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逼近十月底,周一下午的例会开到末尾,方行长提了一句全行踏青的事。

    活动方案是九月初拟定的,关于人均费用和食宿标准,工会也早就圈死了。

    综合部的于主任,也就是曲疏月她们的顶头上司,在会上大致讲了一下。

    方行长刚布置完四季度的指标,费了些神,听这种小事也就没有太认真。

    他多问了一遍:“每个员工的标准是多少?”

    于主任说:“原则上不能超过八百,如果要在京郊住一晚,有点紧张。”

    程总坐在下面,讪笑着点评了一句:“工会那帮人,要搞这些名堂,又不多给点钱。”

    于主任笑说:“丰富员工八小时外的生活,也是工会工作的重要内容。”

    方行长点了支烟,慢慢说:“那就不住嘛,不如中午吃好一点,晚上就回来。”

    “好的。”

    散会以后,于皓叫住曲疏月:“你定一下餐厅,这周六。行里的人数你知道,除下营业部的临柜人员去不了,其余的都去。”

    曲疏月点了下头:“我选好餐厅以后,先发您过目吧。”

    “好,尽快。”

    她回到办公室,选了北陀山上的两家农庄,标出他们各自的特色,搜集了网上的一些点评,发到于主任的邮箱。

    辛美琪抓着头发,正为一份等着报送的推优材料头疼。

    她抬起头,越过面前的电脑问:“疏月,去年的优秀中层评了谁?”

    曲疏月想了想:“我记得是计财部郑主任,方行说他毕竟快退休了,照顾一下。”

    辛美琪说:“他的先进事迹,你那里还有留底吗?发给我参考参考。”

    “你等会儿,我找一下。”

    曲疏月点开去年的评优评先材料,找到郑主任的名字:“好了,给你发过去了。”

    辛美琪喝了口急茶,大喘着气:“我最近好像掉材料坑里了,每天写不完的命题作文。”

    曲疏月点开OA,给几位行领导分发最新的待阅文件,她笑了笑:“程总自己的材料,怎么不自己写啊?”

    咚的一声,辛美琪放下水杯:“他哪有这个时间啊!每天都没两下办公室坐,等他写我早挨批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那你抓紧吧,下班之前不是要交吗?不到一小时了。”

    辛美琪一边飞快的敲着键盘,边抱怨说:“哎,硕士毕业后进了咱们行,我以为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没想到,竟然是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曲疏月听得好笑,在旁边加上了句:“山山水水,无穷尽也。”

    “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我过的什么神仙日子!我们家邻居,每次碰见我妈都要说,你女儿进了总行上班,真是享福了。”说到这里,辛美琪停了停:“也不知道是谁在享我的福。”

    “......快写吧。”

    到快下班的时候,于主任敲定了其中一家,性价比不高,但看起来就很高档的餐厅。

    他顺便交代曲疏月:“让广告公司把横幅做好,带上相机,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省得没素材写总结。”

    曲疏月回了个好,就马不停蹄的,打电话给餐厅预定位子。

    已经快七点,辛美琪看她还没有回家,撕开了一袋坚果:“你的事不是早做完了吗?”

    曲疏月拈了颗核桃仁:“陪陪你嘛,家里就我一个人,不想那么早回去。”

    “你们家那位呢?”

    “在外地出差。”

    三天前,陈涣之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临时要去趟东城。

    曲疏月也只是礼节性的,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再无其他。

    辛美琪随口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没跟你报备过?”

    曲疏月摇头:“倒是天天让我锁好门,就没提过回来的事情,也不说去东城干什么。”

    “很正常啊。”

    她问:“怎么就正常了?”

    辛美琪大口咬着坚果,口中含混不清:“你见过哪一个甲方,对乙方毫无保留的?”

    “......”

    曲疏月在办公室里,左磨右蹭到了八点多,才拎上包回家。

    结婚以后,她倒是少了一桩烦心事,不必自己开车了。

    平时陈涣之有空,就会顺路接送她下班,其余时间都有司机。

    曲疏月拉开车门,坐上去:“暨叔,没有等很久吧。”

    暨叔笑说:“太太体贴我们,都是掐着时间给我电话的,哪里会等久呢。”

    她点了一下头:“那就好,直接回家吧。”

    曲疏月到家后,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又去泡澡。

    等到她揭掉脸上敷过的面膜,披着蓬松的卷发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

    这段日子住在一起,陈涣之时常感慨,她居然能在浴室待这么久,还不觉得缺氧。

    他真诚的发问:“姑娘家都这样吗?也不怕被水泡发了。”

    当时曲疏月素面朝天,顶着一张纯白面孔,差点忍不住就要问他:“您那位初恋不这样吗?”

    但她没有。她害怕听见有关他们的恋爱细节。

    曲疏月知道,不管她怎么努力做表情管理,保持得体微笑,问出这种问题时,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

    洗完澡她没什么事好干,躺在沙发上翻朋友圈。

    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特别的困,一躺下就犯头晕。

    不过十几分钟,一双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她那对浓密卷翘的睫毛,极慢的眨动了数十下之后,最终阖上了。

    缓重一声闷响,手机从她的掌心里滑落,掉在羊绒地毯上。

    陈涣之十点下了飞机,回来的路上给太太发消息,说半夜到家,但没有收到她任何的反馈,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这么晚了她还在忙什么?就算加班也不至于玩消失,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的。

    要说睡觉,这又早了点儿,不合她的作息。

    集团的司机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他靠在座椅上,深锁着眉,过段时间就看看手机,像在等谁的信儿。

    司机问:“陈总,是直接送您回家吗?”

    陈涣之搭膝坐着,淡淡应了声:“对。”

    他想了想,还是打个电话给暨叔,确认下曲疏月的情况。

    三声后,那边接起来:“涣之啊。”

    陈涣之开了点窗,夹烟的手伸出窗外:“暨叔,您还没睡吧?”

    “还没有。”他又问:“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情吗?”

    陈涣之哦了一声,姿态落拓的,掸动一下烟灰:“我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去接月月下班?”

    当曲疏月的面,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不会错一个字。

    反而对着家里的长辈,或者外人,称呼的要更亲近些。

    暨叔说:“回了,太太今晚加班,但九点钟就回家了,我送她到的楼下。”

    陈涣之多问了一句:“看见她上楼了没有?”

    “上了。”

    “好,打搅了。”

    他挂断电话,把没抽完的那截子烟,捻灭在烟灰缸。

    曲疏月不是个爱外出的人,通常来讲,她下班到了家的话,没有突发状况不会出去。

    那很可能就是睡着了没听见。陈涣之思及此,才暂略放了心。

    车厢内安静,司机是全程听见的,他看他们陈工神情松散了些,才开口笑道:“陈总对太太,真是扑心扑肺的,没话讲。”

    这种程度,就叫做扑心扑肺吗?

    真有所谓的一把尺子来衡量的话,那顶多也只能算夫妻间正常的关心。

    他勾了勾唇,很不以为然的,清淡笑了下:“还好。”

    从机场到东城区,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将近十二点,陈涣之才到家。

    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关门时,沉重无声。

    陈涣之换了鞋,行李箱就堆在门边没拿进来,是怕轮子太响。

    他脱下西服外套,搭在了玄关处的低柜上,两根手指拧开领带。

    稍稍往里走进几步,就看见侧卧着睡下的曲疏月,舒展的躺在沙发上。

    她乌黑细长的头发,蓬松柔软的堆叠在颈窝处,像匹黛色的锦缎。

    大约刚洗过澡,身上穿了条长袖方领真丝睡裙,领口歪倒在一边,露出她里面白色的细长肩带。

    窗台外,夜色倾泻如墨,陈涣之站在地毯上,隔了一丈远的距离看她,犹疑着没有动。

    看久了,站得小腿隐隐发酸,料定曲疏月睡很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才敢上前。

    陈涣之弯了弯腰,手从她膝下绕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来。

    曲疏月的身上,那股清清甜甜的翠叶香,随着她的体温覆上来。

    他一双手不自觉收拢了,喉头细密的滚动两下,抱着她转了个身。

    睡得正香的人,是在楼梯上醒过来的,陈涣之的手机忽然响了。

    但他腾不出手去接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怀里的曲疏月,轻蹙了下眉之后,缓缓卷开了眼睫。

    她第一反应是惊讶,睡眼迷蒙的,连自家老公也不认得,还以为家里进贼。

    在这种思维的驱使下,曲疏月非常抗拒且用力的,悬空蹬了两下腿。

    陈涣之手臂发力,箍紧了她的腿,不叫她胡来。

    他郑重的提醒:“你再乱踢乱动,我们都要摔下去,最轻也是脑震荡。”

    曲疏月看清他的同时,这道清冷声调也撞进耳内,除了陈涣之没别人。

    她没再动作,只是垂在半空中的一只手,无声无息的攥紧了。

    曲疏月瑟缩在他怀里,声音很软:“咦?你怎么、半夜回来了?”

    陈涣之说:“助理定了晚上的航班,明天还要开会。”

    她的脸贴靠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能直观无碍的,感受到他的温热和紧实。

    一层桃红的涂料,悄无声息的爬上她雪白的耳廓,将半张脸都染红。

    曲疏月小声说:“其实,可以直接把我叫醒的,不用抱。”

    陈涣之平淡的哦了声:“叫了,你睡得太死。当我愿出这个力?”

    “......麻烦你了。”

    “别客气。”

    真丢人。曲疏月悄悄闭了闭眼。

    陈涣之将她抱回房间,慢条斯理的放在床上。

    曲疏月慌张未觉的,屈起手指先理了一下头发,撑着床沿后退了一步。

    静默了几秒后,她才开口:“出差很累吧,要不要放水泡个澡?我帮你。”

    陈涣之说:“不用,没那么娇贵,我冲个澡得了。”

    客套过后,曲疏月也不坚持:“那你早点休息。”

    “晚安。”

    陈涣之临走前,还体贴的给她带上门。

    曲疏月两眼一翻,生无可恋般的,直挺挺瘫倒在了床上。

    她刚才最好没有流口水!

    “啊——”

    越想越气,曲疏月烦躁的在床上打滚,把脸埋进薄被里大喊大叫。

    下一秒,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她头发散乱着,吓得直接跪坐起来。

    陈涣之手里拿了个手机,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眼前新婚的太太。

    那眼神里写满了诧异,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

    很好。又杀她一个回马枪,真是蛮幸运的一天。

    曲疏月心里这么想,面上破罐破摔的,强凹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一个不明物体飞到了床上。陈涣之淡淡道:“你的手机,掉在地毯上了。”

    她拨开嘴唇上粘着的长头发:“噢,谢谢。”

    见陈涣之站在门口,一分钟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曲疏月仍保持着这个姿势:“请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涣之不紧不慢的,勾了一下唇:“看起来,你的精神状态,还是挺美丽的。”

    “......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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