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那一觉,曲疏月睡得很饱,加上枕边多出一个男人,她还不怎么习惯。

    但陈涣之好像没所谓。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曲疏月看见他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眉目十分舒展。

    安详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入土。

    也对,她才是鸠占鹊巢里的那个鸠,人家是鹊。

    那当时他们搬进来,都是陈涣之在让着她了?本来这是他的卧室。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的,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想到这里,曲疏月消了一半气,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她摸着黑看手机,哪怕调了夜间模式,也残余一点光亮,照得她印堂发白。

    曲疏月正在高速冲浪,手指不停的往上滑,偶尔忍不住轻嗤一句。

    笑完又意识到不妥,毕竟旁边有个生物钟很严格的理工男,不便打搅别人睡觉。

    她捂了捂嘴,可没过多久,刷到一条有意思的段子,笑得连被子都抖起来。

    旁边一秒钟都没有睡着的陈涣之:“......”

    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的,伸出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嗒”的一声,把正玩手机的曲疏月吓一跳,她从被子里露出一颗头来:“嗯?”

    陈涣之揉了揉眉心,一副泰然口吻:“我很好奇,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曲疏月真递过来给他看,标题是:德国留学生的精神状态。

    陈涣之都懒得往下读,他挥了挥手,让她把手机拿的远一点:“什么状态?”

    她逐字逐句念出来:“无理由谩骂全世界。”

    “......少看这些夸大其词的东西。”

    曲疏月聊兴上来,她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你不也从德国回来吗?内核很稳嘛你。”

    没等身边的人搭腔,她就开始求证:“哎,我听顾哥哥说,他有个同学在德国念书,现在还没毕业呢,真叫个少小离家,老大还不能回。这是真的吗?”

    陈涣之无语。这种因人而异的事情,要怎么拿千篇一律的标准去衡量?

    有天生对语言学习很敏锐的人群,他们适应德语,掌握知识也比一般的人要更快。

    也有本科期间,怎么考都考不过B1的,连语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说能顺利毕业了。

    再说,顾闻道的消息就这么可信?他算哪门子的权威啊他。

    竟然还叫他顾哥哥。曲疏月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了,还管人家叫哥哥。

    他心里不爽,攻击属性也开始复苏,漫天胡说道:“是真的。我们这些在德国读博的,搞科研消耗大,每周要吃一对童男童女,来补充营养。”

    曲疏月长大嘴巴“啊”了一声。

    讲什么鬼故事啊他。

    反应过来陈涣之在逗她,曲疏月哼了声,扭过身子就躺下接着玩了。

    过了会儿,黑暗中又传来一声:“你们学校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很难吃?”

    陈涣之想了想,全身松弛下来要睡觉的人,声音也低低哑哑:“这么说吧,我没像那些韩国留子一样,整天拿个相机去食堂里拍vlog,再每道菜点评一番,就算是在冷风中给我们学校,留了一条兜底裤了。”

    他说完没多久,身边就爆发出一阵持续而亢进的笑声。

    陈涣之皱了皱眉。不是,就她笑点低这个毛病,怎么长大了还没改啊?

    读高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曲疏月安静内敛,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他知道,这姑娘有多么的识逗,经常一两句话,就能让她笑得喘不过气。

    陈涣之枕着手,无奈的微勾一下唇角,直到曲疏月消停下来。他才又问:“每个周六的晚上,你都这么晚睡的吗?”

    横竖他要入睡的那个点,都已经被她给耽误过去了,醒了瞌睡。

    曲疏月顺嘴接上:“什么好人周六还睡那么早啊?”

    “......”

    她也意识到失言,抱歉的转了过来:“不好意思。”

    陈涣之的自我定位很精准:“没事。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不是好人。”

    曲疏月张了张嘴,又自动闭麦。她想到了九年前最后的那次争吵。

    高三毕业晚会的那天,曲疏月迟到了,在家挑裙子挑花了眼。

    一柜子没穿过的新衣服,放在身上,这件比比,那件也试试,好像怎么都不满意。

    平时整天穿校服,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还是没有老师在场的毕业晚会,不得盛装打扮一番吗?

    司机把她放到校门口,进教室时,里面已经不剩两个人。

    她低头,拿出手机看班级群,正往上翻着消息,就瞥见了陈涣之桌洞里面的盒子。

    盒身是草绿色的,上面扎着莺黄的丝绒带,是一份春意盎然的礼物。

    好奇心作祟,曲疏月那一刻失了礼貌,她抽出丝带,打开这个盒子来看了看。

    里面是一条银质项链,另外还夹了张小卡片,打印着一行字。

    写的是:「致亲爱的李心恬同学,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这样错开排列的两句话,像原野上的一片大火,来势汹汹,烧得曲疏月两眼通红。

    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手上虚弱无力的,那个盒子也掉了下去。

    “啪嗒”一声,引起了前排同学的注意,黄止行转过头来问:“曲疏月?”

    曲疏月迅速蹲下去,伸出两根手指,飞快抹掉眼尾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她用丝带把盒子重新扎好,原封不动的塞回到桌子里,强装镇定:“嗯,什么事?”

    黄止行听出她声音不对,有非常浓厚的鼻音,一双眼睛也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他走过来,仔细看了她几秒:“你怎么了?”

    曲疏月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啊,刚才眼睛里进灰了,我揉来着。”

    还好他没穷追猛打,只是说:“哦,他们都去操场上了,我现在过去。”

    “好。”

    原来陈涣之也喜欢李心恬。她就这么招人呀。

    曲疏月失神的跌坐在位置上,两只手绞来绞去,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是一望便知的挫败和伤心。

    没多久,她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是陈涣之回来了。

    他弯腰往书桌里一掏,径直把那个盒子拿出来,放在手里颠了两下。

    曲疏月侧头看着他,一脸的轻松快活,好像已经牵手女神,马上要谈恋爱了。

    陈涣之瞧着她不对劲:“自个儿在这坐着呢?”

    她轻声说:“我不想下去,可以吗?”

    陈涣之被问的莫名,他笑:“当然可以了,这本来就是你的自由,你要高兴的话,立马坐车回家也行啊。”

    曲疏月也笑,眼神全落在那个盒子上,几多自嘲:“你今天晚上这么开心啊。”

    “怎么了?”这话说的,陈涣之更觉得奇怪了:“合着高中毕业,我还得大哭一场?”

    曲疏月心里燥得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她哼了声:“要哭也是我哭啊,怎么会是你哭呢。”

    她才应该痛哭流涕呢。自作多情了三年,暗无天日的喜欢了他三年,还是不如李心恬。

    陈涣之嘿了一声,他坐下来,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他摸了摸曲疏月的发顶,和平时亲热的样子没区别,仿佛好哥们儿一样。

    窗外人声沸腾,楼下全是嬉笑追赶的动静,热闹非凡。

    陈涣之好声好气的问:“我说曲疏月,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惹你了?”

    「就是你惹我了!谁让你喜欢别人的?我这么喜欢你,你全都看不见吗!陈涣之你这个睁眼瞎!」

    被夜色笼罩住的教室里,曲疏月瞪着她,带着满腔满肺的心有不甘,在心里大喊大叫。

    但话说出口,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怨怼:“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啊你?”

    空白的迷茫过后,陈涣之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好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片刻后,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有谁说过,要当你的什么人了?”

    这句火上浇油的话,无疑是在曲疏月的心上再插进了一把刀子,照着死穴,准确无误的捅了下去。

    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了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

    当时,曲疏月的情绪激动起来:“陈涣之,我真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装很熟的打招呼。”

    她拿上两本书,抱着从他身边走过去,被陈涣之一把拉住。

    他垂眸看了看她,耐下性子多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了?”

    同桌快三年,曲疏月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三分模子。

    虽然家里爷爷惯她,但绝不是个胡乱发脾气的人,对每个同学都客客气气的。

    今天会突然这样,肯定是有内在原因,而那个原因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让他感到茫然又困惑,心里毛毛躁躁,如墙角生苔藓般的痒。

    但曲疏月只说:“你就走那条路回去吧,我走这条,我们就这样东西两边。”

    她哭过的眼底残余绯红,和他道别,好像以后再不打算见了。

    回家后,曲疏月把那条百褶裙脱下来,用尖细的剪刀剪得稀碎。

    “曲疏月?”

    枕畔一声轻唤,把她从回忆的沼泽里扯回来。

    这么多年,曲疏月已很少主动去想这些,偶尔闪过一些片段,也会很快被她掐灭在脑海里。

    否则,一旦起了一点不好的苗头,就会放电影一样自动播放,无限循环下去。她不想陷入那样的内耗里。

    曲疏月嗯了一声,假装打一个哈欠:“困了,睡觉。”

    这么突然?刚才不是还笑得精神抖擞?

    陈涣之纳闷的:“你睡意来的倒是快,带开关的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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