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见一面,本来是成熟、理智、体面的做法。但余晚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偏偏不想成熟、理智、体面。

    反正,她也离开了那个阶层、那个圈子。

    盛茂地产,应该是盛建的全资子公司吧。

    看来叶行洲最终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

    余晚想起和他为数不多的对话。那天又是个饭局,两位父亲在桌上相谈甚欢,余诚斌搭着叶志轩的肩,脸色酡红地小声嘀咕。就是在那个时候,叶行洲突然扭头看她,很感兴趣地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那时候她大概多大?十三四岁。闻言只是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还是个高中生的叶行洲托着腮,勾着嘴角笑。不知道在笑谁,失态的父亲还是哑巴的女儿。过了一会,也许是笑够了,他敛了神色,认真地说:“我以后想做个律师。”

    为什么?

    “觉得很酷。”叶行洲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他离她很近,那双精致如桃花般的眼睛含着笑意,让人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反正我才不要做建筑行业,没事就要喝酒应酬,回到家总是烂醉如泥……”

    他明显在说自己的父亲。然而面对这样带着抱怨的剖白,余晚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如果余诚斌能少喝点酒,大概也不会这么突然地离开吧。

    余晚看着对面的何苗苗,心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的叶行洲桀骜不驯,以前的何苗苗娇纵任性。以前的她不愿接受父亲给她规划的安稳人生,想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然而也就过了这么几年,桀骜不驯的叶行洲已经开始接班,娇纵任性的何苗苗已经准备谈婚论嫁。而她自己呢?余诚斌去世之后,她的处境一落千丈,想要原先的安稳人生,恐怕是已经不行了。

    她想到什么,把手机的静音关掉,以便随时都能接到那个不一定会出现的电话。

    何苗苗发泄完情绪,应该睡了个好觉,看得出来精神不错。

    余晚虽然没法给予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胜在情绪稳定,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何况——面前摆着一个落魄千金,这位大小姐应该很能体会自己的处境还不算最差。和人比惨总是能让人信心爆棚。

    余晚对此并不介意。在家道中落这个事情上,她没有什么不必要的自尊心。

    关上出租车的车门,余晚向车里的何苗苗挥手告别,正要叮嘱她到了地方发个消息,却看见小姑娘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眼神冷冽,直直地盯着某个方向。

    她循着目光回过头,看到一辆黑色宝马刚刚停在A大校门口,一个身形高挑的男性正从后座下来。

    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却看见何苗苗不知何时已经把目光移回她的脸上。眼中有探寻有愠怒,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偏过头去,向着司机道:“走吧。”声音有点不稳。

    十八岁的小姑娘,心里终究藏不住事。

    从宝马上下来的年轻男人在A市的隆冬穿着与A大格格不入的羊绒大衣,显得单薄瘦削,但眉宇间的从容却很好地平衡了这种感觉。他气度极为不凡,只是出现了短短半分钟,就已经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余晚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

    也许是从没想到过叶行洲有一天会出现在A大,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然而何苗苗的表现不疑有他。尽管还没看清楚他的脸,她已是一点都没犹豫,伸出手来把羽绒服的帽子拉到头顶,一声不吭地就往校内走。

    一步,两步,三步。不错,勉强到了安全距离。

    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到一边,地面仍旧湿漉漉的。

    正值课间,校园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少,余晚不觉得自己会被认出来,也不愿去想何苗苗看到这一切心里会想什么。她越走,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这里是她的A大,跟何苗苗、叶行洲有什么关系?他们纷纷贸然跑到不属于自己的地盘,碰一碰钉子又有什么不对?

    她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兜里的手机却响起了铃。

    来自C市的陌生号码。

    *

    尽管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但当叶行洲真的走向自己的时候,余晚还是不免一阵懊恼。

    “你好像不太想看见我,”面前的英俊男人这样笑起来,声音带着些许戏谑,“怎么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行洲和她能开玩笑,总比板着脸形同陌路强。

    余晚勉强笑了笑:“不太习惯翘课。”

    她说话很省字,但叶行洲应该能听得懂。

    他的到来,打搅了她的学习和生活。

    叶行洲轻笑出声。他的心情听上去很不错。

    “我来A市办事,今天刚好在A大附近,想着来看看你。”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出现的原因,顿了顿道:“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一声。”

    余晚默不作声地沿着校园大道往前走。叶行洲跟在旁边。

    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偶尔有神色匆忙的,骑着车飞快地穿行。

    不用看时间,就知道下一节课快开始了。

    “在这里不能说吗?”

    她声音不大,叶行洲没听清:“什么?”

    余晚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什么重要的事,在这里不能说吗?”

    叶行洲略有诧异。和他的好心情截然相反的是,余晚似乎并不是太高兴。尽管她面容平和,嘴角放松,但总是绷着一股劲,有种情绪不佳却碍于修养不好发火的感觉。

    叶行洲自问没哪里做的不对。难道余晚真这么讨厌自己?

    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

    余晚不想跟他说话。凭良心说,她跟叶行洲其实也没有多熟。

    叶行洲比她大了四岁。这并不是简单的四岁,而是初中和高中,高中和大学的鸿沟。这意味着在余晚成年以前,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余诚斌和叶志轩关系的确很好,但这仅仅能让余晚和叶行洲在长大的过程中多碰几次面,比陌生人要熟上那么几分,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现在回头看,余晚其实可以理解叶行洲。

    盛建根基深厚,枝繁叶茂,余诚斌却是一个把野心写在脸上的新贵,他的示好从不无的放矢。叶行洲到底是教养良好的二代,即使是被余诚斌多次表达要他当干儿子或女婿的想法,也只是不接茬,稍显冷淡和疏离,从没有当面发火或冷脸,对她甚至称得上照顾。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叶行洲是,余晚也是。这种源自少年时代的滤镜正在被逐渐消磨。余晚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仅要约她当面讲,还要找个合适的场合讲——他口中的场合显然不包括校园大道,于是他们只能往昨晚见何苗苗的咖啡馆走。

    化雪的风这么冷。

    余晚把下巴埋进羽绒服的立领中,保持着缄默。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博弈,一场毫无意义的博弈。

    自始至终,她能做出的一切抗争,也仅限于此。

    *

    大概九年前,余晚第一次见叶行洲。余成斌带着刚放学的她去吃饭,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她穿着校服,心里还在想着今天的午觉是否已经泡汤,抬眼看见被叶志轩派出来接人的叶行洲。他穿着宽大白T配黑色长裤,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手臂,左眉剃了一刀,整个人冷酷又痞气。余晚现在仍能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盛建的太子爷也曾经有那么随性不羁的过去,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吧。

    想到这里,又想到余成斌。

    组个私人饭局,让各自的儿女相识。叶志轩不像是此事的推动者,这位叔叔对她总是淡淡的,只会礼貌地夸奖两句,余成斌却表演得像是跟叶行洲一见如故。

    她虽然聪慧,到底年纪太小,很多事也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然而想明白却并不代表接受。她有一天突然意识到,那场饭局里,她就像一个亟待被兜售的商品,被对面的父子以一种未知的心态审视。当时的她比现在的何苗苗还要小上不少,余成斌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在做这件事?

    她曾经因此厌恶过父亲。

    他死之后,她更厌恶彼时的自己。弱小,无知,任人宰割。

    *

    叶行洲理所当然的要请客。

    诚建虽然早不如前,但供她一杯咖啡还是供得起的。余晚忍了半天,才把这句酸味十足的话咽下去。

    她接过拉了只小熊的拿铁,对面的叶行洲喝的是云南手冲。学生和社会人的对比这么鲜明。

    昨天还是她哄着吃蓝莓慕斯的何苗苗,恍惚之间角色已经对调。余晚不由得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她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A大的咖啡馆选了个绝佳的位置,往外看就是校内的人工湖。人工湖旁种植了很多的梅树,如今都已经舒展开放。

    店里气氛安静,大多是抱着电脑敲键盘的人。偶尔有人说话,也都是小声的低语。

    A大就像她的世外桃源。

    三年的校园生活让她的心境逐渐平和,然而这种平静又被不请自来的二人打破。

    “诚建,最近好像不算太平。”

    余晚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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