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战书后,华宸加强了对苍齐山的监巡,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半点消息。到约定日期前十天,天界的先锋便先下到了苍齐山附近,而星复处理完那些准备的事宜之后,在距离战期还有五天时便去向华宸帝君道别。

    离开檀香殿时,星复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神官一袭青衫,面目平顺冷淡,正是华宸身边的丰宇。

    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檀香殿前,反而有些不合时宜。星复已经很久没有碰见过他了,现在和他视线交汇,星复反倒心生顾虑。

    丰宇见到他后,立刻朝着他问候道:"上神。"星复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故作无谓地从他身边略过。

    从他被帝君留下来修习之后,丰宇便一直待在华宸身边效命,那个时候的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温顺的感觉,后来那柔和温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几万年来他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身上的气质却被磨得完全不同了。丰宇时常外出,总是过了好几年才会回来,星复曾经试着去跟踪他,后来便被丰宇给引到了别的地方,那次他回来的时候,第一次朝着星复开口:

    "上神,丰宇希望,不该关心的事,就不要投注太多目光了。"

    当时年少孤立的星复听了这话后,竟就鬼使神差地收回了好奇,后来他每次见到丰宇的时候,对方都会刻意躲开自己,而他每每想要去询问帝君的时候,对方的回答从来都只有一层意味不明的笑,之后星复便很少再去依赖华宸了,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芥蒂。

    年岁渐长,星复渐渐意识到在红尘间长大的帝君其实也有很多秘密,人世的过往早已尘封,而那至高无上的天神却依旧孜孜不倦地在追踪些什么。星复从未再开口问过,而帝君也从未给他回答,他知道的是,纵使是天底下最为薄情寡欲的神,心头依旧残下了一缕执着。耗费千年万年时光去守着一些东西而不知疲倦的,又何止星复一个?

    第三次来到苍齐山,星复并未陷入过多遐思,而是立刻赶往附近的大营。营中的将士早已列队等候,远远望见那玄袍上神的身影便齐声呐喊,声震重雷。

    星复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身上的衣裳从有些厚重的神袍变成了银光闪闪的战袍,他的脑中突然闪过无数张人影,最后停留在了杜若晴和恪儿的那张笑颜上,勾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前的上神神色威严,双眼凌厉,给了营中的将士莫大的鼓舞。

    "神魔之间,必有一战。再临苍齐,洪天神灵誓愿,万古神兽镇安。魔族猖狂已久,三界生灵荼血,吾以万年神印作证,五日之后,我天界必要让魔族厄脉砍折于苍齐脚下,替那魔爪之下的冤魂洗刷血怒!"

    "天界威武!上神威武!"

    "天界威武!上神威武!"

    "天界威武!上神威武!"

    ......

    积压千万年的怒火,早已在某一处倏忽爆燃。

    回到营帐之后,星复坐到软塌之上,悉心擦拭着手中的风斫,雪白的剑身被柔软细腻的白布引出一道又一道淬亮的光痕,星复深邃的眉眼紧紧地盯着颀长的剑身,浓黑的双眼里闪电般划过一道幽蓝的光。

    "上神,探查的卫兵回来了。"霄铭阔步走入营帐,身后跟着一名白甲战士。

    "报。"星复收起手中的利剑。

    "回上神,距离营帐五百里外发现了魔族的营地,他们的营地距离交战的狮子口,只有不到百里。"

    "好,继续探查,不要放过一点风声。"

    "是!"

    那卫兵走后,霄铭朝着星复道:"上神,据密探来报,那魔王辞朔,尚未离开魔界,五日后与我方交战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身边那两个护法中的一个。"

    "那两个魔头,听说一点也不比魔王要好对付。"

    "辞朔此番,肯定也只是来试探一番,至于真正的战场,或许又会在别的地方定下,"星复背靠木塌,双眼凝视营帐中央那块巨大的地图,"不过苍齐山可是一块宝地,若他的手下朝他呼救,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星复和霄铭走出营帐,到营地外围巡视了一周,待到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他们才到军士居住的地方去巡看。

    那些军士大多都在帐内歇息,有些地方明显地透出亮光,帐内人头攒动,笑语不绝。

    二人刻意隐蔽了声息,走完了所有的落脚处便要离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语。

    一道年轻的声音隐隐响起:"盛芸兄,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为何我在天界任差的时候没听见有人提起呢?"

    另外一道声音微微拔高的了声调:"你到天庭当差才一千多年,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那些上神想必是觉得这件事情说出来折了他们面子,早在三千年前就严令禁止天界上下任何人再去谈青丘的那些事情了。"

    "话说他们青丘的少主和少公主都死了,只遗下了一个刚满百岁的小狐孙,那狐王和狐后岂不是会很伤心?"声音忽的变得伤感了起来。

    "说不伤心是假的,那青丘的少主接管了他们二老的职责后,他们本来就可以去享福了,谁料那新上任的魔王内心着实阴毒,先是哄骗了那青丘的少公主,将她送进了天牢,又趁着天界的援军还没下达的时候趁机杀了那青丘的少主,听说二十万魔军穿破青丘结界的那一晚,整个青丘城都在哀嚎呢......后来狐王和狐后不得已出了面,才尽力挽救了这青丘的残局,这个时候辞朔那个天杀的早就顺着天界的通道往南天门去了,真不是东西!"其中一个人越讲越激动,声音渐渐压不下去了,直到旁边那人提醒了他几下,他才再次收敛了声线。

    "总之,就因为魔王,不但青丘毁了,咱们上神和帝君都遭了殃,他们这是铁了心了要把辞朔给往死里整,咱们这些普通的小神将若是受了这样的屈辱,又哪里能忍得住呢......"

    霄铭有些担忧地望了星复一眼,星复微微摇头,只听着那两个小神将接着说下去。

    "虽说是魔界罪不可赦,不过盛芸兄,青丘那里肯定也对咱们天界有点意见吧......"

    "小点声,这可不能让别人听见!"那个名叫盛芸的小神将慌了起来,那个角落忽的沉寂了好一阵,见其他的同伴都在大帐里面载歌载舞,他才小声地说了起来:

    "意见肯定是有的,反正他们这几千年来都没有理会过咱们天界了,但是......诶,这些弯弯绕绕的我也说不清,反正不管是谁,都肯定对那个大魔王恨之入骨了,听说他也才三万多岁,比我们星复上神都还要小了快一半呢......"

    "切,不着正道的魔物,哪里能和光明磊落的星复上神相提并论,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真的见到了上神的尊容呢......"

    "我不但见过星复上神,还亲眼见过华宸帝君!"

    "盛芸兄,你那么厉害,居然连帝君的尊容都见过。"

    "见过是见过,不过也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不说了!"

    "这是怎么了?"

    "他们这些仙门之巅的天神,那里能让我这么个小小神将来指摘,我可担不起这亵渎神灵的罪名,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帐外的二人立刻收住了声息,警惕地朝着四处张望。

    "盛芸兄,刚刚这道风声,可着实诡异。"那年轻的神将低声道。

    风声另一端,忽然出现了一阵浅浅的笑声。

    "笑什么?"一道冷傲的男声响起。

    "上神,恕霄铭莽撞,霄铭只是觉得,若是再不制止,天界的那点密辛可就都要传出去了。"

    随后,那道声音便彻底消散,原来不知何时,就连军帐里的那点火光,都已尽数熄灭。

    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方才还聊得猖狂的两个后辈,此时正像是乖乖夹起了尾巴一样,灰溜溜地窜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从军士营走出来后,霄铭便回到自己的帐中歇息,星复回到军帐,卸下满身的军甲,平躺在低矮的榻上,这并不是他睡惯了的那张寒冰床,也并没有疗养神息的功用,因而今晚必定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便浮现出了青丘的模样,那个时候的青丘还是一片绿水青山,闲云潭影悠悠地在天地间打转,年轻的月澄拉着几个仙门公子到青丘城内四处转悠。

    后来月澄成了婚,慢慢接下了青丘的少主之位,原本花天酒地惯了的他,也慢慢有了沉稳的一面,常熟的几个朋友也渐渐少了私下的来往,反倒是被那些“四海之交”给替代了。

    他的孩子出生之后,月澄便有意往天界这边靠拢,想必是到了一定的阶段,他也想要为他的后代图一份安稳了。

    再后来,星复万般无奈请求月澄帮他藏起杜若晴,对方立马爽快地答应了,最后还邪笑着说他欠还着他一个人情。

    只是这人情星复尚未还清,他的妹妹依旧被困死在永无天日的牢狱里,星复就突然找不到还报的开口了,因为一切在一夜之间都覆灭了。

    自那之后,上天庭的众神都把青丘的人和事当成了禁忌,他也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提起那位紫衣翩翩的同道中人,所以再次听到青丘的往事时,他是带着既怀念又懊悔的心情听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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