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杜若晴仿佛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流沙般落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她触手难及的世外弦音。胸口处的疼痛不断地膨胀着,这股钻心的疼痛似乎与她纷乱的思绪融为了一体,杜若晴好像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但这些思忆仅仅停留在她经历着的那些瞬间,当她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进入另一片忆海之时,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又如消散的烟尘般不见影踪。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杜若晴才慢慢从深黑的梦海中醒来,一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清晰异常,胸口处的痛楚已经慢慢消了下去,杜若晴微微扭了扭脖子,脖子上的脑袋却是疼痛欲裂。

    杜若晴用力按住脑袋,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夫人,你醒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自她耳边响起,这道声音宛若一汪甘泉淌过厚重的荒漠,杜若晴混乱的脑袋慢慢明朗了起来。

    “我这是......”杜若晴一只手按着脑袋,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浑身的酸痛让她不得不挪到靠墙的一角,直到剧痛的后背轻轻抵上了坚实的墙,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夫人,没事吧?”一张陌生的面孔忽然出现在杜若晴面前,那人身上还披着战甲,姣好的面容上明显透着关心与担忧,那女子伸手拉过杜若晴身上的被子,将杜若晴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直到这时杜若晴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披风和外衣全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边。

    那女子做好这些之后,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这时,她才红着脸道:“夫人,我叫珞彤,是上神叫我来照顾您的。”

    “珞彤?”杜若晴仔细地回想着,似乎并没有在记忆的碎片中找到这个人。

    珞彤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到杜若晴这一幅疑惑的神情后,珞彤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夫人,珞彤是前几年才被分到清云宫的,平日里也只是在后院打打杂,夫人您不记得我也正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杜若晴又按住了脑袋,亦是跟着语无伦次了起来,珞彤见状立马住了嘴,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待到她靠稳了之后,杜若晴才慢慢缓了过来,揉了揉发痛的额头。

    “珞彤,我这是在哪里?”

    珞彤立刻回道:“回夫人,这是在天界的大营里,夫人,您已经睡了二十天了,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夫人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时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那些军医每天都要过来好几趟,他们还有好几次在帐外守了一整天呢......”说到这里,珞彤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发出的声音也不由得尖锐了许多:“哎呀,我都忘了,夫人您醒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将军和大夫们去。”

    语罢,珞彤便急急忙忙地转身冲向门前,正待她马上就要拉开营帐的大门时,杜若晴虚弱的声音忽然从帐中响起:

    “等等,珞彤,星复呢?”

    珞彤忽然僵在了原地,过了半晌,她才回答道:“上神他......”

    “他怎么了?!”杜若晴压紧了床板,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床上栽下去。

    “夫人您您您您先别激动.......上神他、他、他,他还没醒来。”珞彤被杜若晴这么一喊,忽然就开始结巴了起来,看见杜若晴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珞彤又冲过去用力扶住了杜若晴。奈何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杜若晴一个甩手,珞彤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地上,天旋地转间,她只听见地上忽然发出“咚”的一声,待到她回过神来,杜若晴已经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夫人!!!”珞彤忍不住哭了出来,望见杜若晴面如白纸的脸色,珞彤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杜若晴身边,将杜若晴扶了起来。

    而杜若晴只是软绵绵地压在她身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珞彤,你告诉我,上神他怎么了?”杜若晴有气无力地出了声,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上神他”珞彤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珞彤,怎么了?”

    珞彤将杜若晴紧紧抱在怀里,而后朝着门外应答道:

    “将军,夫人她醒了,只、只是现在,夫人她不方便见人。”

    杜若晴听出了霄铭的声音,对着珞彤轻声道:

    “珞彤,和将军说,让他半个时辰后来这里见我。”

    “是。”珞彤应道,安顿好杜若晴后,珞彤才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将杜若晴的话告诉了霄铭。

    半个时辰后,霄铭身上还穿着铠甲,在珞彤的带领下进了帐。杜若晴已经换好了衣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苍白的脸上犹有病态,身子单薄如纸,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杜若晴斜靠在床边,苍白的指节紧紧扣在一起,霄铭看出了杜若晴的焦急与担忧,只是拱手行礼道:“夫人,上神虽然还昏迷着,但是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医官说再过两天,上神他就能醒来了。”

    “霄铭,我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霄铭低头望了珞彤一眼,珞彤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待到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时,霄铭这才娓娓道来:

    “禀夫人,霄铭和青丘的人赶到山上时,夫人您已经昏迷许久了,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传出一阵异响,我和几名青丘的侍卫下山之后,发现不远处的熙晖堂冒出了好几股黑烟,于是我们朝着那里跑去,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丰宇,他,”霄铭忽然顿住了,似在默默斟酌着话语。

    “他是辞朔假扮的。”杜若晴说道。

    霄铭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辞朔和上神他们缠斗在一起,青丘的几位长老则在一旁施法助阵,狐王似乎已经受伤了,等我到了熙晖堂的时候已经不见狐王的踪影,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

    “月澄少主看到我之后大喝着让我不要靠近,我就只好站在门边,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命令,辞朔手上那把纯黑的镰刀爬满了诡异的咒文,刀尖上还流着血珠,上神和少主他们二人合力竟也只能勉强抵挡一二。他们三人交战了上百个回合,辞朔虽然伤痕累累,却丝毫没有示弱的意图,反倒是上神他们满身都是伤痕,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底下的一位长老忽然大喝一声,然后大堂中央便出现了一个法阵,上神他们费尽气力才将辞朔那魔头引到法阵中央,几位长老便开始施起了法,力图将辞朔困在那个法阵中。但是那魔头虽然接近筋疲力竭,却依旧不肯罢休,挥刀便又伤了青丘的几位长老,眼看着那道金阵就要破裂开来,月澄少主他,他便以肉身堵住了那道缺口,一直到辞朔那具肉身灰飞烟灭。”

    “那,月澄呢?”杜若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丰宇如鲠在喉,默然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月澄少主他,也被那道法阵吞噬了。”

    听到这里,杜若晴忽而立起身来,双眼如铜铃一般瞪大了,就这样过了一瞬,杜若晴眼底的震惊逐渐变为浓重的悲伤,眼底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光彩又慢慢散了开来。杜若晴缓缓地落了回去,就像是一具僵硬的纸人。

    “夫人......”霄铭正要上前扶住她,只见杜若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泛红的眼角淌下一颗晶莹的泪,杜若晴尽力克制住神色,双目无神地望着床上的褶皱,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接着说下去,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给我听。”

    “是,”霄铭亦是握紧了拳,接着说了下去:

    “月澄少主死后,我们被青丘赶了出来,上神因为您和少主的事,回去了之后便伤心了好久,人也憔悴了许多,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待了好几天,一直在床边守着您。只是,没过几天,魔界那边便传来了出兵的消息,东北一带没了青丘支援,魔族又加派了人手,当时上神顶着巨大的压力,带上我们全营的将士在极寒的雪山里埋伏了许久,亦是鏖战了许久。当时魔军来势汹汹,上神又好几夜没有合眼,脸色白得吓人,他就这样带着几千人马在深山里埋伏了好多日,那里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待到我们赶到战场支援的时候,茫茫的雪山下堆满了尸体,脚下血流如注,唯有数名天界的将士还在尸山中□□,上神他身上的铠甲被砍烂了,脸上全是血污,天界的几名将士被他压在身下,都没了声息,唯有上神他还吊着一口气。我们将他和另外几名将士带了回来,其余的,便都同着那些魔头一同埋葬在雪山下了。”

    说到这里,霄铭似乎也快要掩不住眼底的悲伤,紧攥的双拳忽然开始发起了抖。

    杜若晴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强忍住心底的悲伤,朝着面前这位忍辱负重的青年真挚地道了一声:“谢谢你们。”

    霄铭闻言忽然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紧绷的嘴角慢慢松了下来,霄铭微微绽出一抹笑,朝着杜若晴摇了摇头。

    杜若晴道:“所以,最后你们还是把那里守住了,是吗?”

    霄铭紧绷的笑脸慢慢变得自然了起来,他朝着杜若晴重重地点了点头,充满正气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是,守住了。”

    杜若晴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似乎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听到的唯一的喜讯了。

    就在这时,珞彤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夫人,将军,医官来了。”

    杜若晴微微颔首,道:“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一位年迈的医官提着宽袖迈了进来,一看见杜若晴,他便要弯下腰去行礼,就在这时,杜若晴忽道:

    “不必了,老人家。”

    那老医官又直起身来,道:“多谢夫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直走到了杜若晴面前。

    待到那医官为杜若晴诊好脉后,杜若晴道:“如何,老人家?”

    医官道:“夫人的身子已无大碍,再在床上歇息几天,配以几颗聚神疗伤的丹药,三日后便可下床走动,只是还有些余毒未消,日后还得慢慢调养。”

    “好,多谢医官大人。”说到这里,杜若晴又忍不住问道:“请问大人,如今星复他的状况,可否劳烦您告知一二?”

    那老医官微微抬起了眼,苍老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杜若晴耳畔:“上神他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不过今日他体内的灵力稳定了些。想必,再过上几日,上神便能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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