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遣虞卿裁道帔,轻绡一匹染朝霞。

    八月初三,正是赶集之日,清晨霞光大盛时,天谢县城集市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宽敞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楼瓦肆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街道在行人众多时显得狭窄不堪,小商贩在拥挤热闹之中扯着嗓子吆喝,中气十足。

    热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白气蒸腾,香气溢出来,等在一边的客人盯着圆鼓鼓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催促店家:“你快点,老子要饿死了!”

    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就在集市喧闹中,一道声音插进来。

    “我要两个,肉包。”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人听到。

    张顺头也不抬,带着笑意顺口接道:“好嘞!您稍等片刻。”

    在一边等店家拿包子的两个男人看了一眼身侧的人,脸上的期待和笑意消减了一些,神色有些古怪,包子拿到手后匆匆付了银子就走。

    张顺包好两个肉包,笑眯眯地将包子递过去,看到铺子前的人一僵。

    在白雾腾腾的热气中,身材高挑的女人存在感极强。张顺的视线里,女人五官端正立体,鼻梁挺直,面部线条利落分明,非常英气的长相,但是眉宇间一股消不掉的戾气,显得不易接近且凶,头发被一根布条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敷衍得连个简单的发髻都不盘,更无需提簪子花钿之类。

    这打扮加上那张脸,不伦不类,像是一个不易相处的男人。

    而且,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挂坠,一身短褐棉布衣衫,布料粗糙,洗得发皱,但好在还算干净,暂时让人挑不出错来。

    女人伸出手,接过包子,顺便把铜钱递了过去。

    等人走远,张顺才陡然回神,他立马屁颠颠地跑到店铺里边,“媳妇儿,媳妇儿,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张顺媳妇儿忙着擀面,一脸不耐烦,“谁啊?外边没客人吗?赶紧出去,要是有客人来又招呼不到。”

    张顺也不管自家媳妇儿的反应,兴致冲冲地往下说:“那个女人啊,就是那个金水村前几年搬来的女人,老大年纪了,没嫁出去,一天天的在外边抛头露面,靠打猎为生的啊。”

    张顺媳妇儿一听扔下擀面杖,跑出去看,人来人往,早已经不见影儿了,张望好久,最终一脸遗憾,“走了啊,没见过几次,”她叹了一口气。

    张顺接过话:“没看见也没什么,媳妇儿你下次就算见到她了也不要和她说话,那女人,可是水性杨花得很,我怕她把你带坏了。”

    张顺媳妇儿茫然。

    “我听他们村里的人说,她去那种地方呢。”见自家女人还不懂,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就是那种地方啊,男人常去的那种地方。”

    张氏一听瞪大眼睛,“不可能吧。”

    “是真的,不然你想一想,她长得还不错,怎么就没人敢上前提亲,就因为会打猎么,肯定是因为不检点不守妇道……”

    秋桐走在街上,刚吞掉手中的一个包子,突然她身子灵活一闪,避开了要落在她肩头的那一掌。

    “哎,你反应怎么这么快呢!真是!”来人收回手,落空的手丝毫不尴尬地收了回去,“就不能假装被我打到一次?”

    秋桐斜着眼看他,“回去再练几百年再说吧。”说着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扔到嘴里,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三下五除二又咽了下去,丝毫没有女人该有的优雅,粗鲁得令人瞠目。

    李卓澜不是没见过这女人的吃相,但那么大一包子,饶是他不讲究那也是要几口才能解决的,这女人两口就没了,简直又让他开了眼界,忍不住叨叨:“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能斯文点?好歹一女儿家,还是在街上,这人来人往的,你看那小姑娘都盯着你看呢。别家的姑娘,吃个饭细嚼慢咽,哪像你跟个男人一样……”

    “你想挨揍是吗?”秋桐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地盯了李卓澜一眼,见对方做闭口状才双手背在背后,语气凶悍地警告,“管好你的嘴。”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李卓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跟了上去,他这个人话多,嘴又碎,没隔多久又在秋桐耳边叨叨叨,从赵大爷家不见了的鸡说到孙二婶家病了的牛,从王大哥娶的新娘到李小弟买的新衣裳,事无巨细地说,连镇里新开的面馆,面馆里有个西施一样的人物也要翻来覆去地讲。

    秋桐恨不得找个针把他的嘴缝上,但她到底也没说别的,主要是她但凡开个金口,那李卓澜能够滔滔不绝说到日落之前,她就不用给自己找罪受了。

    这个李卓澜是她来这后,少数与她关系不错的人,当然,主要是两个人在村里的名声一样臭,她不受人待见,李卓澜也一样受排挤,反正也不知道怎的,在大家的排挤中,两个人的关系莫名的有了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仅仅是李卓澜,秋桐恨不得这个人早点消失,一天到晚别来烦她。

    秋桐一边听他絮叨,漫不经心地偶尔应一两声,实际上也没听他在说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买好了一包盐,一把菜刀和一坛酒。

    李卓澜终于把王大哥怎么骂新娘为什么骂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这才注意到秋桐手中多的东西,“你买菜刀做甚么?”这个白痴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他再接再厉,“买了酒啊,是不是今晚要庆祝?”

    秋桐正打算买点别的,停在了一个卖胭脂水粉铺子前,那老板正要招呼,结果看到她的装扮和一脸戾气,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李卓澜好哥们儿一样搂过秋桐的肩,一张粗犷的脸笑成花,神秘兮兮地凑近,“哎,你今天肯定发财了吧?快给说说,你那张上等的虎皮卖了多少银子?是不是这个数?”他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在秋桐面前晃。

    李卓澜说的是她昨天在山上打的只大虫,刚好今天赶集,她弄到了县里来卖,毕竟价格要比镇上划算些。

    秋桐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关你屁事!”

    李卓澜反正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的暴脾气,凑过去死皮赖脸道,“别说那张皮啊,它的骨头啊,肉啊,须啊,可全都是宝贝啊,要我说,你确实该好好庆祝庆祝。哎,对了,说起来我也要买个东西,你跟我去个地方。”他见秋桐皱眉,很明显不乐意,一把拿过她手中的酒,“真的,我这次是有正事,需要你给个意见。”

    李卓澜所谓的正事,就是,买人!

    狭长逼仄阴暗的街道,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恶心,李卓澜捂着鼻子迅速走过臭水沟,他偏过头才发现身边的女人面无表情,仿佛闻不到这些味道一样,他莫名地觉得自己捂鼻的动作有点矫情,悻悻地放下手。

    像是畜生一样关在笼子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有的或麻木或痛苦或畏惧地盯着外边的人,人贩子拿着皮鞭冲着他们凶神恶煞地威胁,转而对着他们谄媚地笑。

    “我打算买个聪明点的女人,回去伺候我娘。”李卓澜开始自顾自地说明来意,“自从上个月天气转凉,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有时候常常不在家,总是要人照顾的,思来想去,还是买个人回去。哎,刚刚那边那个看上去不错,长得还挺好看……”

    李卓澜家里条件在金水村算是不错的了,他那死去的父亲生前不安分到处跑,兜卖各种东西,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是在村里第一个买得上牛车的人,想要买个人回去伺候,也不是不可能。

    秋桐瞥了他一眼,随后不耐烦道:“你快些。”

    “你懂什么,这个还是要慢慢来,千挑万选,毕竟是买人。”他说着蹲在一个笼子面前,半人高的笼子,里边捆着三四个脏兮兮的人,在最外边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全身脏兮兮,只有那张脸还算干净,虽面黄肌瘦,可是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李卓澜咧开嘴一笑,指着他问秋桐:“这个,这个怎么样?多少银子?”

    秋桐看人贩子眉开眼笑地凑上来,冲着李卓澜道:“公子您的目光真不错,这是最近新来的一批货,乖顺得不行,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您要是买回去使唤,那绝对不亏,而且……还十分结实!”

    嘴上说着女人身体如何结实,手不客气地拍在女人单薄的脊背上,却不断地往女人胸口乱摸,明显地暗示意味,笼子里的女人畏惧又不敢躲,在笼子里,如同案板上的五花肉。李卓澜听得津津有味,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顺着人贩子话点头,那双小眼睛就没有从女人身上挪开过。

    秋桐抿了抿唇往前走去。

    刚走出不到十步,秋桐脚步一下子顿住。

    日头正中,但是在这阴暗的巷子里,只有几缕阳光泻下来。

    逆着光,尘埃乱舞,在肮脏与恶臭之间,她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

    瞳孔如漆,眼尾略弯,睫毛黑长浓密,原本是一双含笑眼,却清冷得如同盛在万里冰山中。

    矜傲自持,桀骜难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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