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家新来的远方亲戚并没有对我们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她今年才刚上国小一年级,比我们小了整整三级,隔了一栋教学楼,学校活动一般见不到她,也只有在上学时候才会和我们一起走。

    但就算在上学的路上,也总是我们三个人在说话,她一言不发跟在我们后面,很沉默也很孤僻。宥子对这位寄宿客人没什么好感,对她的事情基本绝口不提,只能从她日益郁郁寡欢的神色中窥探出结城家最近的氛围不怎么样。

    我和绘理最近都在担心这件事情,临近宥子生日,我们打算给她准备个惊喜,找天早早溜走了。绘理刚出校门就说肚子疼,要回去一趟,让我先去步行街。

    我是在去往步行街路上遇见表妹的。

    结城表妹身边一个玩伴没有,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蹲在河畔,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轻轻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在看蚂蚁搬家。

    “很快就要下雨了。”我说。

    她被我吓了一跳,差点重心不稳往前面摔,我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没有让她一头栽进蚂蚁堆里。

    “你在干什么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问。

    “……”

    她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就算是快摔倒的那一刻,她脸上也没有惊恐的神情。结合父母双亡、没有朋友的身世,显得她有自闭症的概率更高了。

    她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腿上,很轻盈的重量。

    一排蚂蚁举着一片宽阔的绿叶走过,她又继续在看着蚂蚁,似乎没搞清楚状况。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缓缓抬起头来。

    “下午好。”她说。

    “你好。”我回答道,“你是在看蚂蚁吗?”

    她点了点头。

    我把书包放在一边,也学着她那样蹲了下来,陪她一起观察蚂蚁起来。那群细细的造物不知道听从谁的指引,整齐有序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离巢、觅食、归巢。她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这是你们的课堂作业吗?”我回想起来了去河边捞鱼的经历。

    “不是。”

    “你喜欢蚂蚁吗?”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说:“不是。”

    我跟她一起看到天色渐暗,才一起慢悠悠回家。路上行人很少,沿街路灯在某一时间全部打开,散发出昏黄温柔的光芒。途中有一段路灯坏掉,上个星期就已经围起来维修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路过便利店我又有点馋冰激凌,买了两个,分一个给结城家的妹妹。她没有拒绝。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我问。

    “凛。”

    她的发音和声调简直是和结城宥子一个模板出来的,可能是在模仿她喊我的声音。

    “别叫我名字,要叫我姐姐。”

    “……”

    “我比你大啦!你要叫我姐姐!”我把冰激凌当作手枪威胁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结城理(YUUKI MAKOTO),”她回答得,最后的尾音放得很轻很轻,“姐姐。”

    MAKOTO也是女孩子常见的名字。

    “真是个好名字。”

    “嗯。”

    “前面的路灯坏了,路有点暗。你要牵着我的手吗?”

    “……”

    “前面草丛经常有蛇出没。”我补充。

    “……要。”

    就这样,我牵着结城理回家去了。

    *

    因为结城宥子不太搭理表妹,我又害怕妹妹患上自闭症或者其他什么糟糕的心理疾病,所以主动承担起了姐姐这个角色。总之也不能愧对理喊我的一声姐姐。

    理总是不爱说话。早上我们一行人上学时候,我们在前面吵吵闹闹聊着天,她就在后面慢慢走着,我偶尔会回头看她,发现她看向我们的眼神很熟悉,是旁观者、抽离在外的眼神,就如同注视蚂蚁一样。

    我跟母亲说过这件事,她也略显担忧地发问:“该不会是自闭症吧……”关于这种事情我们都不是专家,也不知道。但在那之后母亲每周五到隔壁拜访做客的时候总会关心一下结城理,让她有空就来我们家玩。宥子听到这种话之后越发郁闷。

    “我也不是不喜欢理,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啊……”

    “用我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不就可以了吗,”我很自然地说,“你比我小,你也是我的妹妹啊。”

    结城宥子露出那种看笨蛋的眼神:“谁是你妹妹了啦,理他是……算了。你以后自己会知道的。”

    结城宥子的生日在六月中旬。

    六月初,我们学校有一场公演,各班要自己准备节目。我是班里的委员,也参加了筹备,晚上放学时间会晚一些,有时宥子和绘理会等我一起,有时不会。在我独自回家的日子里,我都会到河边去找结城理。

    理大多数时间都独自一个人待在那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独处,但我总是去烦她,她也没有拒绝,这就证明了我来的是对的。结城理蹲在河边看蚂蚁、看鱼,我看见漂亮的蝴蝶或者蚂蚱之类会给她抓一只,但总是转眼就不见了。

    “你不想要吗?”我问她。

    “不能带回家。”她说,“总要丢掉的。”

    虽然她说的是对的,但总让我很郁闷。她身上带有一种怪异的早熟和聪慧,像每个父母早亡的孩子一样。

    “我一开始给你送的那只蚂蚱呢,放在牛奶瓶里的那只。”

    她迟疑了一会,最后说:“也被我放走了。”

    我很喜欢那只绿色蚂蚱,如果不是遇见她,也不会当作礼物送给她。

    我有些不开心。

    闷闷不乐了一会儿,面前突然伸过来了一只手掌。一条细长的结缕草从她手掌落下,放在手心里的是一个编织得异常用心的三环草结。她递给了我。

    我受宠若惊:“是送给我的吗?”

    结城理不说话。我接过了那份回礼,手指触碰她柔嫩的掌心,感受到了一点温度。我握住了她的手,说:“理,我们来做好朋友吧!”

    “……”

    “啊,应该说是,我们来做好姐妹吧!”

    结城理露出那种看笨蛋的眼神,跟结城宥子一模一样。

    “回家吧,凛。”她说

    “要叫姐姐!”我抗议。

    “嗯。回家吧,姐姐。”

    我拜托妈妈把那个三环结烘干,修整,防腐,然后挂在我的书包拉链上。临近六月一日,大家筹集活动的热情越来越高涨,我们班选择的是话剧——大部分班级选择的都是话剧。这种活动团体参与性高,道具筹备需要很用心,但最关键的还是选择什么话剧上。莎翁的剧大多已经被演烂了,什么仲夏夜之梦,什么威尼斯商人,经过班级公投,最后只剩下两部:《冬天的故事》以及《玩偶之家》。

    前者还是莎士比亚,但算是没那么出名;后面的是易卜生,虽然也很出名,但没什么国小学生会选这种题材。

    班级公投结果是14:15,因为《玩偶之家》篇幅太长,我们只出演第三幕。

    “……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我虽然不出演海尔茂或娜拉,只做整体的剧场管控工作,但依旧认真看了剧本。虽然不是全然了解,但剧本里的很多台词都令我记忆犹新。

    女人难道真的不是人吗?

    放学后我们趴在草坪上讨论《玩偶之家》,思考遥远的社会生活和婚姻生活,觉得未来一片惨淡残酷。宥子问我们非得嫁人不可吗?绘理说我们的婚姻是在父母的期望里的,就算自己不想结婚,或许也会被家里人要求。我没有说话。

    “但是,只要两个人结成婚姻,对方只要不是男性也可以吧?”绘理又说。

    好像是这个道理。

    “婚姻好可怕。”我诚实地说出我的想法,并且问,“那以后我们能三个人结婚,住在一起吗?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往家里带虫子了。”

    “不要。”

    “好恶心,不要。”

    “怎么这样——”

    大家都拒绝了我,我期期艾艾地看向结城理。她还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游天外模样。我握住她的手,她低头看着被我握住的手。

    “怎么样,理。你答应我吗?”

    “……?”

    虽然很疑惑,但在我的满腔热情下,结城理还是缓慢地点下了头。

    “太好了!”我欢呼,“以后请务必跟我结婚!”

    她啊了一声,像是终于了解到我们在说的话题。

    “结婚是住在一起吗?”

    “是的,结婚的话,我们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

    “……”理又看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永远在一起?”

    “嗯嗯。”

    结城理很认真地点头:“好吧,那我以后要嫁给你。”

    宥子突然大声打断了我们:“笨蛋——两个笨蛋!”然后戳了戳我的脑袋,“特别是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宥子的神色更激动了,连脸颊都红透。

    “理!是男生!不是妹妹,笨蛋,你怎么还没发现啊!”

    “啊……”

    我大脑宕机了。

    结城理稍微侧过脑袋,露出带有疑惑的灰色眼眸,发问:“我是男生,就不能嫁给姐姐吗?”

    这次她、不对,他,终于记得喊我姐姐了。我只能反应过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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