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的客厅里,仍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曲正文双肩平整的坐着,听父亲分派。

    说到关键处,他谨慎的问两句:“爸,我还没和陈绍任碰过头,是不是找个时间约一下?”

    曲粤文拿了一片橙子,实在瞧不上她哥这副做小行径,忍不住说嘴:“哎唷,我说大哥,你是女方欸,能不能矜持一点?当然是等他来请你!”

    “看你在国外待得!连这点事理都不懂了。”曲正文往妹妹那边瞪了一眼:“陈绍任是什么身份啊,我敢坐着等他来请?”

    曲慕白发话道:“就等着他来请,这是结婚,你得拿出老丈人的款儿!又不是开大会,谁都得敬着他陈主席。”

    曲粤文得令,笑说:“对嘛,趁着还能拿乔的时候,你得摆出姿态来。”

    各人来来往往的,大小事商定的差不多了,曲正文才领着妻女告辞。

    曲意芙得了姑姑的礼物,喜滋滋的,猫着腰钻上车。

    才刚关上门,就被她妈妈一把夺过来:“你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啊!一对破翡翠就把你给打发了。真有本事,就让你爷爷也多疼疼你,将来你嫁人的时候,也找个这么风光的人家!”

    曲正文开着车,不满的皱了下眉头:“她一个小孩子,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廖敏君被气昏头,也口不择言:“那你倒是去问问你爸啊,同样是孙女,为什么这么偏袒曲疏月?”

    “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何况是人。月月那么点儿大就没了妈妈,老爷子不疼谁疼?”曲正文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太冲,又说:“放心吧,等到意芙长大,一样都不会差的。”

    廖敏君哼了一声:“行,那咱们就走着瞧。”

    曲粤文送了哥嫂回来,见曲疏月独自站在院子里。

    她提着把水壶,却没有一点浇花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上的弦月愣神。

    曲粤文假装咳了一声:“怎么了大侄女,在想新郎官啊?”

    曲疏月放下水壶,挽着姑姑进去:“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明明......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到三十就结婚。

    对,就是这个理由。

    曲粤文转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侄女,斜睨她一眼:“骗我没关系,月月,你别骗自己。”

    曲疏月呆愣在原地,脸上划过一丝怔然。

    可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在骗自己啊,骗了又骗。

    她总是在心里说,不过一点少不更事时的喜欢,天长日久里来的,最终也会在天长日久里去。

    但是,九年够久了吧?大学四年,留学英格兰两年,工作也快三年了。

    再见到陈涣之时,心跳的频率仍然很有没出息的,出卖着她的情绪。

    在此之前,曲疏月苦心孤诣,历时数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看起来厚厚一道,牢不可摧,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花架子。

    这些年,她试图从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里,抠出全部蛛丝马迹来警示自己。

    你的暗恋已经足够明显,陈涣之没有半点回应,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任何迟钝而青涩的隐喻,没有理不清头绪的起承转合,就是不喜欢而已。

    余莉娜说的没错,这桩婚事本身没什么错,坏就坏在这个不喜欢上。

    没有心是陈大公子的原罪,曲疏月最怄气的也是这个。

    从九年前到现在,曲疏月都只不过是一个,既骄傲又自尊的女孩子,这一点没有变过。

    曲粤文点了一支女士烟,坐在客厅里接生意上的电话,曲疏月先上楼去洗澡了。

    这个澡洗得心不在焉,吹干头发后,她穿了条睡裙,歪在床头翻一本诗集。

    至于上头的内容,不知道,也读不懂的,因为没带脑子看。

    快十点的时候,曲粤文抱着枕头进来:“要姑姑和你一起睡吗?”

    曲疏月略微回忆了下:“好久没和姑姑睡觉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在柏林吧?”

    曲粤文说:“那年夏天,你和顾闻道一起来的,我们仨还去了电视台。”

    柏林电视台是地标建筑,乘电梯登顶上去,整座城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曲疏月记得那一天。

    因为她碰见了陈涣之,两个人短暂的点了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曲粤文说完,从曲疏月手中抽走了书,一看作者徐志摩。

    她笑了下:“曲小姐,您还迷他的诗呢。”

    曲疏月说是同学送的:“徐大才子,他是一年留学,一生英伦情。”

    “徐志摩要和你们这帮人生一个年代。”曲粤文放下诗集,枕着手,盖上毯子躺平了:“我估计,他的PDF得有一百多页吧?”

    噗嗤一声,曲疏月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写的下,够呛。”

    曲粤文翻了个身:“月月,真担心嫁过去啊?”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有点怕。”

    “怕什么?”

    没听见侄女的回答,曲粤文开始分析:“怕陈家那些端着的规矩?还是怕你未来婆婆,担心她官太太的架子重?你又不和她在一口锅里吃饭!和她说的来嘛,你就高兴多说两句,不喜欢就不要理,谁的妈妈谁来应付好了。”

    但曲疏月说都不是。

    陈涣之的妈妈她见过的,P大文学院的院长,是非常典型的高知女性。

    再者,陈夫人为人亲善敦厚,最是惜弱怜下,根本不是爱摆脸的人。

    曲粤文也料到了,她侄女的忧虑不在这些密网一般的家庭关系上。

    曲慕白吸取女儿的教训,在培养孙女性情的时候,着意注重一个知书识礼。

    不用细看曲疏月也知道,在她的身上,俨然一股被规训出的温柔。

    规矩再大的门庭,曲疏月嫁进去也是不怕的,那就只剩下个夫妻关系了。

    夜深了,初秋皓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挤挤挨挨的,都是栾树落下的墨绿影子。

    就在曲粤文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曲疏月忽然说:“我怕我天天面对陈涣之,会管不住自己。”

    她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像无处不在的、细小的灰尘,落不了地。

    陈老爷子退了休,在家没什么事,和夫人两个忙中有序的,把婚期定了下来。

    那一天,陈曲两家再一次正经碰面,双方的父母也都到了场。

    婚礼的日子挑了十月六号,说是请大师合了八字,才选出的天时地利的日子。

    曲疏月坐在一旁,看见曲正文不住点头,双手在膝盖上搓动着,口中直说好好好。

    曲粤文观察了一阵陈涣之,他穿一件白衬衫,衣摆妥帖的收拢在西裤里,暗色菱格纹领带饱满的系着,一顿这么枯燥的饭吃下来,也不见半点散乱。

    尤其他两根手指拧起杯身,抬眉喝茶时,手腕上的黑色表带露出来,一道浑然天成的雅痞。

    她用手肘拱了一下侄女:“我侄女婿的气质和颜值,真没的说。”

    曲粤文的审美就是:平等的欣赏每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出气质的年轻男人。

    曲疏月懒得抬头,随口说:“那姑姑替我嫁给他吧,大家都是曲家的女儿。”

    “要死!你开你姑姑玩笑。”曲粤文鼓动她:“背挺那么直不累啊?去,去和陈涣之说句话。”

    曲疏月一个大写的拒绝:“我才不去。他怎么不来和我说话呢?”

    天生的犟种。曲粤文白了她一眼。

    不主动、不示好、不委曲求全。是曲疏月的三不政策,她这些天刚给自己定下的,要在这场联姻里守住的底线。

    一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不会让对方觉得受青睐,反而是一种负担。

    据他们行里有经验的已婚男士说:有时候,一定程度上的合理冷漠和客气,可以省去婚姻里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这些通俗的道理,曲疏月很明白的。也许陈涣之也是这么想。

    饭局结束时,曲疏月紧着收拾包,她谦让长辈,最晚一个才出来的。

    陈涣之就站在走廊上抽烟,手肘架在窗棂上,隔几秒就递到嘴边吸上一口,窗外是新抽了翠叶的芭蕉。

    昏黄的壁灯打在他身上,将他寡欲的面容照出一片浓影,一派溢于言表的烦躁。

    这个婚结得,也许只有两家的大人,才喜上眉梢吧。

    陈涣之看曲疏月出来,抿着唇角点了一下头:“爷爷身体好些了吧?”

    曲疏月说:“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他深深看了她一阵:“不用客气。”

    曲疏月转过身,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但陈涣之叫住了她:“曲疏月。”

    “怎么?”

    她抬眉时,看见他的眼睛像淡云缭绕的青峰,雾蒙蒙的。

    半天,才听见陈涣之说:“这阵子会很忙,你注意休息。”

    “知道了。”

    她跨过门槛时就在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这么平淡且无趣的,过完作为工具人的一生。

    这厢议定了婚期,曲粤文的嫁妆也准备的差不多。

    东郊新开发的楼盘,一套八百平的小洋房,户主写的是曲疏月。

    曲疏月拿着不动产权证,扫了一眼:“还以为,姑姑要陪送个车啊什么的。”

    曲粤文抓了把瓜子,宣扬起她多年总结的经验:“这就是你稚嫩了,女人这辈子的两大禁忌操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连慧姨都凑了耳朵过来:“是什么?”

    “一,心疼男人的方方面面。二、结婚时陪嫁车,或是装修男人的房子。尤其第二点,离婚的时候够扯皮的,装修别人的房子,你就等着人财两空吧。还有车,就算买来的时候再贵,开个几年还值什么钱!”

    曲疏月对她姑姑的这套心得,一笑置之。

    曲慕白往上推了推老花镜:“房子地段选的不错,丧气话就不要说了。”

    曲粤文说:“还不是陈家出手太阔绰了,要不然我哪能放这么多血,是吧老曲?”

    “别贫了,早点去睡觉,月月也是。”

    那天之后,多了个筹备婚礼的因由,陈涣之和曲疏月的联系,骤然热络起来。

    陈涣之集理工男的特质于一身,办事极其讲究效率,绝不安排任何一项多余的程序。

    周四下午,曲疏月刚开完会,收到他的微信。

    zh:「周六上午九点,独蘭亭见面。四件事:试婚纱、试菜、挑选请柬、熟悉婚礼场地。」

    他们预定了独蘭亭的酒席,一家走侘寂风的古典园林酒店,位置有些偏,却很符合陈家人一贯的低调作派。

    在此之前,曲疏月根本不知道,这家酒店还能办婚礼。

    因为她身边的白富美们,个个推崇京市的地标酒店,七星级的rudazzle.

    她身边的辛美琪凑过来看了一眼:“谁啊?发信息跟下命令似的,比咱们方行还言简意赅。”

    曲疏月也没瞒着:“我未婚夫,很快就是我老公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也是要给同事发请帖的,瞒也瞒不住。

    辛美琪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一步到位啊你!”

    曲疏月淡定的,抽了一张纸巾擦桌子:“是家里介绍,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她噢了一声:“我懂我懂,你们这种高知家庭,奉旨成婚来的。”

    曲疏月点点头。

    不愧是藤校毕业的高材生。美琪一下就get到了关键,在她们家,曲慕白的话几乎和圣旨无异。

    再加上他现在这个身体,娇贵得很,谁吃了豹子胆敢违拗他?

    辛美琪打听起男方:“和你结婚的是谁啊?我有没有可能听过。”

    曲疏月替她回忆了一下:“上次拜访宝丰集团,你去了吗?”

    辛美琪仍记得:“去了呀,我陪冯行去的,还见了他们李董。”

    “对,就是他们新聘任的总工程师,姓陈。”

    “vocal!陈工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辛美琪高呼了一声:“德国回来的是不是!他爷爷今年刚刚退下来。”

    曲疏月打开保温杯,雷打不动的,喝上一口西洋参茶。她含下去:“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懂王。”

    辛美琪撑着桌子笑看她:“难怪啊,疏月,你进行三年了,程总给你介绍那么些才俊,没一个能谈成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要有这么个未婚夫人选,天王老子我也看不上啊!”

    曲疏月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久之前,我和你一样懵。”

    过了会儿,辛美琪叫了她一句:“疏月?”

    曲疏月从电脑屏幕上抬头:“怎么了?”

    “咱爷爷还有这方面的资源吗?也给我发一个呗,我的要求都不必这么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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