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行洲告别后,余晚回到家打开门。

    家里的气氛竟不大好。

    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精瘦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不耐烦和隐约戾气,另一个是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眼神放空,呈现出几分事不关己的茫然。

    这倒是稀客。

    余晚的眼神也冷了几分,迎上二人的目光。

    余胜斌的脸色变得飞快,看清来人后立刻起身,语气和缓地喊:“珠珠啊,你回来了。”

    余晚点了点头:“三叔。”

    她弯下腰换鞋。眼睫垂下,默不作声,安静得像是雨夜清冷的月。

    年轻男人也跟着喊了一句:“……珠珠妹妹。”

    隔了一会,直到他以为不会听到任何回应,余晚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换好了鞋,又脱下外套,把包放回自己房间。

    途径主卧的时候她投过去一眼,门果然关着,吴琼又在闭目塞听,晾着这两个人。

    然而吴琼躲得过,她却躲不过。

    只是放个包的功夫,余胜斌已经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嘴里不停:“珠珠这是去哪里了,出去玩了?我听别人说什么你跟叶行洲订婚了呀,你说说离不离谱,我跟他们说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而那个年轻男人仍然坐在沙发上,没有跟着过来。

    “是真的,”余晚语气平淡,“就是前天晚上的事,当时大哥也在的。”

    听到“大哥”这两个字,年轻男人抬起了头,很快又意识到并非说的自己,不大自在地抚了抚脑门。

    余胜斌只是沉默了一小会,似乎在琢磨她的态度,随即开口道:“你看看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跟家里人说呀?现在能跟叶家、跟盛建攀上关系,昨天的股票都涨停了。”

    说到股票,他脸上的青筋都变得明显了点。诚建股价低迷了那么久,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找到冤大头接盘已是满意,谁能想到故事峰回路转,侄女能搭上叶家这个靠山?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说话倒难得这么有耐心,说了半天也没步入正题。

    余晚回头和他对视,看他态度,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古怪。

    三叔找上门来,倒不像是要跟她们母女闹的。自己和叶行洲做局坑了两个叔叔,毕竟没有大张旗鼓,这二人又素有积怨,大概也没通过气。

    从三叔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是怎么样的?

    她脸上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余胜斌看在眼里,压低了些声音,显得十分关切,“三叔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余晚摇了摇头,尽力让自己的脸色显出几分落寞:“没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就像大哥说的,以后我们结了婚,诚建就可以交给行洲来管。”

    她看着三叔张着嘴,一脸专注地听她讲话,深恨刚才没让叶行洲上楼来。他要是在场,此刻应该能自然而然接过她的话头,帮她继续编下去。

    余晚低下头,避开余胜斌的目光,叹了口气:“爸爸留下这份家业不容易,我不能让它丢在我的手里。其实不用大哥他们说,只要和叶行洲结婚能救诚建,我……”

    这次真的说不下去了,她干脆闭上了嘴。剩下的,就让余胜斌自己脑补吧。

    平心而论,余晚的演技其实还是一般,可当余胜斌有了预设的立场,听在耳中的意味就不一样了。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听她这么一说,老二一家是早有打算,早就有这个后手,就是捏在手里闷不吭声,等他股份脱手才用出来啊?

    他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踩在诚建股价最低的时候抛售,果然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都是同胞兄弟,怎么有人心能这么黑??

    *

    余胜斌才不管什么诚建不诚建的。他只知道,他亏了,而且亏得很惨。

    尽管这股份他是一分钱没花就拿到手的,但看着低价卖出的股票水涨船高,他还是觉得自己被人坑了一大笔钱。

    判断失误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遇到这种事情,问题肯定是不在他自己身上,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害。

    他这两天怀疑完这个怀疑那个,也不是没怀疑过余晚。可是不对!她一个还没出校门的二十岁小姑娘,拿什么资本坑他?叶家凭什么和她合作?这逻辑上说不通啊。

    虽然她手握诚建股权,但又掌握不了上层决策,一定还有人在背后支招——这很简单,只要看谁在背后获利就行了。

    踢掉他这个竞争对手,谁会掌握诚建的全部权力?

    把余晚和她身上的股权打包送给叶家示好,不沾股权,不担风险,专心捞钱,又是谁的一贯套路?

    余胜斌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太一针见血。他可是看见求婚现场照片上,余和亮在旁边呲个大牙乐的样子了。说他家不是幕后黑手,谁信?

    他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然而看看余晚,又停了手。

    他从余晚那拿的钱,都已经投到其他地方了。现在让他再回诚建,别说不可能,他也不太情愿。

    这侄女要是真和叶行洲结婚了,那身份肯定也是水涨船高,他可得好好拉拢拉拢。以后搭上叶家,搭上盛建,他想干什么不成?去哪都会有人开绿灯的,比大哥在的时候还舒服,还没人管。

    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想个清楚。脸上仍是一派长辈样:“珠珠啊,你为这个家做了太多,你的委屈三叔都看在眼里。等你结婚了,三叔一定备一份大礼。”

    余晚点了点头,像是刚想起来,提了一句:“大哥也是这么说,说他要送一套滨湖湾的大平层。”

    “……哦,他倒是豪气,”余胜斌脸上的笑僵了僵,“唉,三叔家里哪有二叔家钱多,但你放心,肯定不会比这个差——一中旁边那个商业街你记得吗?我在那有套商铺,等过段时间就过户给你。”

    他心疼得眼睛都眯起来,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以后结婚了,也不要忘记三叔啊。”

    余晚笑了笑:“怎么会。”

    *

    余胜斌又被忽悠走了。

    他往后退一步便要告辞,余晚的目光投向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今天虽然跟着余胜斌来,却没有帮过一句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晚想起了他的名字。

    申时平。

    这是个随母姓的私生子。

    余胜斌忍痛割肉,是不想再多待下去了,生怕再待下去还要加码。他往门口走过去,随口问了一声申时平,要不要一起走。

    二人的氛围看上去也透着几分古怪,不像是以前那样坚定的同盟。申时平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尴尬:“我想跟珠珠妹妹说两句话。”

    余胜斌从喉咙里笑了两声,是真觉得好笑:“哦……那你们聊吧。”

    别打起来就行。

    余晚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父亲当年是如何背叛,那十几年又是如何伪装,伪装成一个心疼妻子的丈夫,伪装成一个爱女儿的父亲,骗了她和吴琼这么多年。

    以前学校模拟辩论曾有个话题,讨论小三的孩子是否生来带有原罪。当时的她坚定地认为小三的孩子没有原罪,因为他的降生并非由他自己决定,人不能改变自己的父母,父母的罪责也不应该加到子女身上。

    但是一个私生子哥哥真的从天而降,她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才明白那些站定“小三的孩子生来就带有原罪”的同学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人不经历过,永远不知道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那么讨厌他——当然不会喜欢,但也不至于那么恨——但是看到他站在自己家里,她还是心生烦躁,几度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狠狠把门摔上。

    然而此刻,她还是耐着性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申时平接过水:“谢谢妹妹。”

    他得到的回应,是一句冷淡的“不要套近乎”。

    他坐在沙发上,余晚就不愿意坐了。她从餐桌拉了把椅子过来,在他对面不远处坐下。

    “有什么话直说吧。”

    申时平听到这话,先是笑了笑。笑是示好的一种,是缓和气氛的方法,尽管对面的妹妹并没看他一眼,他还是努力地笑了,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和善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理解?

    余晚嘲讽地笑了笑:“我理解你,对你的意义是什么?达成世纪大和解吗?”

    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申时平一时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揉了揉脸,叹了口气:“人总要生活下去,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语气颓丧:“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明正言顺万众期待下出生的孩子,我是被养在外面连爸爸都不熟悉的私生子。你不知道我长大的过程中经历过什么,所以也无法理解我对出人头地的渴望。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想给我妈更好的生活,所以该得到的东西我绝不会放手,这是对规则的合理利用,你指责不了我。”

    他说这么一串,没讲他今日的来意,反倒是长长的剖白。

    余晚看着他:“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没人指责你。”

    她说这话没带什么情绪。她讨厌申时平是真的,没给他使过绊子也是真的。吴琼和她已经足够温和。到最后遗产也分了,股份也给了,人也进了公司,除了不想见他看到他会冷脸以外,还有什么他想要却没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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