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开放的所在,总是少不了这样一对身影,一者高大魁梧,一者纤细苗条,不相干的两人因为凤仙结缘。

    一名铁匠,一名织女,铁匠多年打铁积劳成疾,凤仙是止痛的救命草,织女纺布为生,凤仙是染色的好材料。

    初见时二人眼中只有凤仙的存在;

    再见时他以为她喜欢凤仙花,她以为他摘花是为心爱的姑娘;

    第三次见面他们彼此打了招呼,有了交谈;

    第四次见面他了解她摘花是为了给布料染色,她知道了原来凤仙除了染色还可以入药;

    第五次见面他们商量着要不要一起种些凤仙,扩大凤仙的面积;

    第六次见面他们找到一块适合凤仙生存的土地一起播下花的种子;

    第七次见面他们种下的凤仙已然绽放,他在一片生机灿烂中向与他一同播下灿烂之人许下了终身的誓言,清风拂过,花海摇曳,是织女心动,她于灿烂花海中走向幸福。

    三年后,他们此生唯一的孩子诞生,他们的生活离不开凤仙。

    相遇前,凤仙见证了他们的生活,相遇后,凤仙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凤仙早已与他们密不可分,于是他们为自己孩子取名叫做凤仙。

    凤仙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自出生以来就不哭不闹,甚至五岁不曾言语,织女为此担心不已,铁匠安慰她说:“咱们的孩子凤仙啊,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这孩子就像凤仙花一样漂亮安静,说不定是凤仙花灵托生在咱们家了。”

    织女破涕为笑,心中一亮,从此夫妻二人就像对待花朵一样悉心呵护这个花一样的孩子,即使这个孩子已经长得比家中的任何一人都要高大。

    凤仙人如其名,安静又漂亮,不哭不笑,不言不语,站在那里美丽的就像一株花,人人都说这铁匠打了一辈子铁却有了一个瓷娃娃,织女织了一辈子布却生出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瓷娃娃。

    对此铁匠笑呵呵地表示:“我们家凤仙不是什么瓷娃娃,是花娃娃才对!”

    织女在一旁柔声说道:“凤仙比瓷娃娃要更加漂亮可爱。”

    凤仙的一双秋水般澄明的眼总是澄澈映照着世间的分明,就只是映照,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直到有一天,织女带着七岁的凤仙一起给午休的铁匠送饭,那是凤仙第一次来到铁匠铺,毕竟悉心呵护的花朵不应接触不详的利刃,花朵与利器应是最不相称的存在。

    因此铁匠从未想过带他花朵一样的宝贝儿子来到他这承载了他半辈子血汗交织的铁匠铺,织女却想让孩子看看爹娘工作的样子,织布时也会将凤仙带在身旁,这样她织的就不仅仅只是布了,织就而成还有她的幸福,她想让铁匠也感受这种幸福。

    于是她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摸摸孩子的头,声音轻柔:“小凤仙,娘带你去看看爹爹工作时候的帅气模样,好不好?”

    随后牵起稚嫩的小手,一大一小的身影看起来和寻常母子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即使到了陌生的环境,凤仙依旧还是那个凤仙,安静美丽的存在,倒是大人们紧张了起来,尤其是铁匠那颗心紧吊着不下,一动都不敢动了,整个人像个僵硬的铁块。

    织女拉了拉铁匠的手,柔声安慰:“凤仙是最最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有我们一直在他的身边,你就不要担心了,凤仙也想要看看他的爹爹认真工作的帅气模样。”

    一想到孩子期望看到自己作为人父的帅气模样,铁匠大手一挥,恨不得饭都不吃马上上工,织女拍了拍已经热血上头的丈夫的手,娇嗔道:“先吃饭,吃饱肚子才能在孩子面前好好表现。”

    铁匠笑呵呵地摸了摸头,连声应和:“好!好!我这就吃饭。”

    而向来安静的凤仙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一时间,刚放松下来的空气又变得紧绷起来,铁匠,织女的目光震惊地注视主动拿起一柄短剑的凤仙,震惊地忘却了阻止,看着那花一样安静漂亮的孩子挥舞起了与他不相称的兵刃,这是第一次凤仙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不相称又如何?

    只要孩子喜欢,作为爹娘,他们绝对全力支持。他们将铁匠铺里所有的武器都摆到凤仙面前任其挑选,凤仙只是握着最初的那柄短剑晃了晃,好像在说“我只喜欢这柄剑”,铁匠织女瞬间热泪盈眶,现在的他们可以为凤仙找遍全天下所有的剑。

    凤仙的身量每长高一寸,铁匠就会为他花一样的宝贝儿子打造趁手的剑,织女和着凤仙起舞的剑音织布,沙沙的织布声,泠泠剑音,交织成一曲幸福乐章。

    时间在那一锤又一锤,一梭又一梭间不知不觉快速流逝,凤仙已经长大成人,褪去年少的稚嫩,展灿烂之芳华,静如芝兰玉树,动若芳菲流转,凤仙所在,即为焦点。

    对于铁匠和织女,凤仙依旧是凤仙,只是外表变得比以前高大了,他们依旧像凤仙儿时那样像对待花朵般悉心呵护,那些为凤仙美丽的外表所吸引的人丝毫没有接近凤仙的机会,最终这些苦于无法接近凤仙的人们团结起来,沆瀣一气,终于寻得可趁之间。

    他们分别在铁匠和织女的店铺里下了大量订单,之后买走他们所需要的材料,铁匠和织女不能如期交货,他们便带人在他们铺子门口闹事,在他们心力交瘁之际,试图带走凤仙。

    冷光一闪,快的让人分不清楚是阳光还是剑光,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在那个耀眼的午后静默诉说着一切的发生,这滴落的鲜血在那双湛然秋水的眼中荡不起一丝涟漪,那双眼依旧澄明无波。

    杀人就要偿命,杀了人的凤仙被关在监狱,准备秋后问斩,这一年凤仙十七岁。

    铁匠和织女为救凤仙四处奔波,诉说着冤情,凤仙的奇异与美丽也让这个案件一时间沸沸扬扬,引来诸多关注,一个在人们眼里的痴呆竟然可以一剑杀死五个人!

    这可能吗?有人怀疑凤仙,有人同情,有人嗤之以鼻,一时间似乎整个剑盟都在热议这件事,这件事也引来了浮黎剑盟盟主,也是当今剑界第一人的关注。

    盟主来到凤仙所在的监狱门前,静静观视凤仙,凤仙就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姿态端庄,看得出他的家人有用心养育着他。

    但眼前这名叫凤仙的少年实在让他感觉并不像是一个活人,这个孩子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的眼就好像一面镜子,他感受不到属于人类波动,尽管他可以听到这个孩子的心跳,这个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于是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当他拔出剑的瞬间,他感觉一阵炽热,恍惚间,他的剑已不在他的手中。

    这是他猛然惊觉,那已经不是他的剑了,而他的剑配不上他。

    这个孩子确实不属人类,他就好像是神的灵魂寄宿在凡人的肉身,是神明对凡间的馈赠,唯有神剑方与之相配。

    神剑浮黎,相传神之佩剑,立于乔山,无人可近,更无人将其拔出。

    盟主将凤仙带往乔山,可凤仙只是坐在那里,把玩着他的佩剑,就好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任他怎么做都不为所动,他只好找来铁匠和织女。

    铁匠和织女见到牢里的凤仙,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思念,疾步奔向凤仙,夫妻二人紧紧抱住凤仙,抱住这失而复得的幸福。

    织女握住了凤仙的手,轻抚他白皙光滑的脸,心疼地说道:“为娘的小凤仙瘦了,我们这就回家,这种地方再也不要来了。”

    铁匠在一旁大力点头,握住了凤仙的另一只手,大声道:“没错,咱们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我们回家,爹给你做一桌子你喜欢的菜,咱们好好补补!”

    一家三口,手牵着手,任谁看都是寻常又幸福的一家。盟主心情复杂,他没有想到对他视若无睹的凤仙在父母面前竟然意外的听话乖巧,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在铁匠,织女的配合下,凤仙顺利来到了乔山。

    十步之遥,盟主便感寸步难进,凤仙步履泰然,闲庭信步,衣袂翩飞间,神剑已然在掌,随之天崩地裂,乔山应声而倒,满地碎石,目光尽处,唯有一人一剑。

    拔出神剑的凤仙由街头闲谈,变为人人传颂的传奇,人人都说他是剑神,神又怎么会有罪呢?

    凤仙成为了剑盟的剑,更是剑盟的旗帜,一时间剑盟风光无二,其他势力试探之余联合起来想要诛神,人间之所以为人间是因为人的存在,而不是神,神不属于人间。

    诛神的妄念在凤仙剑下化作虚妄。他们不是凤仙的对手,便从凤仙的家人着手,剑神又如何?他的父母不过也是凡人,轻易可以杀死的存在。

    十八岁这一年,凤仙失去了父母,看着失去温度的铁匠和织女,凤仙伸出了手,就像过去的千百次那样他等着他们牵起自己的手,这一次空中的手无人回握。

    他执着等待,雨滂沱而至,掌心只感点滴冰凉,凤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牵起自己的手。盟主持伞而来,为凤仙遮住了天上落下的雨水,耐心说道:“凤仙,人从出生伊始便迈向死亡,你的父母不过是到达了所有人最终都会到达的终点。”

    凤仙好像知道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主动牵起自己的手了,他走到他们的尸体旁,蹲下,主动牵起他们的手,僵硬又冰冷,不复之前的柔软温暖。

    凤仙脱去自己的衣衫,给倒卧在地的铁匠与织女盖上,就像无数个夜晚他们为自己盖上被子一样,不冷了,这样他们就会重新变得柔软温暖。

    盟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凤仙的身上,安慰道:“凤仙,他们不会再回应你了,就好像你们家院子里种的花一样,花开时绽放,凋零后死亡,死亡后就在也见不到那朵开放的花了。”这时一道干涩清冷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还会开。”

    循着声音看去声音的主人竟是最不可能之人,凤仙说话了!凤仙竟然说话了!强压下心头震惊,盟主温和的声音依旧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再次开放的花朵却不是原来的那朵花了。”

    凤仙再次恢复了沉默,盟主学着铁匠和织女那样想要牵起凤仙的手,却只握住一团空。盟主无奈叹息道:“凤仙,花落了,就要落到土里,你的父母也应该入土为安。”

    凤仙依旧紧紧抓住父母的手,执拗地说着:“看不到。”

    盟主温声道:“你可以在那里种下一些和你一样叫凤仙的花,你可以将它们开的花当做是父母的笑容。”

    凤仙抬起头看了盟主一眼,冷冷道:“骗子。”

    盟主也不生气,依旧温和道:“你家的院子里有很多凤仙花,你的名字也叫凤仙,他们应该很喜欢凤仙,看到喜欢的事物会露出笑容是人之常情。”

    凤仙倔强地说道:“不埋土里。”

    看着这样坚持的凤仙,盟主心下一叹,也只能妥协。

    从日落到晨昏,光影交替间,不知过了多少轮替,尸体已然腐烂,露出白骨,凤仙依旧紧握守候,最终紧握在手的是注定留不住的幸福,他的双手早已空空,这一次,那澄明无波的眼荡起了涟漪,一滴泪,无声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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