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苗紧闭着嘴,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桌旁。

    她左侧坐着周宜,右侧坐着卫祁,这二人正隔着她聊天,聊的话题她听得云里雾里。至于表哥周哲坤,早就被挤到其他桌去了,此刻根本指望不上。

    虽然被周宜带着,硬留在了主桌,但何苗苗心里一点都不开心。

    她心里憋着一个好大的秘密!竟然没人分享!

    叶行洲带在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是余晚。那之前找到余晚的时候她说的那些“和他不太熟”“这些年没什么联系”,岂不都是假的?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上首。

    仍有接二连三的人来和叶行洲打招呼,让他一直无暇落座。他的手搭在身旁余晚的椅子上,显出几分碍眼的亲密,两个人一站一坐,岁月静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余晚感受到她的目光,对她点了点头,微笑致意。

    点头是个什么意思??

    何苗苗差点拍桌而起,想冲过去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被周宜的一个眼神喝住。

    在她喊出“珠珠姐”之后,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羞恼,周宜面带微笑地用手抚上了她的后颈,在她耳边低声道:“慎言。”

    这位大表姐是叶行洲都要敬重几分的人,何苗苗缩着头,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但这不代表她理解——他们俩若真的有心相瞒,为什么还要结伴出现在公众场合?既然能大大方方地现于人群,又为什么之前要骗她,为什么现在不让她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也正因为想不明白,她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也慢慢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有诸多疑点。城建、盛建,余晚、叶行洲,还有最近的股市,好像有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而来,她是无意间卷进网里被耍的猴,可是谁又在网外冷眼旁观?

    她把目光投向周宜。

    “公司上市就是这点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股价。媒体其实只要流量,什么都能给他们做成文章。还是像辰辉一样不上市的好,自负盈亏,决策不用受外部影响。”

    卫祁身体前倾,脸上带笑,偏长的头发微卷。他好像是叶行洲母亲那边的亲戚?脸部轮廓和叶行洲是有一点点相似,不过家世应该是天差地别,看着有点小家子气,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周宜双臂抱胸,笑了笑:“辰辉是家庭作坊,和上市公司没什么可比性。我们也不是不想上市,是上不了市。要是能上市,怎么会不上呢?”

    两个人话术都一套一套的,推拉了十分钟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听他们说十分钟等于浪费了600秒的时间。

    何苗苗正觉得无聊,一个寸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叫魏燃的二愣子不知为什么不肯安分待在位子上,悄悄溜过来问她:“你认识那位珠珠啊?”

    何苗苗感觉几道视线刺在自己身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哈!

    打太极是吧!有那么难吗?

    *

    余晚已经是第三次看向那边了。

    在接连的寒暄中,叶行洲分心去看她,看她心不在焉,百无聊赖。趁着服务生推蛋糕过来的间隙,他俯身在她身侧,低声问她:“不开心?”

    她今天神色总是淡淡的,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烦了。

    余晚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才说:“没有不开心。”

    需要犹豫的回答,听听就得了。

    叶行洲看了看周宜那边,自己的两个兄弟和这对表姐妹聊得正欢。再看看另一边的江映澄,紧抿着唇应付着几位热情的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受什么酷刑。

    她不喜欢吵闹,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没有几个熟悉的人,好像的确会陌生,会不习惯,会没有安全感。

    和上次在校园里所见不同,她这次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因为头发不算太长,有碎发四散下来,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性。他伸出手,勾起她一缕碎发。

    “刚才宜姐带的那位你熟悉吗?要不让她坐过来陪你聊聊?”

    余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是景行何弘礼的女儿,你不认识?”

    叶行洲垂下眼,似乎思索了一会,很快了然地“哦”了一声。

    余晚没和他说过何苗苗来A大找过她的事。两个人毕竟没熟到这种地步,余晚不愿意去触碰叶行洲的过往。他年少叛逆的时候,他在外留学的时候,他这几年回国历练的时候,都有太多的可能性,发展出很多的故事。这些和她没有关系,和他们的合作没有关系,她就不会在意、不会去管。余晚觉得,他们是有这样的默契的。

    这缕头发,拨得她脸颊边好痒。

    她伸出手,把碎发通通撩至耳后。

    叶行洲的手停在半空,隔了一会才收回去,转而拿起茶杯。

    他声音如常:“何弘礼是靠和周家的姻亲关系发家的。不过这位周姨十多年前就离婚出了国,她的女儿处境大概也不会太好。”

    余晚下意识看向何苗苗。后者正应付魏燃的狂轰滥炸,脸上已经飞红,嘴却还是硬的,不肯承认和自己认识。

    自己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要搬到台面上。只是很明显,周宜不愿意让何苗苗当这个破局之人。

    周家家风低调,可见一斑,难怪一向名声不显。

    何苗苗的父母离异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十多年前,余诚斌还不够格和这些人相提并论,这些消息她也无从得知,只知道何苗苗有个小她七八岁的弟弟,如今应该还在念小学。

    这么看来,这个弟弟应该和她并非同母,家里的母亲也是她的继母。可是何苗苗一向骄矜傲气,要不是这次找她诉苦,半点也看不出来生活有哪里不如意。

    但叶行洲说话一向谨慎,能让他说出“大概不会太好”的处境……

    在这连交际花都要买学历镀金的年代,何苗苗才刚成年,何弘礼就在考虑她的婚事,将女儿待价而沽了。

    余晚轻声问:“周家不管吗?”

    “管不了。周家子孙繁茂,关系驳杂,周子砚去世之后,第二代的长辈也先后离世,这几年谁不忙着争权夺利,分不出心思一致对外。”

    他轻轻摇晃着茶杯,将声音压得很低。

    “而这位周姨,父母兄弟混得都不算太好,能帮到的也有限。有时候宜姐看不过,会出手帮帮忙。”

    服务生推来蛋糕,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叶行洲向余晚伸出手,她没得选择,将手递了出去,顺势起身。

    这样的动作当然又引得一片起哄。

    卫祁在下面笑道:“叶总过生日,这不得上去说两句?发表一下感想?”

    魏燃喊道:“行洲今天尽说悄悄话了,有什么话也说两句给我们听听。”

    大家都看得出来,今日叶行洲的姿态摆得很足,虽然还不肯透露身边人的身份,但显然对她极为重视。现在连许愿切个蛋糕都要拉着人家一起,恋爱的酸臭味扑面而来,不开玩笑简直对不起他。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上首,何苗苗悄悄靠近周宜,告状道:“宜宜姐,这个余晚上个月还跟我说和叶行洲不熟呢。”

    周宜并不在意:“你们年轻人不都是这样,认识没多久就要死要活的了。”

    “……可是我不理解,”何苗苗泄气道,“你跟我说过,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叶行洲选余晚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濒临退市的诚建吗?”

    “诚建?”

    周宜扬起头,似乎是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中。她思索了一会,突然笑道:“我说他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怎么费尽心思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也许还真是为了这个呢。”

    在玩笑声和起哄声中,叶行洲闭着眼睛许愿。

    这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他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顺风顺水,家庭、学业、能力全都是上上签。恍惚间还是八九年前,叶行洲还是个高中生的样子,这些年他是成长了,稳重了,可骨子里那股自信洒脱,毫无畏惧的气质无法磨灭,他的人生举重若轻,潇洒恣意,有时候真让她心生向往。

    余晚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人生光明璀璨,她的人生困难重重。诚建和婚姻会将他们绑定,而这条路会将他们导向何方?

    叶行洲许完愿,睁开眼睛,没理会旁人迭声的追问,含笑看向她,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问了一句。

    余晚一愣。

    他问的是——“要反悔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眼下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退出还来得及。等这场生日宴结束,消息放出去,她就没那么容易抽身了。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反悔机会。

    叶行洲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他的女孩冲他一笑,摇了摇头。

    她很少笑,从小就是这样。偶尔出于礼节的需要,也会勾起嘴角,矜持浅笑,但很少见她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冲淡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感。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颊,见她下意识微微别开脸,又硬生生转了个向,只摸了摸她的头发。

    余晚才不要反悔。

    小儿持金于市,和自身能力不匹配的财富终究会流走的,三叔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今天她在这场生日宴上所看到的,在能力之余,还有姻亲,有人际关系,有利益共同体。叶行洲这样优质的合作伙伴,甘愿用最亲密的纽带和自己捆绑,她有什么可拒绝的?

    她想,这或许才是余诚斌给她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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