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人吃东西讲养生,精研药膳,老爷子的宅子里至今养着五六个郎中,都号称自己祖上是中医世家。

    是不是世家姑且先不论,但看他们把脉拟方的那个架势,真是挺唬人的。

    曲疏月刚从伦敦回来的那一年,大夏天的发高热,在医大附属院打了几天点滴都不退。

    还是曲慕白去赴宴,说起自己小孙女的症候,祝院长说:“消炎药用多了不济事,不如吃点中药试试?”

    曲慕白自然说好,谢了几杯酒。

    后来就派了个大夫上门去瞧。说起来也怪,不过三五剂药下去,曲疏月就复了元。

    慧姨啧啧称怪:“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灵,这么快就好了。”

    “没那么邪门吧?”曲疏月笑:“打了这几天的针,也要到了份量才会见效,不一定是喝药管用的。”

    那道杜仲炖鹿筋端上来时,余莉娜捂了一下鼻子:“阿哥,这是什么味道?”

    佣人给她盛了一小碗:“药材的气味,余小姐尝尝吧,很补的。”

    祝弘文也劝说:“我妈说你身体不好,特意让我盯着你喝的。”

    “这是他们家的特色,你看老爷子都九十多了,照样硬朗。”胡峰说完,拿勺子尝了口:“算能入口的了。我也得喝点,最近老是看见有白头发。”

    祝弘文放下筷子,为他分析:“白头发有两个原因,一是火气旺,二是肾气不足。”

    噗的一声。胡峰被严严实实烫了一下,他咳了两句:“我肾气不可能不足。”

    旁边雷谦明笑了:“答那么快干嘛?有谁说你肾虚了?”

    “......”

    “还有你看啊,这气血旺的人啊,一般都是浓眉。”

    祝弘文说完就指了指陈涣之,一时桌上的人都去看他。

    陈涣之不自在地转了一圈脖子:“弘文,你的养生经里,有没有食不言这一条?”

    另一头,余莉娜拱了一下曲疏月:“所以他气血到底旺不旺?”

    当着这么多人,曲疏月不大好意思,她细声:“......这种东西要怎么看啊?”

    余莉娜提高了几分音量:“这你都不知道,看他哪方面欲望强不强啦!”

    在场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曲疏月真哽住了。她剧烈咳嗽起来。

    胡峰也扭过头,轻飘飘一个暧昧眼神:“您强吗?”

    陈涣之朝他吐了个字:“滚。”

    他轻拍了几下曲疏月的背,问她:“好点了吗?”

    余莉娜也心虚,递上一杯温水:“怪我怪我。”

    连雷谦明也凑过来:“没事吧?疏月。”

    曲疏月脸被噎得通红,摆摆手:“没事,好多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走后,胡峰禁不住提醒她:“疏月脸皮很薄的。”

    余莉娜瞪他:“我当然知道了,还用你说!这不是气氛一下到那儿了嘛。”

    陈涣之冷白的腕骨拨开酒杯,他问:“你们在一起时间很长了吧?”

    热气腾腾间,余莉娜想也没想地点头:“初中,还有在伦敦读研的时候。疏月在外面很乖的,不少国外的小伙子追她,好几次都到公寓楼下等呢。班上人都是五湖四海凑齐的,不怎么团结,唯一齐心协力的一次,是疏月在peddington站附近被一群大呼小叫的白teen吓哭,他们班男生合伙围上去,都要挥拳头了。”

    “别说了。”胡峰笑着制止了下:“我们涣哥的拳头也硬了。”

    陈涣之皱着眉,指了下余莉娜:“你接着讲,后来呢?她没有哭很久吧?”

    雷谦明根本在状况外:“伦敦那群狗崽子是挺猖狂的,我有一次晚上从超市出来,他们......”

    看陈涣之凶恶的目光已经瞪了过来,他立马闭嘴,对着余莉娜抬了一下手掌:“你说,听你说。”

    余莉娜笑了一下:“没有,就是那次研学她没有去而已,中途回了家。月月很少这样,还有一次没去听讲座,提前回公寓是因为......”

    说到这个地方,她暂停了一下,幽幽看一眼陈涣之。

    他即刻会意,想起那年去剑桥交流,一时兴起,陪师姐听了场心理学讲座。当时一个错眼,他仿佛看见了曲疏月,可旁边一叫,人又没影了。

    陈涣之抬眼看说话的人:“是因为看到了我,曲疏月才回去的吗?”

    “当然。”余莉娜拼命点了两下头:“她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了。”

    “我真是......”陈涣之手心里掐着烟,一支黄底细支的黄鹤楼,他说:“真是够背的。”

    胡峰晃了下手,表示这不能叫做背:“是活该。您早干嘛去了?”

    “.....”

    是啊,他早干嘛去了?

    在曲疏月不明真相控诉他的时候,在她说以后再也别见面的时候,在她哭着跑开的时候。

    陈涣之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个时候的他在做什么?

    他心里只有种种自己的委屈,种种自己的不甘,种种对曲疏月的不理解。却没有想过,更没有往深里去探究,那个夜晚她到底怎么了?

    就这么错过了九年。

    九年在任何人的人生里,都不能算是一笔小数目。

    年纪尚小时,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层脱不掉的骄傲,那是还没有受过命运拷打的狷狂。

    陈涣之想,但凡他舍下这一身没用的气性,追上去多问几句,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九年了?

    但人生如流水,只会奔腾不息地往前,根本没有如果好讲。

    陈涣之愣神间,曲疏月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笑笑:“怎么都不吃了?”

    这时门铃响起来,沈容良起身点头说,我去开。

    陈涣之拉过她的手说:“还噎吗?要不要喝点水?”

    曲疏月点头:“要,你倒。”

    “好,我倒就我倒。”陈涣之卷起袖口,端来一只大小适中的折腰杯:“温度正正好的,喝吧。”

    她喝一口就皱了皱眉:“这叫正正好啊?晾过头了,冰死掉了。”

    陈涣之拿回来,刚要说他去换温的来。

    他的体感温度和曲疏月不同,入口的水、洗澡的水温度都要低一些。

    对面齐声哎唷了一句:“涣哥,伺候人的功夫不到家啊。”

    曲疏月低着头笑:“他哪里会伺候什么人的?”

    “就是说啊!”胡峰撑着头看他哥们儿忙活:“连他家岁数最大的姨奶都没这待遇。疏月,你拔头筹了。”

    说笑间,他转过头瞥一眼是谁到了,立时笑就凉下来:“怎么是你?”

    卢婉莹提着个戴妃包站在桌前:“这里好热闹,也不是你的地方,我就不能来吗?”

    “你能来是能来,但是我......”胡峰机警地看一眼余莉娜。

    余莉娜抱着臂靠在椅背上,冷脸朝胡峰:“这谁啊?你也不介绍一下。”

    事主摊了摊手,只指着她说:“这是我女朋友莉娜,她是谁我也不清楚,不是我的客人。”

    祝弘文夫妇请她入座,也质问胡峰:“婉莹啊,你们幼儿园就认识了,怎么说不清楚?”

    余莉娜阴阳怪气地重复:“是啊,这么长远亲密的关系,怎么说不清楚?”

    “......”

    余莉娜没坐多久,就说吃饱了要走,回家复习功课去。

    “你哪里有什么功课的?”胡峰疑惑地问:“都多少天没见你翻书了?”

    她拿上手机,眼睛溜圆地瞪过去:“我今天想翻了,可以吗?”

    她一走,胡峰就跟着追了出去。

    卢婉莹看了看沈容良:“二小姐,是不是我来的不对?”

    曲疏月笑笑:“不是,莉娜她本身就有事,不是因为你来或不来,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很苍白。

    但只能勉强为余莉娜描补。卢家正如日中天,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

    人性中包藏了无限的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激发出来,在暗地里害你一把。

    曲疏月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中庸、善怯,但也没办法。

    她坐到最后,差不多了,拉着陈涣之告辞。

    出了祝家,看她加快速度往前,陈涣之大步追上去:“回家不用那么赶吧?”

    她回头,北风呼啸中喊了句:“我想先去看看莉娜。”

    她们两个人,要说不像,有些地方又像。在男女关系上,都一样爱钻牛角尖。

    曲疏月是守着一张嘴,不被逼到无言以对了,死活不开口的。

    余莉娜则是爱发狠,被气得浑身发颤,什么疯话她都会说。偏偏又是急性子。

    在伦敦的时候,她和她的初恋分手,在公寓里哭了一星期。

    有一天晚上,余莉娜拉着曲疏月的手问:“明明分手的时候,我比他姿态更高,更潇洒,怎么反而我这么难过?他就没事人一样。”

    她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曲疏月说:“因为你站在更高的台阶上说那些话,是为了他能弯下腰牵着你的手走下来,但他没有。他随心所欲,所以他不遗憾,你遗憾。”

    现在想想,狠话撂得越凶的那一方,反而是对感情有所眷恋的。

    真正想要放弃的人,只会默默走开。

    陈涣之把车开进她家院子。

    刚下来,草丛间的砖地曲疏月走了两格,就听见里面吵起来了。

    余莉娜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这件衣服也是我买的,你脱下来!”

    “你真这么绝情,非跟我来个一刀两断,是吧!”胡峰的势头也不弱:“好!你还买了什么,我一并脱下来给你!”

    曲疏月微微哑然,和陈涣之对视一眼,整理下包带往里赶。

    她进门时,胡峰正在脱身上的裤子,上身也只剩下一件白T。

    陈涣之:“......”

    她连眼睛都不敢往下看,越过胡峰站到了莉娜那一头。

    曲疏月扶着她坐下:“怎么了?就因为卢婉莹去了你阿哥家?”

    灯光下,余莉娜气得柳眉倒竖:“你倒问他呀,不是他们约好的吗?”

    “这你真是冤枉胡峰了。”曲疏月说:“你走了以后,沈容良还问她呢,说你是来取珠宝的吧?怎么会是胡峰约好的。”

    她向着她自己人,但也不会搬弄是非,何况真实情况如此。

    说出来的话,反而能解决余莉娜一块心病。

    那头胡峰高声起来:“看见没有?还要冤枉我吗?”

    陈涣之靠在电视柜边,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上下指了指:“什么情况?”

    “还什么情况?”胡峰没好气地回:“她要我把她买的都还给她。”

    陈涣之忘了眼他的裤衩子:“这个不是啊?”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胡峰捂了捂。

    陈涣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合着您浑身上下,没一件东西是自己买的?”

    余莉娜还没消气:“我不管,总之你妈要你娶她,你就去娶好了,我明天就回自己家去,我们就这样吧。”

    胡峰:“什么叫就这样?”

    “就是分手。”

    “好好好,这么点事儿就要分手,是不用处下去了。”

    胡峰是个娇养大的公子哥儿,从小没这么看过人脸色的,一时也昏了头。

    他给司机电话:“到丁工路来接我,对,现在。”

    说完转身就走了,谁也没有拦他。

    余莉娜往后退两步,跌坐在了沙发上,悄默声地抹了把泪:“你也回去吧月月,明天不用送我了。”

    曲疏月坐下来,递了张纸巾给她:“真要闹到这地步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嗯,是没什么大事。”余莉娜擦了擦眼眶:“但我和他在一起,变得疑神疑鬼,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我不喜欢这样。”

    她读过书,受过教育,家里宠她惯她,前面二十年多年过得要风得风,不是叫她为个男人变成疯婆子的。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有多么高贵的出身,走在外面受多少人追捧,都不值得她变成这副德行。

    曲疏月拍她的背:“你做了决定我不干涉,但你既然打算顾自己,就不要难过了。”

    “嗯。”余莉娜推她出去:“快回家吧,你老公还等着你呢。”

    “我到家给你打电话。”

    “好。”

    她有点担心,依依不舍地走了,坐到车上还忧心忡忡。

    陈涣之扶了下后视镜,等了半天没发动。

    曲疏月扭过头,好奇地问:“怎么还不走啊?”

    “你没发话,怕你又要下车。”陈涣之说。

    曲疏月觉得好笑:“你哪有那么顾忌我的感受?以前不是我行我素的吗?”

    他挠了挠眉心:“你还不允许人有个进步了?”

    曲疏月说:“你要真进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吗?”

    “这太难了,我安慰人一般都只能起到一个效果。”

    “什么?”

    陈涣之老实说,还有点为难:“雪上加霜。”

    “......那你说两句来听听。”

    车窗被锨下,夜晚的寒意涌入进来,曲疏月抖了抖,又伸手去关上。

    陈涣之真劝上了:“依我看啊,余莉娜回去也好,胡峰这小子太听家里的,他们早晚也要分手。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来哭,不如现在断干净。”

    “好了。”曲疏月打断他:“你可以不用说了,确实不中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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