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准的意思我明白,人非草木,更何况我爱过他。

    但是我们俩确实是不合适的。

    我在意的点不是他在意的点,他不会为了我改变,我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原则。

    不过简至卿说的我倒是不担心,方准不会因为一些个人喜恶而影响整个剧组的工作氛围和电影的最终效果。他最多给小辈摆摆脸色罢了,可现在的剧组里,谁不是看影帝的脸色行事呢?

    简至卿看我太累劝我喝点酒,她开车不能喝,我自己喝也没意思。但“酒”这个字不听还好,听了就难免勾起馋虫,我回到家还是挺想喝,干脆从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梅子酒带上楼喝。

    一小瓶梅子酒不足以让我醉,但是却可以让我睡得好一点,这酒喝起来甜滋滋的,蛮好喝。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乔林睡前喝了瓶梅子酒,这一夜无梦,睡得倒是很快乐。第二天他醒得也不算早,洗漱喝茶写剧本,等乔大编剧觉得饿了,一抬眼下午两点了。

    乔林像被燎了尾巴的猴儿一样跳了起来:“小喵喵,明天搬家,帮我约个搬家公司行不行?”

    萧淼淼正在午睡,半梦半醒地接了乔林的电话:“老大,周一再搬行不行?我在睡觉。”

    “算了算了,你睡吧,我自己找吧。”

    乔林做不出逼着助理不睡觉给他干杂事儿的事儿,只好自己点开了大众点评APP,一个一个搬家公司地戳。

    很不幸,几乎所有搬家公司都告诉乔林约明天的时间没有师傅,只有一个搬家公司说明天有人,但是需要他先加师傅微信。

    乔林加了微信,对面师傅提出要先支付500块钱作为插队费用,乔林说约上午,对方又说明天上午没有时间了。乔林只好同意搬家公司的师傅下午三点再来。

    约好搬家公司都三点了,乔林也饿了,换了双运动鞋下楼去吃饭。

    乔林第二天上午到了叶恒江家,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换鞋直接进了叶恒江家门。叶教授这次没有坐在轮椅上等他,他撑着手杖正在家里练习走路。

    乔林看叶恒江练得满头大汗,想扶他坐下:“你这能行吗?是不是太着急了?”

    叶恒江没动:“你把门关上,自己坐吧,医生让我练的,我还得练十五分钟。”

    乔林知道叶恒江不会虚与委蛇,他就自己在老地方坐下,等叶恒江再走十五分钟。叶恒江每一步都走得不轻松,但他皱着眉头走得很认真。乔林看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赶紧扶叶恒江在椅子上坐下:“你家纸巾在哪儿?我去给你拿。”叶恒江指了指一个墙上的柜子,乔林打开看到抽纸,拿了出来,递给叶恒江让他擦擦汗。叶恒江抽了几张纸擦好,把纸巾递回给乔林,眼巴巴地瞧着乔林。

    “少爷,您这强迫症好重啊。得嘞,我给您放回去。”

    乔林放了纸巾回来,顺便给叶恒江拿了瓶矿泉水,他看自己的椅子给叶恒江坐了:“让我坐一下你的轮椅。这个怎么开啊?”

    叶恒江告诉了乔林怎么操作,乔林在屋子里开了两圈:“你家这个客厅也就是没有东西开这个才方便,但凡再放点家具,这都没法玩儿了。”

    “我不是拿这个玩的。”叶恒江皱着眉。

    “对不住对不住,但是这个其实有点好玩的。”乔林从电动轮椅上下来,“对了,钢琴不是都会送货上门的吗?还是你这个需要我去人家店里搬?”

    “你喜欢,等我好了,你拿回家去玩。”叶恒江蹙着眉看着乔林,“什么送货上门?已经送来了。”

    叶恒江撑着手杖走到玄关后面的楼梯底下:“在这里,你要帮我组装一下。”

    乔林满脑子想着按键和钢丝,内心全是“我还会装钢琴?”的弹幕,就看到了叶恒江买的电钢琴。

    “嗐,电子琴啊,你早说嘛。”乔林觉得自己以后还是换个星球生活吧,他在叶恒江这儿丢的脸比他整个上半年丢的还多,“你别动你别动,我来先把它挪出来,放平了。”

    乔林把电钢琴的包装盒在客厅里放平,打开包装盒,先组装支架。

    “叶教授,这个电钢琴您计划放哪儿?”乔林按照叶恒江的指示把架子放在了书桌对面的墙边,“你去洗澡吧,上楼小心点,一会儿就装好了。”

    叶恒江点点头,自己拄着手杖上了楼。乔林不放心,看着他走上去才又转回来接着装电钢琴。认识叶教授这几个月,乔林觉得自己老妈子指数直线上升,偏偏这个人其实是天底下最不需要他操心的人。

    乔林一边哼着歌一边装电钢琴,叶恒江家整理得非常干净,乔林也不知道是“残疾人”亲自擦的地板还是物业安排了管家上门,反正他看地板干净得很,干脆坐在地上干了起来。

    乔林听到手杖戳台阶的声音,赶紧站起身,站到台阶边:“马上就好,你下楼慢点。”

    叶恒江其实已经站在楼上看了乔林一会儿了,看他自己一个人干得不亦乐乎的也就没有出声打扰他。没想到乔林倒是自觉,听到声音就赶紧站过来等着他。

    叶恒江作为一个暂时的“残障人士”,当然不是天生就能靠拐杖走路如履平地。可比起独居带来的种种不便,叶恒江更加无法忍受一个陌生人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遇见乔林纯粹是个意外。他无意给别人添麻烦,只是近期医生建议他还是应该尽量保持原有的生活节奏,他只好又给乔林添了麻烦,让他上门跑这一趟。好在乔林这人天生热心肠,总觉得自己白嫖了叶教授,让他帮帮忙不仅不觉得麻烦,还觉得快乐得很。

    叶恒江下来以后,还是坐在了轮椅上,把椅子留给了乔林。乔林装好电钢琴,插好电源,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来试试?”

    电钢琴作为当代的伟大发明,伟大之处就在于无须调音,但乔林这么说了,叶恒江还是开着轮椅停在了电钢琴前面,随手弹了几下。

    “欸,这不是我刚哼的歌吗?你刚听见了?”乔林站在叶恒江轮椅侧面,啧啧称奇,“怎么这也有天赋吗?听一遍就会弹了?”

    叶恒江习惯跟人说话要看着人,他转动了轮椅,却没想到乔林的手正扶在轮椅上。乔林没想到他忽然转动轮椅,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在叶恒江身上,右手堪堪扶住了叶恒江的轮椅扶手,脑门直接怼在了叶恒江的嘴上。

    乔林感觉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咚”。

    还是换个星球生活吧。

    乔林整个人红成一只刚出锅的虾,低着头不愿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叶恒江伸手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起来:“你没事儿吧?”

    “啊,我没事儿。”乔林眼睛四处瞟,眼神满世界乱飞,“你嘴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动什么轮椅啊?”

    “对不起。”叶恒江扶起乔林,“本来只是想告诉你,太长的我也记不住,就记住了几句。”

    “啊?”

    叶恒江满脸无辜地指着比他更无辜的电钢琴:“我没啥天赋,就是有时候喜欢弹一会儿。”

    经历此番大型社死事件之后,乔林没过多久就找了个借口从叶恒江家离开了。反正他不在,叶恒江料理自己都料理得清清爽爽的,多了他也是添乱。

    大周末的,乔林也没事儿干,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从北边慢慢朝家骑。大中午的,照理说该吃饭了,可乔林也不饿,脑子里时不时闪回他的脑门和叶恒江的嘴:“艹,这什么事儿啊!”

    赶巧这时候周远思给他打电话,乔林车把一拐,改道去了周远思的工作室。

    “小乔,吃饭没?”周远思端着炸酱面的碗,遥遥朝他招手。

    “没呢,知道您这有好饭等着我呢。”乔林在四合院里的水池子边上洗了手,凑到了桌子前面,“师母给您带的酱?”

    “嗯,最近挺忙的,一个人住这个院子里清净。锅里还有面条,你自己盛,快过来一块儿吃。”

    乔林跟着周远思蹭了一碗炸酱面,心情平静了很多,估摸着周远思要跟他说江家琛本子的事儿。

    “小乔,这个本子初稿我觉得没问题,那个学术上的事情你给人家学校里的教授看过吗?这个得让人家看一眼,咱也不知道对不对。”

    乔林当场来了个大变脸,痛苦面具上身:“忘了嘿,我回去发吧,大周末的让人家也歇歇。”

    “你看你那样儿!这教授那么难说话啊?”周远思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我听说学校给找的是个年轻人,不是那种老学究啊。”

    “人家教授挺好的,我的,我上回上人家课睡着了。”乔林咧着嘴朝周远思讨饶,“薛定谔养猫你懂吗?”

    “不是物理课吗?怎么还养上猫了?”

    “你看你也不懂吧,不懂就对了!”

    乔林在周远思那边逗了几句咳嗽也没正事儿,就打道回府了。他发誓这周要好好休假,所以没有打开电脑,从外卖软件上点了几瓶水果酒,大白天自己喝了起来。

    大中午吃饱了有点困,他喝了会儿就干脆去睡午觉。

    梦里他看到了方准,那是《逆行者》片场。

    他看到方准从模拟火场里被抬了出来。他想冲上去,但他不能,为了方准的事业,他和方准的关系没有公开过。方准的身边围着医生、导演、他的经纪人和一堆无关紧要的人,乔林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咳咳,我没事儿,刚刚那条过了吗?”方准的嗓音粗糙得像是从砂纸上打磨过。

    “一会儿再看片子吧,你快去医院吧。”导演也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导演,我……我可能短期内都拍不了了。”方准死死地抓着导演的胳膊,“您要是着急就……就改戏……”

    方准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剧组的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乔林呆呆地对着地上一摊暗红色的血。

    被烟呛着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摊血?乔林整个人失控地朝着救护车跑去,被剧组其他人拦住了:“乔编剧,导演叫您呢!”

    乔林走到导演身边,看到导演正透过监视器看回放,那是方准的一个长镜头。乔林看到他穿戴好护具从楼顶倒着向楼下快速地降下去,忽然镜头里的他顿了一下,缓了几秒又快速地继续降落到指定位置,用脚破窗,进入了火场。

    “导演!小方应该是伤了!”周围忽然有人喊了句,“导演你看,那个地儿有根支出来的钢筋!”

    乔林像行尸走肉一样推开了周围的人群,他明明没有进火场,可他也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走了没两步,他吐了。

    乔林吐了个天昏地暗,导演怕他吐出事儿来,也叫人送他去医院了。乔林输了点液整个人缓过来不少,他叫护士给他拔了针,找到了方准所在的手术室。方准的经纪人皱着眉坐在椅子上,乔林从他手里抠了方准的病历拿出来看——

    右腿腿部贯穿伤,右腿胫骨骨折,肺部吸入大量浓烟……

    乔林险些拿不住方准的病历,他用手死死摁着方准经纪人的肩膀:“他现在在做什么手术?”

    “骨折和贯穿伤的手术。”方准经纪人清了清嗓子,“肺的问题要等他醒了再慢慢看。腿上,腿上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乔林点点头没说话,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整个人顺着墙溜了下来。

    乔林猛地醒了,怎么倒回忆起前尘往事做起这个梦来了。

    他撩起T恤擦了擦自己脑袋上和脖子上的冷汗。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有了晕血的毛病。

    方准为了这部电影差点没了半条命,最后却因为伤重整个剧组等不起,从男二被降为男三。电影里他这个消防大队副队长就在这场戏里牺牲了,后续他刚出院又被导演叫来补拍了几个牺牲的镜头,就算完成了这部电影里的戏份。

    因为要重新改剧本,那段时间乔林基本上不吃不喝不睡用生命在写。白天在片场和导演讨论,收工了去医院陪一陪方准,晚上通宵熬夜写本子。

    方准看他蜡烛两头烧实在辛苦,紧赶慢赶地出了院。可他出了院,乔林也只是由从片场到医院变成了从片场回家。方准眼看着他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乔林熬了一个月好容易把剧本改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在家睡觉又成了问题。乔林睡觉不老实,他不敢跟方准睡在一起,怕碰到方准的伤,只好买了一张钢丝床放在方准的床旁边,结果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又因梦到方准在片场出事故而惊醒。就这么熬着熬着,等这部电影拍完,乔林瘦了二十斤,活像吸毒成瘾的瘾君子。

    方准和乔林那时候都是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有剧本写有电影拍就不错了,经纪公司不会为了这事情帮他跟剧组打官司。《逆行者》这部电影是当年的献礼片,方准和乔林都清楚。他俩也不能自毁前程去曝光现场火场设置不合理,存在安全隐患。好在这电影的导演还算有良心,总觉得对不住方准,后续方准复健的医生也是剧组专门帮他找的。

    方准自这部电影之后可能是天可怜见,倒隐隐有了些转运的势头。《逆行者》最终让他拿到了国内电影最高荣誉金鹤奖的最佳男配角,开启了方准的影帝之路。

    “乔林,我以后会拿很多奖,拍很多好电影,我要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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