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解除之后他独自一人第一时间来到了广寒宫,他的皇妹微生玉桂的住所,却是荒无人烟,再不见曾经堂皇绚丽。

    他缓缓走过华丽的宫殿,华丽的宫殿再不复昔日笑语,有的只是来人的满腔愤懑。

    不禁喃喃道:“皇妹。”

    这里满载了他们的回忆,这里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妹的地方。

    那时她小小一团,只是见到他便笑了,那时起,他便决定他要她可以永远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如今却是分隔两地,不能相见,他是太子,是万民朝拜的太子,可天无二日,万民之上又如何?

    终归是一人之下,他想起他为了保护皇妹不去那偏远之地受苦而去见皇帝,那一日,日头正烈,他跪在殿外,等来的却只是惩罚。

    那一刻他全身冰冷,如坠深渊,一种无力感拉扯着他,进一步,是万劫,退一步,是不复,他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守护不了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从小就知道,皇帝不爱他的每一个孩子,他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但没关系,他还有皇弟,与他一同降临于世,与他最亲密的存在。

    宫人们说,他是太子,他是君,而他的皇弟只是皇子,是他的臣子,尊卑有别,他们不应亲密无间,那时童言无忌,“那孤不要做太子了,这样就可以和皇弟一直在一起了!”

    宫人们跪下,将头可得头破血流:“这可使不得啊!殿下!”

    “你们都起来吧!那孤与皇弟一起做这个太子不就行了。”

    宫人们将头低的更低:“殿下!太子只能有一人啊!”

    滴落的鲜血让明亮的地面染得血红,他在那片血红中看到了自己天真愚蠢的面孔。

    “孤偏要两个人一起做太子。”

    他依旧执拗着坚持己见,因为他是太子,皇帝之下,他最大。

    然后,像今天一样他跑去找了皇帝,依旧是跪在殿外,连面都见不到,就受到了处罚。

    一切都是竟然的相似,在皇帝面前,他总是那样无力,而且他甚至从未见过皇帝一面。

    再后来,他的皇弟展现了他的聪慧,而他显露了他的愚笨,这时出现了一种声音说他的皇弟才更适合做太子,他心头一刺,却不以为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拥护皇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与皇弟始终甚笃,他身边的人却开始坐不住了,他们设下陷阱想要杀害二皇子,

    可怕的是,知悉这一切的他竟然有一瞬迟疑,尽管最后一刻他还是成功阻止了一切,但面对皇弟感激的话语,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丑陋。

    那一瞬的迟疑让他再也无法面对他的皇弟,他开始疏远他,可皇弟却始终如一,他只能厌恶他,事实上,他也确实厌恶着他,厌恶着从他身上看到的丑陋的自己。

    再后来,皇妹出生了,他的皇妹小小的白白的一团,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可那小小的白团子却在看到他的刹那笑了起来,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会让她永远露出灿烂的笑,这一次,他会做一个好皇兄。

    可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兄。

    他知道,他文不成,武不就,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他也知道,他骄傲自负,自卑懦弱,他不是一个贤明的人;

    他更知道,他自私丑陋,善妒无能,他不是一个好皇兄。

    不知何时,灰芒的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这细雨却未曾让他洇湿,他闻到了一股清凉刺激的气味,是薄荷的气味。

    他讨厌薄荷,因为这总是刺激他想起自己是有多么丑陋,那一天,他及时赶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皇弟,那周遭满是薄荷,散发薄荷的清凉,他的皇弟感动的说:“薄荷便是臣弟最爱的植物,因为这股沁凉的气味会使原棣想起这一日皇兄你救下我的情景,皇兄果然重视我,这个味道,会使原棣感到安心,”

    他自顾自地向前走,他的周身始终干燥,他烦躁地说:“孤想要一个人静静。”

    微生原棣依旧步步跟随:“臣弟陪您。”

    “微生原棣,孤是说孤想要一个人静静。”

    “兄弟如手足,臣弟是殿下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但分尊卑,孤命令你,离开!”

    他停下了脚步,呵斥着那颗满腔孺慕的心。

    “殿下的心告诉原棣,您并不想一个人。”

    他怒极,气急,不禁踹了他一脚,呵斥道:“你是听不懂孤的话吗?”

    微生原棣跪了下来,为他擦了擦鞋上不存在的灰,谦卑地说:“臣弟听得懂殿下的心,殿下莫要为一个会伤害你的人伤心。”

    “你在胡说什么?玉桂她可是孤的皇妹,也是你的皇妹……”

    他不可思议地说道,他没想到这话竟然出自最重视兄弟的人口中……

    微生原棣低声道:“她也是会伤害殿下的存在。”

    “皇妹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能伤害谁?不要告诉孤满腹经纶的微生原棣会相信那种滑稽可笑的预言?”

    “可她已经对殿下造成了伤害,她害得殿下被陛下责罚。”

    “是孤自愿面见陛下,也是孤甘愿受罚,明明都是孤自己决定的事情,你为什么对皇妹那么大的敌意?”

    他真的不理解,向来温和明理的原棣,他的弟弟为何会对他们温柔可爱的妹妹有这样大的敌意……

    “不是她先来找殿下,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

    微生原棣依旧没有起身,继续跪在地上,态度依旧谦卑,却是不让分毫。

    微生原棠理所当然地说道:“孤是她的皇兄,是她的依靠,她不来找孤还能找谁?找你这个对她满腔敌意的二皇兄?”

    微生原棣笑了笑,反问道:“殿下当真不知臣弟为何对她有敌意吗?”

    “孤应该知道吗?”

    微生原棣淡淡道:“臣弟只是不想殿下您被奸人利用。”

    他蹙眉道:“微生原棣!她是你的皇妹!”

    “臣弟也是您的皇弟。”

    此时,微生原棣终于抬起了头,仰望着皇朝高高在上的太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他的皇兄,任雨水无情拍打在脸上,点滴落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将头抬得更高了,高傲地说:“孤是太子,孤为君,你为臣,孤的话就是命令。”

    “那便请太子殿下下令,杀了臣弟吧。”

    微生原棣闭上了眼,满脸的视死如归。

    “起来!你在胡言什么?”

    怒极,气急,高傲的太子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人狠狠拽起。

    “臣弟这条性命是殿下所救,臣弟这条命是殿下的。”

    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样样谦卑,让人动容的背后却是迫使对方遵照自己的意愿,这是一种柔软的逼迫,上善若水,温柔的水却会让人溺死在平静的河面。

    过往的阴影袭来,将他钉在了原地,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孤是太子,是你需要服从的君主,孤要你生你就得生。”

    说完,便离开了,步履仓促,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臣弟谨遵殿下旨意。”

    跪在原地的微生原棣缓缓露出了微笑,对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眼底是触目惊心的偏执。

    他早就知晓自己太子派忌惮,他们更私下意图毒害子,他故意让太子知晓他们的阴谋,想要试探太子的反应,因为他想要知道自己在皇兄心里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皇兄也想要杀他,他会与他同往黄泉,

    然而皇兄还是救了他,虽然晚了点,但这样更好。

    于是他感动地对着皇兄说:“原棣的第一次性命是由陛下所赐予,今天殿下救了臣弟,是殿下给了臣弟第二次性命,从此臣弟这条性命便属于您。”

    看到皇兄脸上的躲闪,他笑了,他会对他愧疚一生,他会永远扎根在他的心底,他们永远是最亲密,最密不可分的兄弟,就像出生时那样。

    远离皇城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微生玉桂警惕地向外看去,眼前人一身甲胄,剑眉朗目,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她那温柔宽厚的未婚夫,元澜沧。

    沧海横流元澜沧,清风碧落白天清。沧海横流人荡覆,清风碧落世升平。

    一式沧海横流,立不世之功,建千秋伟业,他是皇朝众人的英雄,也是因皇兄一句戏言被称为“永远的驸马”的倒霉蛋。

    那时年少的元澜沧刚建立功绩,一时间声名鹊起,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人们赞美他和相国家的那名才子是文武双全,沧海横流元澜沧,清风碧落白天清,整个皇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的太子皇兄自然也很欣赏他,于是某日醉酒后笑着说:“孤要是有皇妹,交给你,孤放心!”

    彼时,她还没出生,一年,两年……几十年过去了,皇朝依旧没有公主降生,元澜沧也因此被戏称为“永恒的驸马”。

    虽然元澜沧很倒霉,但她倒是很感激皇兄,因为如果注定女子要嫁人,她只愿意嫁给元澜沧。

    元澜沧俯身行礼,语带歉意。

    “公主,是微臣来迟了。”

    她将他扶起,温柔地说道:“能来,玉桂就已经很开心了。”

    元澜沧坚定道:“微臣愿与公主一同前往寺庙为皇朝祈福,还望公主应允!”

    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但她不能连累他,他是前途无量的将军,不能因为她被埋没,她已经拖累了皇兄,皇兄因她受到了惩罚,她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那样不就坐实了预言吗?她,不是祸害!

    “将军是国之栋梁,前途无限,玉桂不忍心你就这样断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只要将军心中有玉桂,玉桂就已心满意足。”

    元澜沧哽咽不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疆场上的常胜将军,面对心爱的公主,也会百炼钢尽化绕指柔。

    既然公主拒绝了他的随行,那么为了公主的安全,他将沧海横流的秘笈交给了公主,公主惊讶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她擦了他脸上的泪,故作轻松道:“那将军可要一直将玉桂放在心上哦。”

    久经沙场的将军缓缓跪地,对着他心爱的公主许下承诺。

    “公主一直在臣的心上,有朝一日,臣定会在皇都迎回公主。”

    “玉桂相信将军。”

    她笑了,丹凤朱唇,她,比太阳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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