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件事确实和周家没有关系。”

    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灼人,身后是中央空调送来的冷风。前热后冷,让这位年轻有为的女性感受到了一点折磨。

    叶行洲淡淡道:“刚才周哲坤不是这么说的。”

    发丝轻轻飘起来。周宜将头发拢至耳后,垂眼沉默片刻,才道:“他的错误也只能由我来买单,是吗?”

    叶行洲听出了一点不甘。他看着窗外一如往常的车水马龙,语气显得有些空茫:“谁让你们家人多呢?人越多,越容易有短板。”

    从这个角度说,周宜当这个接班人其实很可怜。周家是个有秘密的家族,她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

    周宜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叶行洲道:“你们家人也挺多的。”

    叶行洲眉头微微拧起:“你说徐家?”

    姓叶的上数三代就是普通人而已,卫家也只是一般的书香门第,只有徐这个姓自带不凡。

    他并不意外,却感觉到有些棘手。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周宜冷静了不少。被迫吃瘪让她心情很不好,但能当个谜语人让叶行洲吃一点瘪,她开心了一些。

    叶行洲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垂眼思考了一会,终究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了什么?”

    周宜一直在探寻的所谓秘密,曾经和周家有关,现在和叶家有关,自始至终,似乎没有姓徐的什么事情。

    周宜摇了摇头道:“你太低估这个秘密的价值了。”

    *

    明明昨天刚爬过山。

    何苗苗苦着脸跟在吴辰身后,一时有点摸不清楚她要做什么。难道说生活在山区的人对山有一种故乡般的迷恋?一天不爬就会浑身发痒那样?

    而且这里人真的太少了。

    何弘礼是个迷信的人,可能做生意的人都稍微会有一点。何苗苗跟着他偶尔去过几次外地出名的寺庙,人家都是香火鼎盛游客不绝的,她还没见过……这么萧条的道观。

    黄瓦飞檐近在眼前。何苗苗走近了去看,白墙上刷着粗糙的石灰,已经有了斑斑霉点。墙角边有几处明显新鲜的泥土,这是有人刚除过杂草?

    唔,苟延残喘的道观。

    道观的门开着,没有游客。一缕烟雾从大殿内飘出来,熏得里面烟雾蒙蒙,像很老旧的电影。

    吴辰丢下一句话:“别乱跑。”而后迈步进去了。

    何苗苗:“……?”

    虽然不是年长就有理,但对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也不能是这种态度吧?这吴辰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呵呵,就要乱跑。

    何苗苗看了眼身后绿意葱葱,雾蒙蒙的山路,看了眼周围复制粘贴般摸不清方向的树林,很无所谓地抬腿。

    走进观中。

    ……

    “这位姐姐,你皮肤看着真好。是因为饮食的关系吗?”

    何苗苗眨了眨眼睛,半试探半真心地夸赞。年轻无敌,又有金钱加持,她身边的姐姐妹妹皮肤大多吹弹可破,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眼前的女冠素面朝天,浓密的毛发呈现出美丽的鸦青色。如果说年轻的皮肤是饱满的水蜜桃,余晚那样的皮肤是甜白釉,那么女冠的皮肤像是石膏像——虽然这比喻有点古怪,但在此刻光线暗淡的观中真的很贴。

    女冠很温和地道:“是的,出家要吃素的。”

    “我吃素也能有这个效果吗?”

    “你还小,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没有必要吃素。”女冠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保持健康的饮食和良好的作息就行啦。”

    她觉得我很可爱。何苗苗迅速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立刻单纯无辜起来:“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呢?我看观里都没什么人,不会没香火吗?”

    女冠道:“我们观里人很少,后山也种了一些蔬菜,平时就够吃的啦。而且也不是没人,昨天还有香客带了点水果来——对了,你饿不饿?”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不等何苗苗回答,就匆匆进了殿内。不一会出来了,左手拿橘子右手拿苹果。

    何苗苗:“……我不饿,不用了。”

    她真实有点心酸。这道观这么破这么小,道士们只能吃自己种的蔬菜,偶尔有人带点水果给她们解解馋,却还要取出来给她吃。

    她又不缺这点吃的!

    女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打扮精致,以为她是嫌弃了,忙道:“这是供果,吃了很好的。”说着就开始剥桔子。

    何苗苗:“……真的吗?”是哪种好?

    女冠很快剥好橘子,撕下一瓣喂到她嘴边:“你尝尝,很甜的。”

    何苗苗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自从奶奶去世,就没人喂她吃水果了,好陌生的感觉啊。

    她咽下橘子清甜的汁水,认真发问:“你们这里可以捐钱吗?我想捐一点。”

    女冠愣了愣:“什么?”她很快摇了摇头:“我们不接受未成年捐款的,这是祖师爷立下的规矩。”

    何苗苗:“……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你们祖师爷那个时候哪有未成年这种说法。。。而且我成年了的!”

    女冠自然地伸出手:“不信,出示身份证。”

    谁好人爬山带身份证!何苗苗气结,一掌拍在她掌心,换来对面更加温和包容的笑。

    玩闹的笑声透过狭窄的窗户传进了内间。和外面不同,此刻这里的氛围显得非常沉闷。

    白发苍苍的秦观主侧耳听了一会。她年纪大了,虽然身体还算健康,但耳力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乌发的女孩坐在她对面,垂眸饮茶。这茶香气浓郁,绝非凡品,却只随意被盛放在一个灰扑扑的陶罐中,即使偶有香客有幸一尝,也不太会放在心上。

    吴辰问:“身体还好么?”

    秦观主回过神来:“老啦。身体也就这样,没病没灾,大概还能活个十几年吧。”

    两个人谈话的气氛很古怪。如果何苗苗在这里,大概又会吐槽吴辰没礼貌。

    不过秦观主倒是和和气气的,看不出来有什么意见。

    吴辰:“听说你收了两个很有钱的弟子,他们承诺要替你养老。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在这里守着?”

    秦观主宽和地笑笑:“钱乃身外之物,人死了又带不走。一间屋子,一壶清茶,一点饭食,就已经足够生活。他们是不缺钱,可我也不需要,反倒想为他们留下点什么。我也没什么别的可留,当年的徒子徒孙都散尽了,也就这间道观了。”

    “只有这间道观吗?”吴辰静静道,“你的毕生所学,没有传授给他们吗?”

    山上温度偏低,茶水迅速冷却,秦观主脸上的笑也是。

    “我有什么毕生所学?”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师父没有教过什么,祖师也没有留下什么。世人都说修道先修心,我也不明白,除了心还有什么能修的?”

    吴辰道:“观山观当年曾以批命闻名,因为太准了,所以为人所畏惧、忌惮,后来才低调了不少。当然还是会有人记得,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巨富的孩子情愿做你的弟子?”

    她瞳色很黑,说话很平稳,仿佛并不带什么感情。

    秦观主迎上她的目光:“徐自珍说的?她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如果不是我提醒,她的孙子早就没了。”

    秦观主年纪很大了,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年轻时的脾气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这深山中的道观偶尔有人造访,也会在社交平台上写下记录,说这白发苍苍的观主特别慈祥,见人总是笑眯眯的。谁能想到,她会被眼前的小姑娘几句话就挑起火气呢?

    看她生气,平静无波的吴辰反倒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道:“这才像你。”

    *

    “你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那个时候我太爷爷还在世,给你把了脉看了病,说是胎里带的弱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会反复发作。”

    “后来他很后悔。不是后悔为你看病,而是后悔看徐奶奶太过忧心,给她推荐了观山观的秦无尘。”

    叶行洲:“……”

    他思考了一会,从记忆中拾起这个名字,联想到了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女人。

    “那个人,是骗子?”

    徐自珍应该给那座坤道观捐了不少钱。不过也没听说因为捐钱而倾家荡产,影响有这么大吗?

    周宜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为了谈事情,两个人没用司机,叶行洲开着车,往城北一个定位赶过去。

    “余晚怎么样了?”

    叶行洲打着方向盘变道超了一辆车,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她没事了,只是还昏睡着,叫了医生先过去。”

    周宜却并不如他一样放松下来,斟酌了一会才继续道:“那个人不是骗子。她是有师承的,批命……很准。”

    叶行洲:“……批命?”

    周宜:“是的。因为太准还惹出过一些事情,后来就宣称不算了。要请动她很难,太爷爷跟她好像有点交情,所以徐奶奶就找了过去。具体算出了什么,他就没跟我说过了,我只知道她回来见了太爷爷一面,就立刻动身去了云南。”

    *

    道观中,秦观主冷静下来。

    她静静看了吴辰一会,才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什么都会变,人不会变。”吴辰搁下茶盏,自顾自又斟了一杯。

    秦观主道:“只有你会觉得人不会变。人的一生太短暂了,也只能看几十次花开花落,却要从襁褓走向暮年。”她不喜欢这个话题,顿了顿,又问:“你今天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只为了看看我吗?”

    吴辰抬头看了看狭小的窗户:“你当年批命,说那小孩有近在眼前的生死劫,让徐自珍去云南找到了我。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秦观主并未犹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吴辰回过头来看着她:“接触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当年。”

    秦观主:“但你还是救了他。”

    “我没有救他。徐自珍给他认了一棵树当干娘,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他能活下来是靠医生,靠家人,或者说,靠自己。”

    秦观主皱起眉头:“你是在说,我的批命不准吗?”

    “不。他的确有生死劫,也的确是我出手救下。只是那件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二十六年前,而是发生在上个月。”

    “……什么?”

    吴辰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皆因批命而起。如果没有批命,徐自珍就不会去云南见我,将我唤醒。没有这件事,别人不会相信世界上真有超出常理和认知的事情存在,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周子砚极为后悔这件事,也不会引起周家小姑娘的兴趣,她调查的时候带上了批命的主人公,于是他在荒山老林中遭遇了他的生死劫。”

    “对命运的窥探引动了命运本身,也让命运因此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这甚至只是削弱版本的诅咒。”吴辰感叹了一句,“以前的周家人护不住自身也护不住所爱,真的很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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