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涣之替她掩好门:“抱歉,下次我会先敲门。”

    曲疏月嗯了一声:“是要这样,否则我会被吓到。”

    他面色平静的:“不,我是怕我吓到。”

    “......”

    陈涣之从她房间出来时,一侧的唇角抬了抬,气息里带出丁点儿笑意。

    他去书房回电话,是李副董打来的,交代他明天会上的内容。

    大半夜的,李牧野的声音带着疲色,抽烟抽的嗓子都哑了。

    反观陈涣之,仍然事事条分缕析,说话时头脑清明,反应也快。

    出了三天的差,又赶晚班机回程,这样都没叫他倒塌了精神,李牧野最相中他这点。

    他们陈家,从老爷子到陈绍任本人,都是实干派,陈涣之完全承袭了门风。

    简单说了几分钟,李牧野便挂了电话,嘱咐他早点休息。

    陈涣之扔了手机,靠站在露台上,静静抽完一支烟。

    他是临时走的,书桌上摊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图纸,现下整整齐齐。

    书房里重要东西太多,陈涣之不在家的情况下,清洁阿姨是不会进来的,想必曲疏月帮他收拾过了。

    他洗过澡,剃完须以后,才又回到门口,把行李箱提上来。

    这两天在东城,行程安排的虽然紧凑,一场会议接着一场饭局,零碎的时间也有一些。

    陈涣之路过街边一家陶艺店,主理人很年轻,穿着自己印版的T恤衫,腰上系着蓝布围裙。

    他被橱窗里的一件展品吸引,走进去问价格,老板说这是留着哄女友的,不卖。

    那东西很别致,是一个奶粉竖纹的高花瓶,口大身小,紧凑到本身就很像一捧花束,画风也清新,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

    曲疏月爱摆弄花草,露台上种了不少名种,由她精心浇灌。

    她住进来后,家里原本当摆设的花瓶里,几乎每两天就要换一束花。

    隔天早晨,曲疏月照旧被闹钟叫起,起身洗漱。

    她举着电动牙刷,走到卧室单格出的的衣帽间里,拿了一套新熨好的行服。

    曲疏月不在营业大厅上班,一般来说,没有那么严格的着装要求。

    但最近开了会,分管群工部的康行长严抓工作纪律,动不动就调监控,看底下员工的着装是否规范。

    曲疏月她们综合部这些人,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更得注意了。

    就连一向不听指挥的信贷部,每一个男客户经理,都老老实实的系领带上班。

    她再出来时,才注意到床头多出的彩缎礼盒。

    曲疏月含咬着牙刷,两只手把丝滑的缎带解开,撕下封签条。

    一个广口花瓶显露在她眼前,造型和设计都别致,难得的是上面的细描花纹,每一笔的着色都富丽,颇有巴洛克时期的明快之风。

    再一看设计师留在里面的名片:东城广苑路223号,charles 刘。

    是陈涣之给她带的礼物?这个人倒是蛮有眼光的。

    她换好衣服下楼,陈涣之手里端了两个盘子,听见脚步声,招呼她坐下吃来吃早餐。

    他摘了围裙扔在一边:“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曲疏月看着盘子里那个,煎得比她昨晚的情绪还稀碎的炒蛋,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

    她抬起头,微微笑着问:“这是你做的?”

    陈涣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牛奶:“不用夸我能干,这都是很家常的而已,快吃吧。”

    “......好的。”

    曲疏月低下头,默默吃掉这份卖相不怎么样,口感比卖相更差的吐司夹蛋。

    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一个表情,让对面的人,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陈涣之没有开车,去集团路上的这二十分钟,他在看会上要讨论的文件。

    曲疏月也没有打扰,只是小声吩咐司机:“先送他去单位。”

    陈涣之下车以后,暨叔送她去银行,转弯时问了一句:“太太昨晚不在家吗?”

    疏月感到奇怪:“我一直都在啊,怎么这么问?”

    暨叔解释说:“喔,不是,昨晚涣之突然打电话给我,口气听起来有点急,问我有没有把你送到家。”

    曲疏月点点头。应该没打通她的电话吧。

    昨天睡觉前,她看见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陈涣之的。

    不过,暨叔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吗?

    陈涣之的口气什么时候急过?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下午班会课上,老师按照学校的要求,带领大家做地震演练。

    演练前,班主任就讲解了面对突发状况的一系列措施,要有条不紊的、按顺序从教室里跑出去。

    等到演练开始,胡峰喊了一句地震了之后,几乎班上所有同学,都真情实感的投入了进去。

    有拿着文具盒的,有拎一张试卷的,有顶着书包的,都跟在后边,急匆匆的往外冲。

    只有陈涣之,还沉浸在他的数学竞赛习题集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老师进来催:“涣哥,你怎么不出去啊?地震了!”

    站在教室外面的一帮人都笑起来。

    他们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教物理的,姓黄。

    虽然职龄还不够,但他的学历在新一批的任教老师中,是最高的。

    曲疏月她们班主任做手术,请了半学期的病假,就由黄老师来当代主任了。

    他平时就跟胡峰他们这帮男生打得火热,加上陈涣之回回竞赛都给他长脸,一次庆功宴之后,两个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陈涣之头也没抬的:“哦,就来了。”

    “......老师刚才讲的你没听见?”

    陈涣之一手拿了笔,一手卷着练习册子:“听见了,我这不也是按你的要求?”

    黄老师叉着腰在门口问:“我要求你坐在座位上像个大爷?”

    “有条不紊嘛。”

    “......”

    等到这个刺头走到门口,黄老师拉住他问:“也就是你小子,知道这是一次演习,要是真的怎么办?”

    陈涣之校服敞开着,眼睛仍盯着题目,声线散漫:“大不了就报销在里面。命只有一条,还能死两次不成?”

    “......”

    想到这里,曲疏月坐在后面,双手交叠在一起,掌心在裙面上搓动着,低头笑了一下。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那个年月的小曲同学,在看向陈涣之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眼神?

    一定饱含着最诚挚的热切,从她的眼眶里流溢出来,藏也藏不住的喜欢。

    暨叔看她这个样子,不免生了误会,以为是小两口新婚,感情好。

    他往里添了一把柴火:“太太,涣之对你真的不错,从小到大,他都没关心过人的。”

    曲疏月不知道答些什么,只能笑着说:“是,我知道。”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不管娶了谁,她叫曲疏月也好,弯疏月也好,陈涣之都会这么做的。

    但这里面,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的,只有责任而已。

    曲疏月在行门口下车,和她一起到的还有洪钰。

    她是未婚夫家的司机送来的,那辆限量版的大劳往门口一摆,极为引人瞩目。

    曲疏月和她交情不深,笑着打了个简单招呼,也就过去了。

    倒是辛美琪,站在台阶上仰头喝咖啡,啧啧道:“我就知道。”

    曲疏月问:“知道什么呀?”

    她说:“咱们行人均少奶奶。”

    “......上班吧你。”

    下午三点多,曲疏月把刚核对完的绩效表,拿到康行长那里签字。

    康行长问:“这个月绩效怎么多出一部分?”

    她说:“是上一季度普惠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他在两份表上都签好字:“好,拿去。”

    “谢谢康行。”

    刚签好字出来,门口的保安给她打电话说楼下有人找她,请她下来一趟。

    楼上不必一楼营业厅,是个客户就能往里面走,保安都会核实情况。

    如果是特别重要的客户,信贷经理们都会提前下来接一趟,免得客人受到冷待。

    但曲疏月是综合岗,她手头上的几个客户,也都有专门的管户经理。

    曲疏月走进电梯,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廖敏君。”

    曲疏月捏着电话,原本落在一楼按键上的手指,改摁了十二楼。

    她告诉保安:“我在开会,没空,你让她回去吧。”

    如果是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后妈的话,她还是回办公室去好了。

    廖敏君找她,从来就没有好事情。

    不是她那个弟弟要贷款,请她帮忙做担保,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受了骗,拿出一份一眼假的收益计划表来问她,这个是真的吗?可不可以投。

    曲疏月粗略扫一眼,在心里默算一下,年化收益百分之二十点七,哪家银行卖得出这样的理财?

    她这后妈年轻归年轻,漂亮也是真漂亮,哄起男人很有一套,会撒娇示弱,软硬兼施,但眼皮子实在太浅。

    曲疏月一脸官司的回了办公室。

    辛美琪抬头问她:“怎么了?康行长没签字啊。”

    她摇头:“不是,是我那个继母来了。”

    “她又要让你给她家里人担保啊?”辛美琪对廖敏君的这一系列操作,也略有耳闻,她说,“她不知道银行工作人员不能给人担保贷款啊,合规部那帮人每年都要查咱们两回征信的。”

    曲疏月无奈的笑一下,把绩效表扫描了一份:“谁知道呢。我说我还在开会,走不开。”

    当天没多少事情,暨叔接了陈涣之,又往这边来接她。

    曲疏月下到一楼时,看廖敏君还守株待兔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她本想躲着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廖敏君叫住了她:“疏月啊。”

    人家笑得自然又亲热,曲疏月也不好冷脸子,她笑着叫了句阿姨。

    廖敏君拉过她的手:“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噢,真是不好意思。”曲疏月迎着风,往后拨了拨鬓发:“下午开了个会,特别重要,中途不能出来的。”

    是不是特别重要,终于到底能不能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廖敏君面上不显,但心里是有这么一番计较的,可今天有事相求,没办法,得顺着曲疏月的话说。

    她嗨了一声:“那打什么紧的,一家人,还说起两家话来了。”

    曲疏月一听见这句一家人就心头一颤。

    每次廖敏君说一家人,那就要给她出难题的。

    曲疏月点了下头:“您理解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她根本不给廖敏君开口的机会,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廖敏君不罢休,她拉住曲疏月:“阿姨有点事,想和你聊两句。”

    这时,暨叔开着车到了,后排的车窗缓缓打下来,陈涣之意态松散的坐着,露出半边利落的下颌线。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先被廖敏君抢了个先,她撇开女儿往下跑:“我跟我女婿说,跟他说效果更好一点。”

    以她这样百米冲刺的速度,曲疏月想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她奔向陈涣之。

    她站在台阶上,嘴唇张合了好几秒钟,强行忍耐下来。

    陈涣之倒讲礼识情,看见是长辈,打开车门,从车上走出来。

    他系上西服末尾的扣子:“阿姨,您好。”

    廖敏君一见他就笑,只是巴结的不伦不类:“陈公子啊,阿姨问你点事情好吧?”

    曲疏月看见陈涣之皱了下眉,大概也听得不舒服。

    他平静点头:“您问。”

    廖敏君连连哎了两声:“是这样的,疏月的舅舅,跟人合伙啊,在东吴路盘了一个饭店,前些天工商局的人来检查,说卫生环境不合格,非让他们关门,这都已经好几天了。你看,你们家那么多说得上话的人,能不能帮你舅舅打个招呼啊?”

    好嘛。这都成你舅舅了。

    曲疏月心里发笑,都不算是她的正经老舅,这就攀上陈涣之了是吧!

    陈涣之说着场面话:“工商局也是照章办事,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让舅舅好好整改就是。”

    廖敏君哎唷起来,高声道:“你是不知道,都整改了不知多少回了,他们就是不满意,摆明了是要找茬嘛!”

    陈涣之仰了仰脖子,看见曲疏月的不少同事,都走了出来。

    这毕竟是单位,再拉拉扯扯的惹人家议论,总要考虑对曲疏月的影响。

    他笑了下,缓缓说:“好,我帮阿姨问问。”

    廖敏君双手合十,拜了拜他:“那就麻烦你了,谢谢,真的谢谢。”

    说着,还主动拉开车门,推了曲疏月上去:“快点和你老公回家吧。”

    车窗关上前,廖敏君还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啊。”

    曲疏月嫌恶的把头转向另一边,几分忐忑的,手指抠着身下真皮座椅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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