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星复便去往了熙晖堂,杜若晴在星复房中待了一会,便回到自己房中坐下,天界派来的随从虽然也算是客人,几乎可以在青丘自由地走动,不过当今正值多事之秋,天界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他们在青丘惹了什么事,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天界同青丘的合作可就算是泡汤了,这样,星复他们之前作出的那些努力可就白费了。

    杜若晴就这样在房中默默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道模糊的人影倏忽闪过明净的窗前,如一抹鬼影般消失在杜若晴的视线中。就在那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现在杜若晴的窗前。下一刻,那人忽然敲响的杜若晴的房门,声音急促却轻巧,仿佛并不想惹人注意。

    杜若晴伸手拉开了房门,霄铭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杜若晴面前,一望见杜若晴,霄铭便立马走了进来,掩声道:

    “夫人,方才丰宇从这里出去了。”

    杜若晴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朝外望了一眼,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霄铭,你现在回到房间里,提醒星复多加注意,我出去看看。”

    霄铭闻言顿首,轻声离开了杜若晴的房间,杜若晴乔装成青丘侍卫的模样,神态自若地离开了她的房间,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次丰宇应当是奔着星复他们去的,出了门前的那片竹林,杜若晴朝着不远处的行宫走去,竹林一旁是一座绵延的绿丘,清雅的青竹长满了整片山头。

    一抹黑影忽然闪过身旁的那座竹山,杜若晴心下一动,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之处,于是朝四周望了一眼,确认附近没有人后,便闪身遁入了那片山林。

    或许是门前的竹林生得太高,脚下的这座山原来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崎岖的小路已几乎被狂乱的杂草覆盖,这里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苍凉,杜若晴已难以找出一个落脚的地方。

    磕磕绊绊地走了好一阵,地上的杂草已渐渐没有了容身之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长得更为恣意的竹林,杜若晴在这片竹林中不停地穿梭,沙沙的林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数缕微阳懒懒地穿过林间的缝隙,暖光交织,随着竹叶的摇曳轻轻摆动着,杜若晴迎着清凉的林风向前寻找着,竟也没有感受到山间的寒意。

    身前的这片竹林应当是一个散步的好地方,不过她在这里走了好一会,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或许是上山的路不太好走,亦或是这座山距离青丘城有些远,这片竹林虽然浓郁茂盛,看起来却依旧有些冷清,或许除了那道身影之外,杜若晴是多年来第二个踏足这片山丘的人吧。

    不知怎的,杜若晴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梦里的她和月柠一同躺在竹筏上漫无目的地漂流着,周边环绕着清秀的山和水,如果月柠还在的话,或许她会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月柠的性子活泼热烈,杜若晴却从未见过她同别的朋友走在一起过,相较于人声鼎沸的闹市,幽幽的山林也别有一番清闲,也许在月柠的心底,她还是更喜欢安静一些吧。

    越往前走,面前的这片竹林便生长得更茂盛,过往的那些回忆全部被她抛在了脑后,面前的寂静隐隐透露着一股诡异森寒的气息,杜若晴朝着前方望去,厚厚的青叶铺满坚实的大地。

    面前的这片竹海,居然让杜若晴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只不过,竹林四面冷清寂寥,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不小的动静,杜若晴猛地回头,一道青色的幽光从她眼前迅速闪过,杜若晴只好侧身避开,待到她立稳了脚跟,方才辨认出了那道熟悉的剑影,深青的剑身如长蛇般灵活地扭动着,此时的剑风却带起一股独特的古拙,杜若晴并未同它过多的纠缠,而是默默立在一边,朝着方才那个方向大声喊道:

    “出来吧,是我。”

    听到杜若晴的声音,那把青色的长剑忽然掉了个头,朝着方才的那个方向直直冲去,丰宇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杜若晴身前,眼神微动,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

    “夫人。”

    就在这时,那把青色的长剑终于回到了丰宇手上,杜若晴望着他将剑收了起来,并且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对于方才他偷偷离开房间这件事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杜若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丰宇答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于是便来了。”

    原来丰宇在青丘还有熟识。在她的印象中,丰宇熟稔的领域应当是天界与魔界之间,虽然她在天魔城从未见过他,但也能猜到丰宇在魔界的势力网络必定不小。以他的身份和修为,想要在魔界藏匿下去并非难事,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华宸帝君恐怕也不会如此看重他了。

    尽管如此,杜若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说的这位故人,想必在青丘颇有名望吧。”语罢,杜若晴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名字,挑来拣去,似乎都不能和丰宇其人关联上。

    丰宇像是认真地想了想,仿佛那些回忆已经有些遥远了。过了一会,丰宇才回过了神来,道:

    “'颇有名望',也许吧,在我心中,那个人身上的一切好像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杜若晴忽然好奇了起来,尽管说顺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不过从丰宇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介意分享这段故事:“此话怎讲?”

    丰宇似是努力地回忆着,但还是没有任何成果。于是,他朝着杜若晴摇了摇头:“好像确实找不出确切的话来形容她。”

    既然如此,杜若晴也没有追问下去了,她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而后朝着丰宇背后的那条小路走去。

    往前迈了四五步,她突然开口道:

    “找不到形容词,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在你心底留下的印象不算太深吧,既然说是故人,那么他在你的心中也肯定占了一席之地。不知该如何形容,也许是因为那人的形象在你的心中不是一般地复杂吧。”

    “青丘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表示,暗地里在我们落脚的地方必定加派了不少人手。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尽快回去吧。”

    语罢,杜若晴便绕开丰宇,径直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就在这时,丰宇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可是,我还不能回去,”

    杜若晴停下了脚步。

    丰宇的语气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杜小姐,你也不能。”

    电光火石间,玄青的瞬影忽然从苍翠的竹林中闪出,杜若晴立即召唤出千霆,催动灵力同那把古拙的青剑缠斗了起来。剑波流转,光影变换,千霆同青剑如角斗的猛兽般毫不留情地扭打在一起,仿佛不将对方置于死地就不会罢休。这般猛烈残忍的攻势同前两天他们在青丘前交手的风格大相径庭,仿佛与之前的招式相比,如今的剑法才是丰宇他用得更为得心应手的一种。

    不过,同青剑交战了数个回合,杜若晴渐渐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丰宇即便在魔界混迹数万年,他还是帝君身边的人,修习的功法沿袭了天界惯有的清雅刚劲。就算他在魔界为求自保修习魔域奇功,到头来还应是更习惯上天庭光明磊落,风逸果决的路子。丰宇用的每一招都剑走偏锋,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可恰恰是到了最紧要的那个关头,青剑的剑气、攻势却丝毫没有衰减,甚至还有扶摇直上之势。丰宇若是真的将自身功法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无论他的修为有多么深厚,只要是催动了灵力,便必然会遭到它的反噬。

    但若不是走火入魔的话,那只能说明丰宇惯常修炼的功法,自始至终便不是天界奉崇的那条“正道”!

    “铛”地一声,两剑交锋,彼此的灵力在虚无缥缈的灵识间不停地吞噬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重重交抵着的两把长剑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分开,千霆在交织的竹林中翻了好几个翻斗,才回到了杜若晴手边,杜若晴侧身望向不远处的丰宇,清秀的面容上笼罩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气息,那把青剑静静地停在他的手中,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黑气。

    不知怎的,风头正盛的烈阳忽然被薄薄的阴云遮盖住,竹林四处像是突然落入了黑夜。

    杜若晴漠然立在潇潇的竹雨间,一片苍翠的青叶重重砸在她的肩膀上。

    千霆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远处那道高大的人影,杜若晴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冰凉:

    “陪你玩了这么久,这样有意思吗,魔王陛下?”

    丰宇顿了一下,而后嘴角绽出一抹阴笑:“嗯,还差点意思。”

    “杜小姐,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第二次被你拆穿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辞朔卸下了表情的伪装,开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杜若晴道:“论功力,你我不相上下;论招式,你出的每一招都奇诡至极。在这世上,我只能想出一个人使得了这样的招式。只可惜,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你蒙在了鼓里。”

    辞朔大笑道:“多谢夸奖,白战魔,你的聪明才智虽然比不上我,但到了关键时刻,你的脑子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杜若晴并未愠怒,只是淡淡道:“论资辈,徒弟自然比不上师傅。”

    语罢,剑身一旋,通体雪白的剑身朝着面前那人放出万钧雷电,辞朔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上了头顶纤细的竹枝,而那道闪电就像瞄准了辞朔的身影似的,亦是一个顺拐轻巧地追了上去。应战之余,杜若晴的声音在这片空荡的山间回荡开来:

    “你假扮成丰宇故意出现在青丘一带,后来又随着我们顺利入了青丘。中途你一言不发,怕的就是提前露馅,坏了你今日的大计,是吗?”

    辞朔一边挥剑格挡汹涌而来的闪电,一边抽出精力应付杜若晴的问题:“嗯,你猜得不错,收拾收拾可以出师了。”语罢,又一轮凶残的白电追着辞朔的背影劈了过来,辞朔只好在层层的光电间劈出一道缺口来,引着四周的雷电来到另一道竹枝上。趁此间隙,辞朔干脆地丢掉了手中的青剑,再次立稳脚跟之时,他修长苍白的手上已然握住了一把纯黑的镰刀:

    “你说得对,卖力去模仿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甚至于功法招式,还不能被别人发现,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在你面前我还是不装了,反正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待我解决掉你,脱离这片苦海的日子也就不远啦。”

    语罢,辞朔手中的镰刀使得虎虎生风,未过多久,身前的那堵电墙便已被他消去了大半。

    杜若晴察觉到其中的深意,忍不住开口道:“依你的意思,你在青丘是打算一直用着丰宇的皮囊和身份了?”

    “当然不是,你们家星复上神神通广大,想必不出几招他就能认出我来了。”

    杜若晴了然道:“所以这个破绽,是你故意卖给我看的。”

    “聪明啊,不愧是白战魔,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辞朔依然不肯罢休,仍旧顽劣地调侃道:“我辛辛苦苦栽培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一声不吭跟着星复跑了,这可让我伤心了好久呢。你也知道的,我的心眼比针孔还小,不管受了什么气,肯定是要想方设法报复回去的。”

    语罢,面前的那道光幕已然消失殆尽,辞朔依旧顶着丰宇的那张脸,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依然没有收敛的势头。望着他那副嚣张的神情,杜若晴汇聚起手中的灵力,挥剑再次攻了上去。

    “你占据丰宇的身体有多久了?”既然他能够使用丰宇的佩剑,那就说明现在这具壳子就是丰宇如假包换的真身了。

    “你猜猜?”辞朔轻笑一声,手上的攻势愈加猛烈。

    杜若晴并未立即回答,只是专心于面前的战斗。

    “既然是帝君身边的人,想必你已经把丰宇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吧?”

    “方向对了,接着说下去。”辞朔亦是应接不暇,手中的镰刀不停地翻转着。

    杜若晴闪身遁入漆深的密林,剑上放出的闪电忽而像是点亮了整片阴郁的天空。

    “你早已知晓丰宇的动向,并且也知道该如何抓到他,只是你一直没有找到朝他下手的时机,直到他出现在你的范围中。”

    “嗯,这个说法大差不差,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你的推理了呢。”

    杜若晴知道辞朔是故意让自己拖延着时间,想必他是早已留好后手了,只是听他这语气如此自信,杜若晴又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她一边应对辞朔迅猛的攻势,一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知道了,你对丰宇如此上心,该不会当年华宸派来追杀你和你母亲的人就是他吧。”

    语罢,辞朔显而易见地抖了一下,杜若晴趁机朝他放出一剑,辞朔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灵活的腰肢侧身一旋,却依然没有躲开杜若晴这出其不意的一剑。

    辞朔紧紧捂住肋下的剑伤,汩汩的鲜血忽然如冻结住一般停止了流动,听到这番话,辞朔脸上的笑意更为浓烈,乌黑的眼底忽然涌上了一大片猩红,诡异的线条缓缓爬上他白净的脸庞,望见这样的场景,杜若晴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辞朔这是,又要发狂了。

    银白镰刀上忽然也生出了众多漆黑扭曲的咒文,辞朔周身被浓浓的黑气笼罩着,暗红的灵光朝着竹林四方一阵一阵推散开来,那如血滴一般诡异的气波内里蕴含着浓浓的杀意——

    未及言语,辞朔便提着滴血的镰刀挥了上来,银白光刃如破空的死神般一声声割破竹林的寂静,杜若晴循声跃起,踏着惨白的刀波艰难迎上,进入了癫狂状态的辞朔不但攻势强盛凌人,就连反应速度都要快了好几分,不知何时,辞朔已然闪到杜若晴的身后,抬起手毫不迟疑地穿透杜若晴的胸膛。

    “托星复的福,你还死不了,可是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法治你了吗?”

    胸口仿佛如万蚁噬心般剧痛,杜若晴感觉自己已经逼近自爆的临界点,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杜若晴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企图从松软的地上爬起来。

    丰宇深青的背影在她的视线中愈加模糊,葱翠的竹叶纷纷而落,恍如漫天飘落的雪。

    “游戏结束了,杜小姐,等你醒来,这个世界估计已经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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