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完了,他们又开始聊起了天界与青丘间的那些过往,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天幕渐暗,华灯初上,宴会上的众人才终于舍得散去。

    宴会结束后,星复等人便回到了狐王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月澄却随着狐王他们一同离开了。方才宴上人多眼杂,有些事情不便开口,这些事便一直被压着。一直到宴饮结束,月澄他们才有机会好好地叙叙旧,顺带将他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捋清楚。

    杜若晴心想,月澄曾说当年的他是在青丘几员大将目睹之下同魔界使者离开的,这也就意味着当时是有人知晓真相的。按照常理,那几名将领应当在第一时间将这则消息送回青丘城内,可一直到战场上传出了月澄战死的消息,狐王他们对此都深信不疑,青丘众人居然也没有丝毫的异议。或许就在月澄离开大营的那一天晚上,这样的消息便立马被送了出去,只是消息尚未传到青丘城内,便被辞朔安排的人给拦了下来。

    又或者是他们为了稳定军心,便将青丘少主去往魔界大营的消息给暂时封锁住了,只是到了最后,他们都没有如愿等到他们所期待的那个结果,而是带着这个惊天的大秘密一同埋葬在了沙场之中。

    尽管辞朔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杜若晴却着实有些佩服他。光天化日之下,他竟能将这样一场明目张胆的阴谋隐瞒封锁了这么久,以至于整个青丘都被他的雕虫小技给蒙在鼓里,究竟是他真的有几分瞒天过海的本事呢,还是那个时候,就连苍天都格外眷顾他?

    那天晚上,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待到四下无人,杜若晴突然推门而出,悄悄走进了星复的房间。

    是时,星复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风斫,雪白的剑身经过细细地拂拭后愈发锃亮,烛火微光下,光滑凌冽的剑身竟然隐隐放着冰蓝的幽光,杜若晴忽然回想起今早那个魔头的死状,不禁扶住了星复的肩膀:

    “最近这几天可把你忙坏了,早些歇息吧。”

    星复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昂首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杜若晴的下巴,道:“知道了,你也是。”语罢,星复收起了手中的长剑,身子顺势向后靠去,便靠在了杜若晴的胸膛上,杜若晴见势无奈地拢住了他的双臂,对星复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束手无策,只好叹声道:

    “若是累了,便到床上去躺着,就这样靠在我身上,脖子迟早受不住。”

    听到这话,星复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神髓的双眼静静地盯着杜若晴的脸,似是在酝酿些什么,又好像是短暂的放空。

    突然,星复启唇答道:“好,我们早些歇息。”

    等等,我们?

    杜若晴面色一红,星复突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苍白的唇忽然勾出一抹浅淡的笑,修长的手臂下一刻便将杜若晴圈进怀中,星复斜依在她的身上,就像是醉酒的浪子倚在路旁的砖墙,与之不同的是,星复却并未施加太多重量,只是如浅尝辄止般汲取着杜若晴身上的温暖。星复一手搭着杜若晴的肩,流畅优越的下巴轻轻垫在杜若晴的头上,自他们二人成亲以来,星复常常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柔弱纯良,手上的动作却是既狡黠又霸道,一旦杜若晴入了他的套,他便如护食的小猫一样轻易不肯撒手。明明每次用的都是相似的伎俩,杜若晴却总是不忍心拆穿,总是迎着他一步步的哄诱慢慢坠入一个更大的圈套。

    不过这一次,星复只是默默地抱着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两个人挤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上,松软丝滑的被褥轻飘飘地搭在他们身上,杜若晴像是反抗似的在他的怀抱里扭动了几下,对方却并未及时地回应她这份不满。

    不久之后,杜若晴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星复。”

    “若是守夜的巡卫知道隔壁那间房空了。恐怕今夜你我都不能安眠了”

    身后那人只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又是挣扎了一通,杜若晴始终无法挣脱星复的怀抱,到了最后,她只是安静地躺在星复的怀里,默默聆听着门外的动静,今夜的风似乎格外大些,沙沙的响声持续了好久,杜若晴听着这阵梭梭的林涛,脑中渐渐有了倦意,不知不觉间,杜若晴便乘着这阵悠然的长风一同驶入了绵长的梦乡。

    梦中,她还待在青丘,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湛蓝的晴空,身下的竹筏悠悠地漂浮着,却没有一个撑筏的人,一角鲜红的衣袖正好搭在她皎然的白衣上,杜若晴侧过头去,恰巧又对上了月柠那张脸,这些年来,杜若晴没少见过有关她的那些影子,月柠真正的面貌在她心中却渐渐模糊了,今日,那张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杜若晴却一眼就将她同其他的人分辨了出来:娇俏小巧的脸庞如春日里盛放的桃花一般楚楚动人,眉间朱砂一点,却如窖藏了多年的美酒般令人沉醉,上挑的眼中笑意嫣然,眸色恬淡,却难掩身上未脱的稚气,月柠的眼神不深不浅,杜若晴却感觉自己一头栽入了她眼底那股平静的泉,或许是江上的风微凉,或许是身下的水清冽,杜若晴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却又没有起身的欲望。

    梦里的时间像是在缓慢地流逝着,又仿佛像是悄悄定格在了那一刻,杜若晴突然变得迟钝了起来,对于梦里的变化浑然不知,一直到这场悠长的美梦逐渐驶离她的脑海,浑身的知觉方才慢慢回转了过来。

    睁开双眼,她仍旧躺在星复身边,耳畔林涛的声音早已沉寂下去。

    杜若晴顺势翻了个身,星复沉静的睡眼咫尺可见,此时的他眉头紧皱,额上冷汗直流,感觉到杜若晴翻身的动作后便不自觉将身前的人儿箍得更紧了,杜若晴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背上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不停起伏着,无奈之下,杜若晴只能加重了这个怀抱,直到他们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星复那不安的动作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晴儿......”

    恍惚间,杜若晴仿佛听到星复在喊自己的名字,便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身前的男人忽地动了一下,杜若晴也跟着睁开了眼睛,恰好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

    瞳孔微动,眼中的幽蓝如海潮一般缓缓退去。

    杜若晴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抚上了星复的眉眼:

    “又做噩梦了?”

    星复跟着眨了眨眼睛,而后“嗯”了一声。

    那日之后,杜若晴一直都没有将她在幻中看到的那些向星复提起过,既然是他心底的结,又从未向杜若晴提及,杜若晴还是暂且保持沉默比较好。这段时间,星复常常受到梦魇的侵扰,醒来之后,又总是模模糊糊地应答,就好像这秘密的内容只能由他一人来承受,杜若晴犹豫了很久,始终没能开起这个头,今晚,或许是个很好的时机。

    杜若晴顿了顿,而后道:“是关于你母亲的梦吗?”

    星复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只是将脑袋凑近了些。

    “不,还有父神。”

    杜若晴并没有任何反应,星复这番回答似乎并不令她意外。望着她了然的神情,星复似是顿了顿,而后绽出了一抹苦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不愿让你担心。”杜若晴顺势靠上了星复的胸膛,像是无声地安慰着。

    星复并未追问下去,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看来这世上果然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杜若晴道:“也许吧。”

    一想到星复神髓中的怨气,杜若晴的心就忍不住揪了起来,或许正是由于剑灵中的那股怨气,星复才会性情大变,那股力量虽不能操控他的神志,但也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刻露了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星复的行动,至高无上的天神若是带上了丝毫怨气,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总会或多或少地滋生出戾气,今日那魔头的死状,恐怕也不完全是他手中的风斫所为,将那魔头的血肉侵蚀了的,也许还有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戾气。

    或许,将他身上的怨气搅得更为浓郁的,还有杜若晴自己。

    杜若晴忍不住抬头望着他的眼,企图从他那对漆黑的瞳眸中找出丝毫的不甘,可是星复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渐渐爬上了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眸。

    “星复。”

    “嗯。”

    “你有想过......净化风斫吗?”

    “有。”星复回答地很干脆,没过多久,他又接着说道:

    “若是净化了,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从此,风斫就只是一把剑,一把拥有无上神力,无边灵慧,永远果决,威风,没有丝毫情感的神剑。

    杜若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似是会意地笑了笑,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她和星复在这世上就真的只有彼此了。

    “对不起。”杜若晴忽道。

    星复有些疑惑,只是轻声道:“不,其实没有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不,我想说的,不止这些......”杜若晴正要将幻的事情说出来,一双大手忽地覆上了她的眼睛。耳畔,星复的声音如轻柔的羽毛软软地拂过她的耳廓,杜若晴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晴儿,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其实刚才,我撒谎了。”

    “其实,我只习惯了母亲的折磨,对于父神的所作所为,我只有愧疚和不解。”

    也许,在星复的心中,解枫始终都是那个温和纯良,又威风凛凛的上神父亲吧。

    铃诺之于他,大抵也是如此。

    所以,星复的心底或许还在等着一个答案,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真正放手,真正释怀。

    听到这里,杜若晴正欲开口,只听见星复接着说道:

    “不过现在,我好像慢慢理解了,那种思恋到极致的感觉......”语罢,星复又加重了那个怀抱。

    “但父神他,居然选择了最残忍的那一种。”

    从淡淡的语气里,杜若晴竟然听出了一丝心酸。星复像个孩子一样懵懂地思索着世间的执着,那爱而不得的因果,又岂能用三言两语潦潦带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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