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珣满面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半曲的膝盖似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微微向后踉跄半步,于是头上垂下的东珠轻轻一碰,在这满室寂静中磕出一道裂痕。

    明合帝开口的声音里失了几分沉稳,夹着几分艰涩哑然:“你再说一遍。”

    来人的头重重叩在地上,抬起时已是一片青紫:“瓦剌虚围平昌堡,暗中已抽调兵力去往宣府,听从宣府逃出来的人说,半夜十分,不知怎得城门便打开了,瓦剌人骑着马冲入城中,烧杀抢掠,驻守宣府的马将军已然战死,以身殉国。”

    华珣只觉得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耳侧像是飞来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搅得她听不到外界的半分声响。见华珣身体晃了晃,笼烟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才没让她倒下去,华珣靠在笼烟身上,稳了稳心神,过了片刻才觉得足下生出些力气来。

    明合帝得了消息,却是震怒:“宣府无缘无故的,怎会莫名其妙开了城门?到底是谁?竟然投了瓦剌!朕要他的九族!”

    华珣听了这句话,目光下意识落到齐亲王的脸上,却见齐亲王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得色,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华珣一颗心便如滚石般沉沉坠了下去。

    宣府里有齐王的人。

    只怕是上次听到明合帝同意发兵救援,齐亲王与达延汗便起了别的心思。平昌堡有卢子林,便是一块易守难攻的硬骨头,再加上援军赶到,瓦剌几乎是败局已定。

    达延汗怎能甘心!既然平昌堡久攻不下,不如抽调兵力,转攻别处。

    怪不得,怪不得平昌堡之围解得如此顺利,只怕瓦剌主力早已离开,前往宣府。

    宣府对外仓促迎战,对内又有叛徒作祟,腹背受敌,便是大败。

    华珣在心中理清这前因后果,恨得口中都泛出些许血腥气来。

    华珣看了齐王一眼,强行将心中的愤恨压制下去,上前两步,对着明合帝道:“父皇,宣府被破已成定居,通敌叛国之人自然不能放过,可当务之急,还是要拦住瓦剌!”

    于是转身又问闯入殿中通报消息的人:“可知瓦剌现在何处?”

    来人脸色一片灰败:“宣府破后,城中军队所剩无几,已无力刺探瓦剌人的行踪。来报的将士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宣府诸位官员里,只知傅子诚还活着。”

    傅子诚?

    骤然听闻这个名字,华珣脸色再次苍白了一分,前世博木台告知自己是傅子诚打开城门的话语不不由自主得涌上心头。若傅子诚站在华珣面前,她几乎想专注傅子诚的衣领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打开城门?你不是说你怜惜天下百姓,你的怜惜,难道就是送他们卷入战火?”

    之后明合帝还说了些什么,华珣已经无心去听了,她浑浑噩噩地站在大殿之上,只觉得前世今生的记忆交杂,几乎如倾泻的洪流般将她冲垮。

    是了,前世的时候,也是忽然得了平昌堡被破的消息,因着伤亡惨重,一时之间,竟寻不到瓦剌的消息,直到瓦剌绕开重镇南下,直逼京城,华氏皇族几无还手之力,顷刻间便落得阶下囚的境地。

    难道今世,也改不了这样的结局吗?

    紫宸殿中的诸人何时散去,自己又是如何被笼烟扶回了凤阳宫,华珣都没有什么印象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眼,看到的便是段竹焦急的神情。

    “殿下?殿下?”段竹轻声唤着华珣,眼中带着几分担忧,显然是被华珣的模样吓住了。

    华珣强撑出一点和缓的神色来,对着段竹轻声道:“本宫无事,只是骤然听闻宣府被破,心中有些慌乱罢了……本以为守住了平昌堡……”

    话到这里,华珣便不说了,现在想来,平昌堡的胜利也不过是瓦剌随手送的罢了,瓦剌志不在此,就是胜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见华珣终于出声,段竹心里倒是安稳了几分,反过来安慰道:“殿下不必这样想,若能将平昌堡攻下,瓦剌人何必绕路去了宣府,可见殿下之前安排妥当,才让瓦剌人没有可乘之机。便是宣府被破,也怨不得殿下,谁知道宣府里竟有人投了瓦剌,若不是有此小人作祟,宣府也未必会败,殿下实不用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败仗,殿下何必放在心中。如今内库,军需,全都指着殿下,殿下可千万要打起精神,若殿下因此事无心处理庶务,那才真是叫瓦剌称心如意了。”

    段竹一边说着,一便小心地觑着华珣的神色,华珣见他这样,只得打点起精神来:“本宫知道,只是今天骤然听得宣府大败的消息,有几分晃神罢了,歇上一日,明天也就好了。”

    段竹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颇有些真情实意地对华珣说:“殿下,这段时间的百般筹谋,臣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殿下在这之前的诸多安排,只怕如今的局势还要坏上几分,殿下可千万支撑住了。”

    华珣也不知怎得,只觉眼眶一热,略眨一眨便有水滴要落出来似的,她对着段竹,扯出一个笑来:“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待段竹走后,华珣斜倚在榻上,只觉方才的话如同一枝嫩芽般埋在心中,悄悄破土,倒是驱散了不少先前的茫然。

    是了,无论如何,今世平昌堡守了下来,舅舅那里也得了消息,就是瓦剌真的打到城下,她也早备齐了熬过这一冬的物资。今世……今世傅子诚不在京中,只要她盯紧了齐王,不要和前世一般被人开了城门,对上瓦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段竹说得没错,她确实要打起精神来,此时胜负尚未可知,若真一蹶不振,岂不是便宜了瓦剌和齐亲王?

    但纵然是这样想着,华珣这一晚还是没有睡好,半梦半醒间,前世的烈烈战火似乎刺破时空,烧灼而来,让她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等到笼烟将她从梦魇中叫醒时,身上的寝衣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笼烟叫宫人烧了热水来为华珣清洗,面上很是担忧:“殿下,可要叫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

    华珣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那奴婢今晚上熬碗安神汤吧。”笼烟说:“若是夜夜睡不好,殿下白天如何有精神处理内库的事情?总得休息好了,才能操心这些呢。”

    华珣听了有理,也就随着笼烟安排去了。

    宫内倒还是照常过着日子,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日比一日坏下去。

    瓦剌还如前世一样,破了宣府,一路南下,凡有重镇驻守的地方,便绕开不攻,只劫掠周围村舍,因此行军神速,不过短短数日,便已直逼京城。

    大越承平已久,明合帝也是盛世登基,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险些被人打到城下的时候,随着瓦剌越来越近,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慌乱起来。

    皇上一乱,宫里宫外也都不安分起来了,华珣毕竟经历过前世,如今倒还稳得住,华珩回了东宫,却是整宿整宿得睡不着觉了。

    秋风烨忍了他好几日,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在被子里踹了踹华珩道:“你若实在睡不着,就起身穿了衣服到书房里去,看看大越的舆图,明日好和父皇说说,安排哪处的将军过来迎战瓦剌。”

    华珩是打心眼里发愁:“哪有你说的这样轻巧,瓦剌一路势如破竹,都快打到京城来了,就是安排了旁的人过来京城,也不知拦不拦得住。更何况……咱们这里,显然是有瓦剌的探子,若叫瓦剌知道了消息,掉头去打了兵力空虚的地方,到时候合围京城,咱们也逃不出去。”

    秋风烨蹙眉道:“形势就坏成这样?华珣与你同在前朝,我怎么没见她愁过,今日去瞧了瞧她,还有空叫宫人折腾吃食呢。”

    华珩叹了口气:“形势只有更坏的,不瞒你说,我已经想了好几日了,要不要趁着现在瓦剌还没打到城下,先将你和炀儿送出京城,若是大越胜了,你们就再回来,若是大越败了……你就带着炀儿,到海外去罢。”

    秋风烨吃了一惊,握着华珩胳膊的手都抖了抖:“怎么就要出京了?京城周围还屯着好些兵,京中的城墙也坚固,难道就拦不下瓦剌吗?”

    华珩久久未曾言语。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京都屯兵虽然不少,可和大同、宣府里那些常年作战的军队还是大有不同,大同的军队有舅舅带着,都不敢说百战百胜,更何况京城的将士每日对着木桩子操练,对上瓦剌,又能有几分胜算。”

    华珩掩在被中的手,反过来握住了秋风烨的掌心:“炀儿还这样小,我不能看着他在这里丢了性命,明日我会和父皇说说,趁早送你们出城。”

    秋风烨感受着被掌心包裹的滚烫,眼中一热,倏然落下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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