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珩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说华珣怎会有如此的心机谋算,还是说华珣不可能有如此的心机谋算?

    秋风烨见华珩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得在心里叹一口气,说道:“也不过是我猜测罢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华珩笑了一笑,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第二日早朝时,便有人将华芷涵迟迟未归之事拿出来说道。

    “公主将定远侯府世子妃留在宫中多日,不许归家,臣实在不知是何道理。”

    华珩看了眼齐王与定远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说这两人可真够闲的,托了他去游说华珣还不够,竟还撺掇朝臣对华珣发难,得亏华珣不是有意扣着华芷涵不放,不然就冲他们这样的态度,华珣非让他们这辈子见不到华芷涵不可。

    “后宫之事,何须你们置喙。”华珩皱眉呵斥:“长宁郡主与公主自幼相识,便是在宫中小住几日,又有何不可。”

    “可长宁郡主亦是定远侯府世子妃,公主将臣妇长留宫中,与礼不合。”那官员十分坚持。

    “你既已说了是长宁郡主,那么留在宫中,又有何不可?”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极尽清朗:“齐王与定远侯不让女眷求见公主,反倒是在朝中妄议后宫之事,难道就合礼制吗?”

    华珩循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傅子诚。

    “事涉定远侯府,便算不得后宫之事!”

    傅子诚看那官员一眼,眼中带出些嘲讽意味来:“既然你说算不得后宫之事,那不如将定远侯世子鞭笞长宁郡主一事于御前好好说道说道,只是不知臣子鞭笞郡主,该治个什么罪。”

    定远侯大惊,上前一步道:“傅子诚!夫妻之间有所争执乃是常事,哪有因此而定罪的道理!”

    “定远侯此言差矣。”傅子诚毫不畏惧,将先前那官员的说辞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既然事涉侯府,郡主,如何能算夫妻常事?”

    “不错。”华珩亦在一旁冷冷道:“定远侯世子鞭笞郡主,如何惩处未有论断,既然未有论断,又怎能让长宁回去。”

    说罢转身向着明合帝拱手道:“还请父皇决断。”

    明合帝看了定远侯一眼,问道:“世子果真鞭笞郡主?”

    当日那一幕不少命妇都曾看见,如今是万万抵赖不得,定远侯只得咬牙道:“臣已请家法惩戒小儿……”

    傅子诚在旁轻飘飘地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恰好飘进定远侯地耳朵里:“若家法有用,还要国法做什么?”

    定远侯深恨傅子诚将狄鸿维拖了进来,却碍于御前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瞪他一眼。傅子诚嘴角一翘,全不在意的模样。

    “太子,你怎么看?”明合帝又问。

    “狄鸿维以下犯上,如此品行,如何能做世子?还请父皇夺其封号,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定远侯已是跪伏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求陛下开恩……”

    “朕准了。”明合帝并不去理会定远侯,只对华珩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朝堂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华珣的耳朵里。

    “定远侯世子是个蠢货,定远侯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华珣捧着茶道:“被齐王撺掇几句就敢在朝中发难,丢了世子之位也是活该。”

    华珩摇了摇头:“他想着早些让芷涵回去,平息此事。只怕没来得及多想。何况齐王摆明了不会追究,他也没想到父皇会下这道旨意吧。”

    “芷涵是郡主,也是我的伴读,他们如此行事,摆明了没将皇家放在眼里。齐王也是糊涂了,纵然眼热定远侯手里的军权,也不至于如此行事,倒叫皇族宗室一起丢人。”华珣仍是不满。

    华珩想到秋风烨昨日说的话,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相问:“你可是,一早就打了要他丢掉世子之位的主意?”

    听到华珩如此说,华珣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端倪,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似是在仔细回想:“若依我的性子,该将定远侯府夺爵才好。”

    华珩不由失笑:“那到底是芷涵的夫家,夺了爵位,芷涵该怎么去过日子呢?”

    华珣笑道:“皇兄,芷涵与我虽是女子,可又与寻常女子不同。夫家再如何,难道还能比皇室尊贵?我们本就不必仰仗夫家过活。定远侯府纵是没了爵位,可芷涵还是郡主,他们只需让芷涵开心,这日子自然就能过下去了。”

    华珩无奈摇头:“也不知哪家儿郎消受得了你这混世魔王的性子。”

    说到这里,华珩忽然想到早朝上将狄鸿维抖落出来的傅子诚:“你还记得上次出宫时见过的那位探花郎吗?”

    华珣未曾料到华珩会忽然提起那人的名字,面上一怔,到底还是垂眸收敛起心中的万千思绪,重新端出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容来。

    “自然记得。”华珣说:“今朝新晋探花郎,就是想忘也不容易呢。”

    “虽说你只与他见过一面,今日早朝时,他倒是很维护你呢。”华珩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别人说你一句不好,他便要反过去说上十句。就连狄鸿维的话头也是他先提起来的,倒正好给了父皇发作的机会。”

    见华珣只是微笑不言,华珩不由将头凑过去几分,压低了声音开玩笑似地说道:“他这样关心你……莫不是喜欢上你了吧?”

    喜欢二字仿佛一把雪白的利刃,刨开前世血肉模糊的心脏,深切的痛楚如藤曼绞紧她的每一丝血肉,偏偏又不能与外人道。

    华珣举目远眺,似乎是要透过层叠云雾回望烽火连天的曾经,她依旧维持着端庄和煦的微笑,将所有难言通通掩盖:“我生得好,纵是喜欢我,也是应当的。”

    齐王府与定远侯府刚刚老实了没有几日,华芷涵便来见了华珣。

    “你已经想好了?”华珣斜倚在榻上,怀中抱着一只狸奴,细滑的毛发从华珣手中掠过,便是最好的锦缎也不能比拟。

    “想好了。”华芷涵轻声说:“这个孩子,我想打掉。”

    狸奴轻轻叫了一声,起身从华珣的臂弯里蹿了下去。

    “不会后悔吗?”华珣笑看着狸奴跑掉:“到底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我不愿让我的孩子生来便是罪臣之后。”华芷涵如此回答。

    “罪臣之后?”华珣用螺子黛细细描过的眉尾一挑,俨然是对华芷涵的话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殿下应当对齐王府的事情有所察觉。”华芷涵说:“父王将我嫁入定远侯府,是为了拉拢定远侯手中的边军。我在定远侯府里行动虽不甚自由,可只有通过我,父王才能不动声色地与定远侯府互通一些消息,有些事情,他们虽不曾与我说,可我并不是一无所觉。不瞒殿下,我身边的若兰,便是父王安排的人。”

    “若兰?”华珣回忆片刻才想起那一直跟在芷涵身侧的侍女,若有所思:“原来是她,怪不得你此番进宫没将她带来。”

    “我虽不十分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些许。”华芷涵声音平静:“一旦事发,自然是掉脑袋的大事。我既不愿死在定远侯府,如今,也不想为他们的痴妄陪葬。更何况,今后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是罪臣之后。”

    “那你要怎么办呢?”华珣饶有兴趣地看着华芷涵:“你是齐王府的郡主,也是定远侯府的儿媳,你若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我会回去,尽我所能……不,是一定会找到他们的罪证。”华芷涵说:“狄鸿维因我丢了世子之位,他若想重新成为世子,自然需看我的面子。短时间内,就是他再恨我,也不会对我动手。我此时回去,性命应当无虞。”

    “父王一向自负,他绝不会相信我敢忤逆他。”华芷涵说到此处,清减不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意来:“只是还要借殿下一用,我回去后,会和父王说是殿下不让我出宫。”

    四下无人,华珣索性放声笑了起来:“好好好,你只管借去用。本宫真是万万没想到,齐王府里最听话的女儿,竟也能做到今天这一步。”

    “若不是父王如此无情,我应该也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华芷涵收敛了笑意:“既然他为父不仁,我自当为女不义。”

    华珣看着华芷涵,轻声说:“芷涵,你是难得的聪明人,及时抽身,方能保全。莫说定远侯府,便是齐王府都不在了,你亦能过得很好。”

    “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华珣的动作很快,下午的时候,一碗浓稠黑郁的汤药便端到了华芷涵的面前。

    华芷涵将殿中诸人都遣了下去,她看着碗汤药,掌心拂过自己的小腹,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仿佛那个太医口中的生命从未存在过。

    她独坐良久,终于还是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华珣守在殿外,听着里面渐渐传来压抑痛苦的喘息,她垂眸对着身边的太医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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