带我逛逛A大?”

    *

    叶行洲是在国外念的本硕,对国内的大学颇有兴趣。一路走走停停,倒是没有冷场。

    只是他个子高挑,两个人并肩走,让余晚很不习惯。

    她习惯独来独往,偶尔和人同行,也都是同性朋友。她遗传了余诚斌的身形,整个人纤瘦细长,同性中比她高的并不太多。如今走在叶行洲身边,无形的让她有种压迫感。

    “我这几天都在A市,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微低下头,一时之间离她近了很多。

    这样压迫感是淡了些,但有些过于亲密了。

    她怔了一下。

    “今天不能算吃饭吗?”

    余晚不明白,叶行洲怎么是个这么有仪式感的人。同样是花上一个小时对谈,吃饭和喝咖啡有什么区别?严格意义上说,喝杯咖啡花不了太久,能讲的话不是更多吗?

    况且两个人今天,难道还没有聊完?

    叶行洲并不感到受挫:“再忙也总要吃饭的,不如一起吃。”

    他这话说得有点含混不清,好像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余晚想了想,想到何苗苗的事貌似还没提,叶行洲的示好也许是一种退婚的交换,心里了然了几分,不再纠结这些,干脆地答:“也行吧。时间你决定。”

    *

    A大逛了一半,叶行洲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地走了。

    他大概是真的忙,连吃午饭的时间也没有了。一周过完,余晚仍未等到他的邀约,心里笑了一声自己的天真。

    不过,这饭吃不吃,事情都还是要照做下去的。

    如叶行洲所言,余胜斌果然有转让股权的打算。他倒也不是完全的无可救药,意思还是尽量内部股权转移,不要引发不必要的动荡——尽管余晚觉得,他是急着套现,等不了30天的公示期。

    据余胜斌说,想吃下他手中股份的人可不在少数。若非他看在死去的大哥面子上,是不会考虑让余晚来接这个盘的。

    说的好像诚建如今还是什么优质资产一样。

    余诚斌当年还在的时候,也算是富养余晚这个女儿,每年她过生日,都要送上一笔资产。正如余晚的小名,她在别人眼中一直是诚建老总的掌珠,是他所珍视的独生爱女。

    余晚不否认余诚斌爱她。

    当她开始清算自己的资产时,这种被爱的感觉何其强烈,被背叛的感觉却也如影随形。这样的父亲在去世前就公证了和私生子的父子关系,让她的这位哥哥得以毫无障碍地继承他的1/4遗产。那他送自己这些礼物的时候在想些什么?这难道是一种预先的补偿吗?

    她有的时候甚至会想,为什么她的名字是晚?怪她出生得太迟,私生子的存在已成定局吗?

    吴琼倚在门边,看着女儿清点家产。

    她原本诸事不管,保养良好,这几年却衰老得很快,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

    “珠珠,你真的要把你三叔手里的股份收下来吗?家里的钱恐怕是不够的。”

    “不够就抵押做贷款。”

    “何必呢,”吴琼淡淡地道,“自从你外公去世,家里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我们家的福气已经用光了。不要尝试着去改变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还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还能为下辈子积点福气。”

    余晚停了手。

    母亲遭逢巨变,在虚妄之事上寻求安慰,她一直知道。能找到新的寄托,对她来说也算好事。

    但是,她花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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