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杜若晴终于能够下床走动。睡了二十日,又修养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几乎看不出异常了,只是走在外面,风一吹,尘一扬,这具单薄的躯壳又坚持不了太久,营地周围又都是荒山野岭,杜若晴索性缩回了营帐,慢慢调养着身子,直到她能够拿起剑的那一天。

    在这期间,星复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而体内的灵力早已趋于平稳,听医官说,星复其实早就可以醒来了,拖了这么久,迟迟没有动静,那只能说明他暂时还不愿醒来。

    身子好的时候,杜若晴常常来到帐中陪他,用沙哑的声音同他说着话,星复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俊美的脸庞如雪花般莹白,漆黑的长发如瀑散开,脸上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就像是冻结在雪地里的蝴蝶。

    某天正午,山顶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战后的大营沐浴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中,杜若晴身披一件雪白披风,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她罕见地盘了起来,杜若晴只身走出营帐,抬头遥望着灿烂的天空,山巅的光彩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冰凉的双手也在暖阳的抚慰下逐渐有了温度。

    “将军,霄铭将军,你就答应我吧,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们就去那片山上看看嘛!”珞彤的声音忽然从杜若晴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带上娇嗔的笑意,杜若晴忍不住侧身听去。

    霄铭也跟着“诶呀”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腼腆和无奈:“可是,如今上神昏迷不醒,我作为他的副将怎么能擅离职守。”

    “可是将军,珞彤怎么记得今夜不是将军你值守呢?”

    “这......”霄铭开始难堪了起来,不擅撒谎的人撒起了谎,最怕的就是像珞彤这般光明正大,又一矢中的的拆穿。

    许是霄铭想不出圆谎的手段了,珞彤便接着说了下去:“将军,自从你从战场上回来之后,整日都待在军营里,人都要发霉了,我看这军营里面该干的事都有人干,只有将军你一个人在军营里忙得团团转,整日里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珞彤想啊,将军肯定是常常东想西想,以至于忧思过度啦!今天天气这么好,将军你若是再不出去走走,可真要变成一块大木头了!”

    “你!”霄铭惊道,许是被珞彤猜中了些什么,只是霄铭向来不善言辞,不喜欢同人争辩,只能灰溜溜地转移了话题:

    “珞彤,那你呢,若是你晚上出去了,等到夜里夫人醒了,谁来服侍她?”

    珞彤听了这话,忽而沉默了下来。就这样过了许久,珞彤才接着开口道:“是哦,那该怎么办......我走了,夫人该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忽然从营帐后响起:

    “这桩大事,夫人允了。”

    语罢,一道冷白的身影从营帐后缓缓走出,杜若晴面带病容,气色却明显红润了许多,秀美的眼里含着笑,病了一场,她的眼神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待到她闪到二人面前,杜若晴才发现霄铭同珞彤的双手紧紧握着,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霄铭紧紧握着珞彤的手。望见杜若晴的身影,霄铭二人当下一惊,二话不说便分开了彼此的手,恭恭敬敬地端站两头。珞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从未见过杜若晴这幅模样,桃花般的脸颊粉扑扑的,杜若晴想,这白里透红一半是羞涩,一般是羞赧。

    相较之下,霄铭的脸色却红得不太正常了。

    “夫、夫人。”霄铭立马朝着杜若晴行了个礼,珞彤见状当即便跪了下来,杜若晴望着如此般配的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着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快起来吧。”

    “谢、谢夫人。”霄铭见地上的珞彤迟迟没有起来的动作,心下一急便将一旁的珞彤拉了起来。

    “夫、夫人,”珞彤虽然被现场抓了包,可她很快便恢复了仙侍的仪容,低下头去,紧紧抿着唇:

    “夫人身子尚未痊愈,珞、珞彤还是留下来照顾夫人吧。”

    杜若晴抬袖掩笑,这位古灵精怪的少女忽如其来的矜持着实有些令人出乎意料,杜若晴忽然又想起了天界流传着的自己的传说,忍不住道:

    “你不必怕我,我既不会张牙舞爪,也不会吃了你。现在虽然还在病中,但我已经能下床走动,在这大营里来去自如了。”语罢,杜若晴又抬头望向那片斑斓的天空,轻声道:“今日的阳光着实不错,山上残雪消尽了,沿途的风景也确实迷人,想要看什么,不必等到深更半夜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霄铭和珞彤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二人眼底的欣喜与感激甚是相似,珞彤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下意识便抓紧了身旁霄铭的手,霄铭也被这突然的暖意吓了一跳,却也只是一边笑,一边覆上了珞彤的手,杜若晴看穿了他们二人的小心思,忽然又抬袖掩住了自己的额头,一边叹气,一边道:

    “欸,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今日在外面多待了一会,竟然有些头晕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夫人夫人,我扶您进去歇息。”珞彤一个眼疾手快,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杜若晴方才放下的手。

    回帐之后,杜若晴便在床上睡了一会,醒来之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杜若晴下床之后,简单理了理发髻,伸手拉开了帐门。帘外的余晖正好留下了一点尾巴,不远处的小山正好遮隐住夕阳的面容。帐外不见霄铭他们的身影,想也是正坐在山头欣赏这抹转瞬即逝的艳霞。杜若晴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天边那抹晚霞一点一点散去。

    而后,她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趁着尚未暗下去的天光来到另一座营帐中。

    星复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如孩子一般静静地躺在冰床上。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温热的肌肤上偶尔能够感觉到灵力的波动,呼吸平稳而微凉,毫无凝涩之意,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杜若晴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冰凉的指尖探了探星复温热的手掌,而后又收了回去,杜若晴默默凝望着沉睡着的星复,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星复,你还要睡多久呢,再久,就要赶上我了。”

    “你现在是在做梦吗?梦里都有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醒来之后可以讲给我听吗?”

    ......

    “梦里和现实,你更喜欢哪一个?”

    “拜托了,醒来吧,星复......”

    一滴温热的泪重重砸在寒冷的冰床上,那滴晶莹的泪很快化成了透明的冰花,同那张冷冰冰的寒床融为一体。

    杜若晴正低着头,忽然感觉到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应该......不是梦了吧。”

    杜若晴猛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星复眼底的那一片幽蓝。

    大梦初醒,星复俊美的脸庞此刻淡漠到没有一丝情绪,深邃的眼眸只是陌然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直到他面前这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星复,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杜若晴的眼底带着泪花,双手不禁握紧了星复发热的手掌,宽厚的大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用力抱住身前的浮木,误入深渊的囚徒忽然觅得了驱散永夜的火种。星复只是用力抓着杜若晴伸出来的手,脸上流露出一股既麻木,又无措的神情,发白的嘴唇低声呢喃着些什么,恍若一丛无影无踪的风:

    “晴儿,你告诉我,我还在梦里吗?”

    “星复,你不是在做梦,我们在军营里,你从雪山回来了,魔军被你们打败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我们从青丘回来之后的第二十七天。”

    一听到青丘二字,星复忽然瞪大了眼睛,手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杜若晴用力捂紧了星复发冷的手,在他泛白的指节间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星复,星复,阿复,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陪着你,我们都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伤口会愈合的,一定会的。”

    星复微微侧过了头,眼底那片幽蓝早已退去,深黑的瞳眸重新恢复了神采,全部视线视线毫无保留地落到杜若晴苍白憔悴的脸上,仿佛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就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

    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许久,星复终于眨了下眼睛,伴随着这一轻柔的动作,星复像是松了口气:

    “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掌心交叠,帐外忽然亮起了灯,一阵欢笑打破营中常有的沉闷。星复默默躺在杜若晴的怀里,二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眼神交汇,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星复二人纷纷笑了起来,这样莫名其妙,玄之又玄的场面,他们虽然说不出其中的道理来,但也只道是寻常了。

章节目录

无名渡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芙里有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芙里有蓉并收藏无名渡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