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空中盘旋,扶桑树下,数不清的女人尸骸,尸骸消失,扶桑花开,花朵中,一人翩然降世,动如夏花绚烂,静若秋叶静美,眼里没有初生的茫然,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死寂.

    她和“他”很像,但她不是“他”,只一眼,他就知道她的身上并没有神之心的线索,他应该离开这里,继续寻找神之心的下落,但他脚步却迟迟没有移动,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他”的过去以及自己未来可能的模样.。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遮住□□的身体,对方的眼中有了一丝波动,她嘲弄地一笑,褪去了他为她披上的衣服.

    “装模作样。”

    是了,他现在是在皇朝,在这里,女人的地位与牲畜无异,她过去的几次人生中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他知道他应该怎样对待她了,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衣,学着她的模样扬起一个异常灿烂的嘲弄笑容.

    “原来姑娘口中的不装模作样就是不穿衣服吗?”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他又接着说道:“我是从剑盟来的,对皇朝的一些风俗礼仪不太了解,如果有哪里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奇怪中带着惊异。

    “你是在向女人低头吗?”

    他依旧在笑,只是这次的笑容自信又傲慢,语气平稳得就像是在说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简单的陈述。

    “只可惜,这世间,无人可使我低头。”

    女人继续问道:“皇帝呢?”

    他的表情不变,不紧不慢道:“他应该向我低头。”

    女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开始的嘲弄:“男人总是喜欢在女人面前说大话,还喜欢打女人。现在,你是要打奴家了吗?”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身,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喜欢打强者,越强越好,如果你想要被我打的话,还需要变得更强,强到凤仙那样,我才会打你,你可要加油啊!”

    凤仙,她听过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不属于她的记忆里,那些傲慢的人提起这个名字总是会露出满脸的崇拜,他们称呼他为剑神,神的话又是什么模样呢?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神没有来拯救她?

    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好的女人吗?可她该做的她都做了……如果有神的存在啊,虽然下一世就不是她了,但她请求神,下一世她想要做一个男人,她也想要读书,修炼,看看皇朝外面的世界,她想要看一看蓬莱岛上的极光是不是真的那么梦幻美丽,她也想见一见那些傲慢的男人所崇拜的剑神。

    “剑神是什么模样?”

    坐在地上的人目光渐渐变得深远,随即嘴角浮现出一丝趣味的笑。

    “没想到你竟然会对凤仙感兴趣!凤仙嘛~其实和你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剑法很厉害,可是他现在不务正业,除了想着做大夫,就是追着我跑,可让他去拔出浮黎,他还不拔,真是搞不懂他。”

    女人笑了起来,这一次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原来奴家和剑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女人的笑好像感染了他,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要亲眼看一看凤仙吗?”

    女人的眼里焕发出光彩,随后又变得黯然。

    “奴家可以吗?”

    他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躺在了地上,语调悠然:“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见了凤仙后不要失望哦,他现在做了大夫,还改了名,叫倚清秋。”

    女人垂着头,腼腆地笑了笑:“我怎样可能会失望……只是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

    男人伸出了两根手指,指尖点地,两根手指缓缓移动起来。

    “当然是用你的双腿走过去了,现在,还请姑娘更衣吧!”

    说着,他再次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了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穿上了衣服。他对着穿好衣服的她笑着伸出了手,做出邀请的姿态,她选择握住了这个一直带笑的男人的手,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吗?

    他的手光滑柔皙,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顺着掌心暖到了心田,她不知道这份温暖的感觉应该怎样称呼,只因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手来,第一次有人将她当做对等的人来对待……

    “你为什么对凤仙感兴趣?”

    “他是剑神,他叫凤仙,”

    凤仙是花的一种,在皇朝,花是一种脆弱的装饰品,绽放时装点荣光,枯萎时任人践踏。

    就好像这里的女人,生活在条条框框的花盆里,任人修剪,鲜妍时结婚生子,珠黄时乱葬坑埋。

    在这里,女人只能是花,无力的,任人修剪的花,只能长成主人想要的样子,所以当听到剑神的名字时她才那样震撼,因为万众敬仰的存在竟然拥有一个脆弱卑贱的名,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好奇。

    一个叫做蓝桥云深的地方,他说这是凤仙在的地方,她张望四周,火红的枫,蓝色的桥,缥缈的云烟,很美很美的地方,原来这就是剑神所在的地方吗?

    她如愿见到了凤仙,雪白的衫,如雪的发,苍白的面容,雪魂玉魄,天外仙人,不外如是。但她知道,他不是那些男人口中那个孤高的剑神,他是悲悯苍生,不染世俗的医仙倚清秋。男人自来熟地向倚清秋打着招呼:“凤仙小花,我带了朋友来看你,开心吧!”

    倚清秋冷冷道:“蓝桥云深不欢迎不速之客。”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花花,你是怪我突然来到你家吗?你这里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倚清秋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道剑气袭来,他微微闪躲:“凤仙啊,明明在外面的时候你总是追着我跑,怎么我来看看你就不可以了!”

    倚清秋转过头,正色道:“这位姑娘,这个叫做衣青玄的人是一个不懂得尊重生命,肆意玩弄他人命运的人,还请姑娘不要为他之外表所蒙蔽。”

    原来他叫做衣青玄,凤仙说他不是好人,他很坏吗?

    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坏事,而且他还带着自己来到外面的世界,看到了传说中的剑神,尽管剑神看起来很讨厌他,但他的手实在太过温暖……这种温暖是他过去未曾感受过的。

    衣青玄摇头叹息道:“凤仙小花,你变坏了,你都会挑拨了,是不是嫉妒了?”

    倚清秋依旧冷然以待:“主动离开,还是我送你一程?”

    衣青玄依旧是一派的轻松自若:“这么看我不顺眼就去拔出浮黎啊!你知道的,现在的你杀不了我,或者你其实根本不想杀我!”

    倚清秋只是冷冷道:“属于我的剑已在我手。”

    衣青玄看了看凤仙手中的剑,清澈入睡的圆形握柄,剑身清澈名圣,佐以鲛人刻痕为饰,护手处圆盘的设计,柄端嵌入泪状明珠。

    “仙泪吗?我还以为那只是你爱情的纪念品,这么说,只要仙泪断掉,你就又没有剑了,对吧,凤仙。”

    倚清秋冷冷道:“我的剑在手,更在心。”

    衣青玄叹息道:“我开始怀念初见时的你了……”

    她拉了拉衣青玄的衣襟,小声道:“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衣青玄看了看她,接着对凤仙说道:“凤仙小花,你这朵小花怎么这么凶!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倚清秋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却满是诚恳。

    “抱歉。”

    夕颜连忙道:“您不用道歉,奴家只是觉得他,也就是衣青玄,他不是什么坏人,他对奴家很好。”倚清秋淡淡道:“你觉得好便好。”

    衣青玄兀自喃喃道:“原来我有对你很好……”

    倚清秋对待衣青玄似乎永远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横眉冷对。

    “自重。”

    衣青玄呵呵笑道:“我有不自重过吗?凤仙小花,你才是要好好珍重啊,在混沌之前,你可要继续带给我游戏的趣味啊!”

    倚清秋淡然道:“我会阻止你。”

    走在羊肠小路,道路崎岖,却在崎岖出偶有一朵小花,铿锵开放。

    衣青玄突然问道:“见过凤仙本人后,有什么感想?”

    夕颜:“看起来冰冷淡漠,其实是一个很好,很有人情味的人。”

    而且她也明白了,花不只是脆弱的装饰,它可以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也可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摆脱花盆那方狭小的指尖方寸,生长于苍茫天地间,花朵野蛮生长,它可以长成随处可见的可爱野花,它也可以在料峭寒冬中凛然绽放,它甚至可以长成岑天大树,花的姿态,只能由花自己决定,无论生长成何种模样,都是那样的可爱,可敬。

    衣青玄叹息道:“你可知就是他身上的这点人情味曾让他修为尽废,死生师友,孤独一人啊!”

    夕颜感觉虽然他们争锋相对,但其实对衣青玄来说,凤仙其实很重要。

    “他的身边还有你。”

    衣青玄吃吃地笑出了声:“好想知道凤仙那朵小花听到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夕颜好奇道:“谢谢你,帮助奴家离开皇朝,还让奴家可以亲眼见到剑神凤仙,那么你呢,奴家身上有什么你需要的吗?”

    衣青玄疑惑道:“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就好像眨一下眼睛的事,有需要感谢吗?”

    夕颜慢慢说道:“这是奴家第一次被当成人来对待,让奴家现在死了都甘愿。”

    衣青玄确是突然正色道:“嘘,姑娘,死这个字不可以轻易说出口哦,你没有听到凤仙说我不是好人吗?他是伟大的剑神,高洁的医仙,他不会骗你,你就不怕我拿你做一些残忍的试验吗?”

    夕颜坚定道:“如果奴家对你有什么用处,可以帮助到你的话,请尽管拿奴家做试验吧!”

    她就像是一只飞蛾,为了得到哪一点光明,愿舍身扑火,燃烧自己,获得温暖,何其可怜!何其可爱!何其可敬!

    衣青玄好奇道:“就算我是个坏人,就算我要毁灭世界,你也愿意?”

    夕颜淡然道:“如果世界可以因为你而毁灭,那也说明这个世界也到了毁灭的时候了。”

    衣青玄又继续问道:“你要和我生孩子吗?”

    夕颜顿了顿,回答道:“……可以。”

    衣青玄轻声道:“你犹豫了。”

    夕颜低下头,乌黑的发遮住了脸上痛苦的表情。

    “原来你也只是把奴家,把女人当做是繁衍后代的工具……”

    衣青玄继续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我吗?”

    夕颜依旧低着头,迟疑道:“……为什么?”

    衣青玄淡淡道:“我丢了一样东西,我曾经死而重生,而你不断轮回,我们有着相似的境遇,我以为我丢失的那样东西会在你的身上。但很可惜,你的身上并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我决定尝试创造,我们的孩子身上或许会有我一直追寻的存在。”

    夕颜抬起了头。问道:“找到之后呢?孩子会怎样?”

    衣青玄看向无尽的天空,轻声道:“孩子会和我们在混沌获得永恒。”

    夕颜看向眼前这个外表精致华美,实际内里空无一物的人,这一刻她发现,原来他们很像。“……我好像知道凤仙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

    衣青玄笑着问道:“你也讨厌我了吗?”

    夕颜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我会生下我们的孩子。还有我的名字叫做夕颜。”

    夕颜,生长在肮脏角落的一种白色小花,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也被人称作是“薄命花”。

    就好像皇朝里的女人,无人在意,无人尊重,命似纸薄,却又顽强的活着,短暂单薄的一生,认命又韧命的活着,她们的生存只有攀援一途径,却悄然间便可攀爬篱院,创造一片小小的生存空间。

    皇朝的女人卑贱却值得尊重,因为她们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活着。

    她厌恶着作为女人的生活,但她并不讨厌成为女人,她只是想有一片更广阔的的天地,可男人与生俱来便拥有她向往的一切。

    在皇朝,再无能的男人在女人的面前也可以是半个神明一样的存在,她发自内心的厌恶男人,厌恶这个扭曲不公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就算毁灭对她也是个解脱。

    她不希望自己永远无望,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这样扭曲无望的世界,所以她愿意答应衣青玄的要求。

    这个奇怪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给予她选择让她感到自己被尊重,被当成人来对待,原来是这种感觉。

    如今脱离了那无望轮回的她,不论前方等待她的是深渊还是毁灭,她都甘之如饴,因为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

    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夕颜看着孩子,温柔道:“就算他是个男孩,我也会好好爱他,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衣青玄看了看刚出生的孩子,好小,眼角的泪痣和夕颜一样,长得比起他更像夕颜,他为此感到庆幸。

    “你这么辛苦生下的孩子,孩子的名字理应由你决定。”

    夕颜柔声道:“那就叫夕夜来,夜来这种花在黑暗里也可以活得很好,你不是说要让世界回归混沌吗?到时候整个世界一定一片黑暗,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在一片黑暗中也可以好好活着。”

    衣青玄依旧在远方看着孩子:“很好的名字,不过看来这个世界一片混沌的日子又要延期了,小夜来的身上也没有那样东西,不过这或许算件好事。颜颜,快看,孩子的眼角有一颗和你一样的泪痣诶。”

    夕颜笑道:“孩子的鼻子倒是像你。”

    衣青玄终于上前,轻轻摸了一下孩子的头。

    “不愧是我们的孩子!”

    和夕颜,夜来一起的时光让他久违感受到了放松,快乐,就好像拥有平凡幸福的他原来他其实和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尽管在夜来身上并没有得到他原来想要的东西,但他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他暂时遗忘了那些曾经尘封的过去,就好像回到了童年时的无忧无虑,他应该回一次天水村了,将他的爱人和孩子带给自己家人,朋友认识,这么久没见,父亲一定会很开心看到他回家,小风风说不定会高兴地抱着他大哭一场。

    于是他一个人独自回到了天水村,回到他熟悉的家,到了家门口,他竟然犹豫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要让世界回归混沌的衣青玄的身上竟然会有胆怯这种感情,他理了理头发,甩了甩衣袖,飒沓步入家门。

    家中的摆设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曾变动分毫,只是等了许久,也等不到父亲回来,他循着父亲的气息寻找父亲的身影,却只找到了一块可这父亲名字的石板,这是父亲的墓碑,父亲死了……

    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尘埃染身,他抚摸着碑上的名字,那样轻柔,又是那样深刻,血液染红了衣楚寒,倒映日月的金银重瞳变得浑浊,誓要将整个世间便成一片混沌。

    他回到了夕颜的身边,却并没有进门,在门前,低声道:“颜颜,我们会在混沌中相逢。”

    光影笼罩了他的周身,仿若下一秒眼前人就会化为光尘,夕颜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即将消失的人,伸出手,才发现,那原是可望不可即。

    当初是他主动向她伸出了手,她不允许他就这样消失,于是他跑过去抱住了他,衣青玄的身躯依旧如初见那般温暖,却有细微的颤抖,此刻虽是紧紧相依,她却感觉他在离她远去,她知道,他们的分别要来临了……

    衣青玄离开了,她没有挽留他,他也没有回头,一滴晶莹点落枝头垂落,凄迷惹尘,兰因絮果从头问,早知絮果,犹愿兰因。

    属于她的生活还在继续,当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她的眼时,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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